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狗尾巴草從夢中醒來,意外地收到了一粒花粉,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捧起來,聞了聞,那是它從沒感受過的花香,又美麗又溫柔,帶著些許的哀愁。它很想知道這香味的主人,于是抖了抖頭上的穗,喊來由南吹來的微風,送出一絲柔軟的絨毛,上面載著它的問候:“嗨,你好,好美的花香呀!”
傍晚時分,和煦的南風捎來又一粒花粉,只有兩個矜持的字:“謝謝。”狗尾巴草有些失落——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情緒。它歪著頭想了一下,就托昏昏欲睡的南風再跑一趟,替他送出第二根絨毛,這次的內容多少有點迫不及待和直白:“嗨,我在想,是什么花會有這么美麗的香味?”
第二天的清晨,第一縷南風搖醒了狗尾巴草,塞給它一粒帶著露珠的花粉——這次是三個字:“太陽花。”后面跟著一個傲慢的表情。狗尾巴草突然笑出了聲,它覺得太陽花真是朵可愛的家伙。于是它在絨毛上寫道:“哇,太陽花是什么樣的?我原來以為你是一株海芋,我見過海芋,它們的香味跟你真的很像,你也跟它們一樣漂亮吧?哈哈……我是在很久以前見過它們的,那時候我還是一顆種子……”
喋喋不休的話語很快就有了回復——“我不是什么海芋,我就是我!我是朵太陽花!你那么喜歡海芋,就應該找它們說話!”狗尾巴草看完這些話,無奈地吐了吐舌頭,它嘆了口氣,不打算再回復,可是南風安靜地停留在它身旁,溫柔撫摸著它的枝葉,于是它寫道:“別生氣呀,我見過的東西很少,美好的花朵,就只有海芋一種,所以我想象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海芋的樣子。我覺得你也很美好呀,干脆我就叫你小海芋好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叫你小太陽,好不?”
直到傍晚,南風才消無聲息地吹到狗尾巴草身旁……花粉上是語氣淡淡的一個詞:“好吧……”就這樣,它們成了朋友。
溫柔的南風每天輕撫過河邊的山坡,帶著許多小河邊居民的花粉和種子,這里面最多的就是狗尾巴草的絨毛和太陽花粉——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狗尾巴草會忍不住的長篇大論,好像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太陽花,這樣的絨毛就會變得很重,讓柔弱的南風有點吃力。太陽花的回復則往往簡單的多,但有時狗尾巴草沒有及時回她,她就會裝作漫不經心地讓南風捎去一粒花粉:
“你在干嘛呢?”
“啊,我剛剛睡著了,真是不好意思。”絨毛很快就傳遞了回來。
“哼……”
“好啦,小太陽,我在做一件很大的事,累的不小心睡著了。”
“什么事?”
“不告訴你。”后面跟著一個狡黠的微笑。
“哼!你總是這樣賣關子折騰人,以后別說話了!”
“別呀,稍微等下嘛,很快就好啦!對了,小太陽,你長在什么地方呢?”
“我在坡的下面,河水的旁邊。”
“原來你就在我面前這個坡的對面呀,好吧,驚喜來咯!”
太陽花搖了搖花瓣,向著之前南風來的方向望去,不遠的對面,一只藍色的蝴蝶扇動著翅膀向它飛來,給它帶來了一摞厚厚的絨毛——那是南風遠遠不能承受的重量——那是一封情誼綿綿卻又克制委婉的長信。
太陽花突然大哭了起來,把信丟到了地上,南風在一旁驚慌失措地想將絨毛吹起,可是那實在是它無法吹起的分量。它只好繞著太陽花打轉,許久,太陽花才停止了哭泣,她給了南風一粒花粉,讓它送給狗尾巴草:
“我曾愛過一只蜜蜂,我允許它停在我的花瓣上歇息,誰知它卻偷了我的花蜜,弄傷了我的花蕊……”
狗尾巴草沮喪得花穗快要伏在地上了,它想了想,又燃起來一絲希望,回了一封信給太陽花:“怎么會喜歡上蜜蜂呢,我們應該喜歡同類才是,你……喜歡什么樣的植物呢?”
“高高的,瘦瘦的,但是要很強壯,嗯,像蘆葦那樣的。”
狗尾巴草徹底喪了氣,因為它不高,穗也不像蘆葦那樣又細又長,強壯就更不用提了,墻頭草,風吹兩邊倒說的就是它,所以它這次真的選擇了沉默。
太陽花的花粉卻跟著來了:“那你呢,你喜歡什么樣的?”
“我想要做蒲公英。”狗尾巴草答非所問——“那怎么可能呀?”太陽花眨了眨眼睛。
平淡的日子一直在繼續,狗尾巴草和太陽花的對話也如這日子一樣平淡,狗尾巴草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心跡,有一搭沒一搭地讓南風傳遞著絨毛和花粉:
“我最好的朋友是一株蒲葦,你知道的,它和你喜歡的蘆葦很像哦,只是比蘆葦矮了一點點。它的女朋友,是纏在它身上的牽牛花……嗯……我不是很喜歡牽牛花……”
“好吧……”
“我很想見見你呢太陽花,雖然不能夠,雖然這么熱,但是我就是很想見你。”
“不行,太陽曬的我的花瓣有點焉,好憔悴,不要見人!”
“我身邊有一株觀音蓮,它帶著四個小娃娃,整天很吵鬧哎小太陽。”
“我住在水邊,我的邊上是一株綠蘿,它很安靜,還會隨風搖擺著跳舞,我很喜歡。”
不知是哪位聰明的植物說過,日子多的就像樹上的葉子一樣,可是這位聰明的植物沒有想到,樹葉也有落光的一天。很快秋天就要來臨了,這是太陽花最愛的季節,因為陽光沒有那么毒辣,而且一切都那么愜意,最重要的是——它是可以過冬的花朵。
狗尾巴草卻有點反常,它開始沉默寡言,不僅不給太陽花寫信,甚至有時候連花粉都不看,它的顏色變成了金黃,花穗變得非常臃腫——要知道之前它為了太陽花那句瘦瘦的高高的,曾經拒絕從土地里汲取養分,把自己變成虛弱不堪,虛弱到南風給他送信,都差點弄折了它的腰。
深秋的一個早晨,狗尾巴草在晨露開始蒸發前醒來,它喚醒了身邊還在沉睡的南風:“幫幫我,朋友。”南風默默地點了點頭,開始把自己的兄弟姐妹們都召集起來,他們一起吹向狗尾巴草,吹走了它所有的絨毛,吹折了它的身軀,吹散了它的花穗。被吹散的花穗散落成一粒粒的小種子,伴著微風飄過了山坡,飄到了河邊,來到了太陽花的身邊。太陽花突然醒來,它看見無數金色的種子飄在自己周圍,空氣中無數根絨毛在跟它講:“快看,我變成蒲公英了!”
無數金色的種子落在了太陽花腳下的土地,待到來年的開春,它將被狗尾巴草所簇擁,所保護,那是狗尾巴草式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