華燈初上，初冬京城的街頭已滿是寒意。
國強回家的路上，穿過高樓林立的大廈，每棟大廈門口，都排著長長的，或合法或非法的出租車、小轎車，因為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從大廈出來的人并不多，大都形單影只，就像現在的國強。身在期間，望著高聳的大廈，國強心有戚戚，如果當時高考選了非醫學院，是不是現在也和出入這大樓里的人一般光鮮亮麗。
這不是國強回家的最佳線路，相反距離比較遠。換作平時他肯定不會走這條路。
白天發生的事兒太多，不由得他不換條路走，沒準兒還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但也許只是為了拉長回家的時間，畢竟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向家人開口。父母倒是不怕，他們只是來幫忙帶孩子，況且也從不過問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芳菲一直以自己為榮，不知道她知道后，會是什么反應，能不能接受！
慢點走，再慢點走，躊躇間已經到了自家樓下，猛地吸口手中的煙，像是為自己壯膽！濃烈的煙霧在咽喉亂竄，嗆得他連身咳嗽，都彎了腰！心里暗罵道：
“那個8床曹永喜他爸還說這煙是最好的！沒想到這么難抽！嗆死個人，怎么難受，真不知這人都抽個什么勁兒！”直起腰板兒，狠狠地將煙扔在地，那半截煙瞬間被踩得粉粉碎。
從沒覺得，爬上四樓是件累人的事兒，此刻腳下像墜著千斤頂，只能用左手臂撐著樓梯扶手，以此分擔身體重量，不過好像并沒有什么用，從頭皮到腳跟都被壓得發緊。
樓道的燈是聲控的，離家越近，腳步卻越輕。黑暗的房門前，借著月光，翻找書包里的鑰匙，卻都遍尋不見！忘帶了？不能夠，國強沒忘帶過東西，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可是怎么就是沒有呢！
幸好樓上的大嬸，出門倒垃圾，借著從他家門縫溜出來的燈光，國強翻找得更快了，可還是一無所獲！
這個點兒家人肯定都已睡下，要是敲門，肯定會吵醒住在客廳的父母，這……
“吱......”門開了。
“老婆，你，你還沒睡？”國強有些吃驚，
“噓，先別說話，把鞋脫了......”芳菲用手指指客廳的沙發床，示意國強，安靜免得吵醒熟睡中的父母。
拎著鞋子、進門、關門、上門鎖，轉身，踮著腳尖，國強跟著芳菲進了臥房。
“吱......”臥室的房門關上了。
“是國強回來了？”
“嗯，回來了。這孩子今兒怎么這么晚？不帶鑰匙，手機還關機，人家芳菲一直守到現在，都這老晚了！明兒我得說說他，不興這么干！”
“哎呀，你一老頭子，懂個啥，指定是醫院忙唄，國強上班那地兒，是仁華醫院，人家那是大醫院！知道不，別瞎問，睡覺吧你！”
“嘿，你這老婆子！還......哎，睡覺！”
芳菲一直沒有說話，進屋，掖了掖小床上女兒身上蓋的被子，徑直上床，躺下了。
跟在芳菲后面的國強，望了望女兒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兒，剛要抱起。
“你別動孩子！”芳菲的語氣雖平靜，卻讓國強有些不安，“我是說你沒洗手！別碰孩子，剛從醫院回來，得帶回來多少細菌！爸媽都已經睡了，大醫生今天就湊合一晚吧，明兒早再洗！”
站在床邊的國強，像是犯了錯的孩子，“老婆，你，你一直等我到現在？”
“別做夢了，誰等你啊！我剛給孩子喂完奶。趕緊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側身而臥的芳菲，聲音不大，語氣溫柔，國強反而更緊張了！
解開大衣扣子，無意間摸到兜里的東西，像是在提醒他，“早講晚講，反正都是要講！干脆就都實話實說了吧。瞞是瞞不住的！” 國強打了個冷戰，趕忙脫掉大衣，隨手卷成一團，放到梳妝臺前的椅子上。今晚他可沒心情，像平時那樣把衣服里外都用消毒水噴灑后再疊起。
坐在另一側床沿，國強心里復習著練了一下午的“劇本”。張開了口，卻又發不出聲，只聽得有人在他心門、耳畔輕說：“還是別說了，等事情好轉了，再說也不遲！”
“還不睡嗎，燈也沒關！”床上的芳菲翻了身，這一次語氣明顯有些不悅！
“老婆，我帶你和孩子出去旅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馬爾代夫嗎？”沉默間，國強終于開口了！
“馬爾代夫？！”芳菲忽地張開雙眼，“怎么又想起說這個來了？！老公，你，你今天是怎了？我覺得你不對勁兒啊！”芳菲猛地從床上坐起，對著國強的背問道。語氣中沒了責備和怨氣，芳菲知道，國強，肯定遇到事兒了！
“沒，老婆，我就是覺得，你不是一直都想去海島玩兒嗎？從咱們結婚，你就想去馬代度蜜月，要不是和我研討會撞上了......”國強，不敢回頭，按照設計好的臺詞背著，只可惜，他讀書時，就不善被課文，現在只盼望，一下午的準備，不要露餡！"我現在，想補償你！"
“你不是有好幾個手術要做嗎？現在出去玩兒，不是時候吧？孩子又小，等孩子大點兒，過了哺乳期，咱們再一家子一起去美國，不是說陽子夫妻邀請很多次了！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呀。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帶我去美國了，就想拿馬代搪塞我，是不是？！”芳菲試探性的靠近國強，慢慢地，慢慢地，不敢讓他有所察覺！
“沒，我前段時間挺忙的，住院和門診，都存了不少休。京城這就冷了，想帶你和孩子去暖和點兒的地兒。這兒，這兒太冷了！國強低下頭，明顯不自然地頓了頓，“內個，內個，醫院獎勵我，特批了我假期！我有時間了！”這也是國強設計好的臺詞，她是了解芳菲的，她大概會問什么，他都有數，自然知道該如何應對。
說罷掀開被子，襪子都沒脫，直挺挺地躺下，像是為了躲避已經湊到了背后的芳菲。他知道她就在背后，他想回頭，想望一望，抱一抱他的妻子，告訴她，他的難過、委屈、孤獨和無助！但是他沒有，不是這樣的想不夠多，不夠濃，是他知道，在芳菲面前，他不能！
“哦，這樣啊，老公要帶我出去玩兒啦，那可好！難得我家大醫生，能有時間陪我玩兒去！不過，我在公司也不是白吃飯的，我得先請示一下老板。咱們再好好規劃一下。這事兒不急！”芳菲下床，走到門口，關上進門處的吊燈開關，她沒有看睡床里的女兒，視線始終都不敢離開，睡在自己身邊的丈夫，認識這么多年了，有些事兒就算沒說出口，她也明白。
徑自想著，心里有了主意……
回到床上，芳菲側臥躺在國強身后，右臂環繞搭在國強的胸口，從側面看，就像抱著吃奶的孩子，黑暗中，芳菲自言自語：“我老公最好了！老公，我愛你！ ”國強張開了眼，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感動從胸口蔓延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