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鏡子里的這張臉,泛著大理石般的冷光,她不記得從何時開始嫌棄這張臉了。膚色黯淡,兩眼無光,她不愛看這樣的自己。
但她或許并不知道,盡管她如今不比昔日,但那滄桑的眼神里,依然透著從容不迫的優雅和與某物相對抗似的執著。
她更不會想到,這是源于她習慣了自己的完美。而事實上,曾經的她的確在別人眼里一直都像女神一樣存在著。
在H市的業界,實力首屈一指的D?K服裝設計研究院,她一直是人們矚目的焦點。每換一套服裝出現,一眾姐妹們都會投來艷羨的目光。
男同事自是遠遠地欣賞著,眼神后面仰慕之態閃爍不定,相貌若是不夠周正,為自己在女神面前,有可能被劃入癩蛤蟆之列悲哀得無地自容。
池嵐能讀懂他們的目光,年輕時別人的目光多少會讓她愉悅,但她已四十出頭,傲驕也會像掛在墻上的一幅畫,在常年的陽光輻射下會褪色。她習慣了自己無論到哪都鶴立雞群,被人好奇地盤問和欣賞。她知道她們沒有惡意,她總是友善地向女同胞報以微微淺笑。
周日午飯后,簡單梳洗,只涂了蘭蔻基礎三樣,未涂唇紅,她每次去那里都不涂,即使平時習慣于上班時似涂非涂地淺涂一層,但上她那里就不必了。
打開車庫,把放進吉米的貓舍放到副駕駛。
紫荊山莊遠在郊外,驅車要一個多小時。時間都耗在了市內限速和變換頻繁的紅綠燈上。吉米一路喵喵個不停,四十多分鐘后,終于脫離了車水馬龍的鬧市區,上了高速。
這條高速路已記不得上了多少回,每次脫離市區上了高速,當車外不再車水馬龍,放松下來,只需穩穩地將手放在方向盤上,腦海里就會浮現他們二人的影子。
確切地說,是他和她。還會伴隨幽怨。而這幽怨是對Q還是他?從來就沒有過清晰的界線。她無數次地問自己,我這是在干什么?卻沒得到過一次答案。
紫荊山莊建在香壇公園以東。香壇公園占地十一萬平方米,已有一百多年歷史,里面樹木蔥郁,有怪石,鳥林,也有按季節人工栽培的各種花卉。山莊毗鄰公園而建,分享天然氧吧自然是得天獨厚。
車到了山莊大門前,智能識別欄緩緩升起,白色潔凈的寶馬筆直地滑入。
沿路一幢幢獨立別墅外側是人工小溪流,溪水每隔一段,橫跨一座設計各異的小木橋。紅黃鯉魚都愛在橋下玩,有時原地不動,有時悠哉悠哉在長滿青苔的卵石和水草中穿行,它們沒有天敵,還有人喂養自然悠閑自在。
拐了幾個彎,車將到云雀樓。
樓前五十多米處是人工湖,湖岸幾個花壇上栽種了形色各異的花草,每個花壇周圍都放置了一個黑漆栗色木鐵藝長椅,坐那里賞花,望湖,該是很愜意,卻給她留下了不快的記憶。
湖岸木漆的長廊,曲曲彎彎數十米長半圍著秀湖,長廊上面的木梁垂耷下來參差不齊的攀緣細滕。斜陽西射,廊椅,還有用鵝卵石鋪設出圖紋的地面上,剪影慵散斑斕。
停下車,拿起貓舍,上了幾個臺階。
臺階兩側大圓石柱前是大理石圖案的緩步臺,她在栗色雙開門前按響了門鈴。
保姆小娟開門,禮貌地笑著問聲池姐姐好!接過了池嵐手中的貓舍放屋里,然后去已經開著的車后備箱里,取出裝有食物和日用品的兩個大袋子,一手一個拿進屋里。
池嵐徑直奔Q的床前。
Q蓋著被子仰臥在床上,見有人來側過臉來瞧,見是池嵐,立馬沉下臉。那是一種長期嵌入骨髓里的怨恨。全身肌肉萎縮,像具活干尸,唯有那雙眼睛像一對洞明事物的珠子,表明她還活著。
池嵐站在床前望著她這個樣子,心中就有一股火竄升。
為什么?我為什么一次次的往這跑?她寧愿Q變成失去意識的植物人。
每次看到Q這雙帶著怨忿的眼睛,她就想向她吼:你不要用這種眼光望著我!我不欠你的,什么都不欠!世界不都像你想象的那樣齷齪!
但,眼前的Q終歸是患者,病魔奪去了她坐立和行走的能力,癱床數載,一個完全失去獨立生活能力的人。她一切的怨怒瞬間消融。接下來是可惡的,自己也無可奈何的憫心。這也是能讓她這幾年堅持下來的原由。盡管她一次次的厭倦。
2.
六年前。
五星級酒店的禮堂,李副院長主持今天的年度服裝設計在全國拿了名次的頒獎典禮。全國上千家搞服裝設計,奪取名次委實要靠實力這個摸不著的硬件。
舞臺,音樂,模特T臺步,今年也一如往年。
下面一一,我宣布這次服裝設計比賽第八名一一,第四名一一,下面是一一,他拉了個長音,頓了一下,獲得本次比賽的冠軍設計者一一池嵐!
“池嵐!"她的名字第二次從麥克風回蕩在會場四壁,塞滿空氣和人們的耳朵時,池嵐才將不知飛出多遠,也不知飛哪去了的心神拉了回來。
臺上已站上去的幾個授獎人,挨站到穿著設計者設計的模特旁,池嵐從舞臺側面幾個臺階上去站在了模特旁臺正中央。她的身高看上去與穿著高跟的模特差不多,她是從不穿高跟鞋的,最多是矮跟。
主持人熱情激昂造出的噪音,像從撒哈拉沙漠肆虐的狂風,不厭其煩地在她耳畔嗡嗡作響。
她厭惡站在聚光燈下,感覺像在臺下幾百雙眼晴前裸站。
這種時候,對她的眼睛和一雙手是嚴峻的考驗。平時不夠用的眼和手,這時總會閑得多余。手這東西,在人行走時前后擺動用來找平衡,才算是給手一個自由和休息。而在臺上失去自由,反而給它上了枷鎖。但總不能躲進兜里,只好繃著耷拉著。
眼睛在這種場合也非一般的遭罪,這種場合只有小丁魚似的一條縫的眼睛才會占大便宜,因為臺上臺下有距離,被眼皮過度呵護的眼珠子,在里面劃圈翻跟頭,或盯著臺下美女也不會被人發覺。
可她的眼睛不大不小,一如夜色下一汪清冽平靜的潭水。
她這種眼睛盯著臺下某個人斷不合適,即使是熟人。又總不能望著天棚,那會散漫得不著調。而她與散漫不著調根本不挨,她永遠都是看上去端莊風雅。
討厭的頒獎典禮,只是工作本分,使她的審美思想信馬由韁地馳騁而已,可能還有點審美設計天份,誰稀罕那皇冠!她總是一不小心就拿頭獎。
為逃避裸站的尷尬,她每年都想法找借口,去年她就找了個借口,讓愛上臺露臉的人代領。今年也不例外,本是說好了的,沒承想那個替身的祖父突然離世,把她推上了臺。
音樂是要靜靜地欣賞的,美妙的旋律能融入血脈里令人陶然。而為烘托會場氣氛的音樂年復一年的不變,高亢有力,像戰場上鼓舞斗士的戰歌,又好像來的都是失聰患者。這種千篇一律的模式,震耳欲聾的噪音,對她簡直比上戰場還要鼓足勇氣來參加,來了之后還要有相當的耐力。
真不知在她有生之年,滿口熱愛祖國感謝黨,直掉雞皮疙瘩的華而不實的口號,在神奇的土地能否消退。難道他們從來就悟不出這種與美有關的場合要放些與之相匹的音樂?她為這種百年不變的慣性心生悲哀。
幾個領導模樣的人一身西裝上臺頒獎。這個研究院作為全市老大,人才濟濟,實力雄厚,市里從來都給面子。
池嵐的目光一般不會直視頒獎人,更厭惡與他們握手,故從來都是伸出三個蔥白似的纖細的指尖,眼皮漫不經心地抬到對方肥厚油膩的,快埋在皮肉里的喉結處。
而今天,當她感覺自己的整張手突然被一雙皮肉柔軟的手握住時,她才本能地帶著疑怨的眼神抬高了一寸目光瞧了他一眼。
她往年沒見過這位領導。無邊眼鏡,中等個,不算胖,但有發福油膩的勢頭。她早就發現,我國為官者像似量產,舉止腔調驚人地相似,包括臉上的笑容。
他是誰?她對主持人的介紹從來都是南北穿堂風。她接過獎狀,沒給他笑臉,她的笑對當官的尤其吝嗇。
宴會廳有二十來張鋪白布的圓桌,池嵐與另幾位授獎人坐入幾個預留空位。
她討厭中國式酒桌文化,更不擅長喝酒,尤其痛恨敬酒。別人知道她的個性,不難為她,她的一個冰冷的眼神,就足夠不知天高地厚的前來敬酒的男士三冬齒寒打戰。有一年,那個叫陳傲的科長就遛進耗子洞再沒出來。
她夾了幾口菜,吃了幾個透明蝦餃,與幾個姐妹打了下招呼,拿起椅子上的包和獎狀離席而去。
3.
“在哪呢?見見?"從電梯剛一出來,一個微信打進來。
"行呵!"她爽快答應。
好久沒見。
驅車直赴。
在粵菜館門前,池嵐找了個泊位鎖上車,剛一進門,瞧見葉林坐在里面,舉起一只手像彈鋼琴似的彈動五指。
“今天怎么這么有閑工夫?"池嵐走過去坐下來說道。
“呵,上個月科里的周主任因為女兒預產期快到了去了英國,由我來接手了她的一個家庭病房患者,剛才跑過去一趟,回來得早,想你了,給自己放個假不回醫院了。"
“哦。”
“一起吃點吧。”葉林招呼服務員點菜。
“吃過了。”
“那就少吃點。”她只好簡單點了兩個。
“家庭病房麻煩嗎?"
“官太太,哪有不麻煩的。"
“官太太都麻煩?"池嵐似笑非笑地說。
“當然,十有九點九個麻煩,難侍候。不過這位市長還行,但他太太一一,嗨,不說這個,說說你。"
“你這拿獎拿得快手軟了吧?"
"……"池嵐苦笑。
"知道你不愛站頒獎臺。"
“不過是本分而已,嗨!該頒給誰直接給不就完了?”池嵐用手撩了下垂在耳邊的發縷說道。
“看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人人爭的東西到你這垂手而得不說,還不感冒,人家就是不得獎都恨不得上去露一臉呢。”
“哼,你說對了,那是別人。”她笑著斜睨了一下葉林。
“我們醫院評職稱可是明爭暗斗的。“葉林夾一塊西蘭花送到嘴里說。
“我這個主任醫師都五十歲人了,原本兩年前就該拿到,就因為復雜的人際關系今年才拿到。”
“咱們醫院的人際關系網有多復雜你可能難以想象。那些頭頭腦腦的哪個背后沒有背景?”
“就這個家庭病房,要不是我這個主任醫師都沒機會。知道嗎?”她道。
“咱醫院陳寧,就是在她負責省人大老頭子的家庭病房期間,老頭子說了一嘴沒多日就晉升了一級。”
“……”池嵐漠然無應。
一個電話打進來,葉林拿出手機。
“好的好的,我現在剛到飯店,還得等一會,要不你過來?”
她放下電話。
“是我現在家庭病房患者的老公,那個副市長。他夫人近幾天的狀況需要我當面交待一下。”
“就這么幾天怎么跟個多少年的熟人似的。”池嵐呡了口綠茶說道。
“嗨!剛接手那陣子天天接觸,再說他和我是同齡人,是年輕有為,前途無量的我黨的優秀干部。”葉林笑著撇撇嘴,向前撅了兩下下巴,把后一句拿腔拿調說得很重。
“哦。那我在這方便嗎?”
“坐你的,順便認識一下,給他一個驚艷。”
“別扯。”
“哪個能不驚艷?我頭回看到你時不也傻眼了?”
“你那個丁局長正與咱院內科的一枝花熱戀,聽說快結婚了。”葉林說。
“什么叫我那個丁局長,我一天都沒跟他交往好不好。說話注意點措辭行嗎?”她斜碾了葉林一眼。
”嗨!姐逗逗你這高傲的小姐,除了我誰還敢逗你?”
“該死,哪有個大姐樣?”
葉林嘴里嚼著食物正望著池嵐笑咧咧的,看見池嵐后身的飯店入口處,那位市長正站著往里瞭望,她舉手揮擺。
那位市長走到桌前,池嵐轉頭一瞧,不由得一愣,這不是剛才頒獎典禮上與她握手的那個人嗎?這么巧?
“陸市長,請坐,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妹池嵐。”陸市長聽葉大夫介紹把臉轉向池嵐,“哦?你好!池嵐?我們見過,不會是你親妹妹吧?”他瞧一眼葉林坐下來。眼睛溢出難掩的喜悅。
這可是一張極有辯識度的臉,讓他過目不忘。他不僅記住了這張臉,連名字都記得,雖然剛剛過去了僅兩個多小時。
池嵐微微點下頭,嘴角吝嗇地向上勾一小丟,不帶絲毫熱情,算做回敬。
“呵?你們認識?”葉林喜出望外地眼睛在他們二人之間掃了兩個來回。
“她是行業標兵。”陸市長說。
“哦?我當然知道,她可是設計專家,厲害著呢,怎么?她們設計院也歸你管?”葉林問道。
“是,我剛從鄭市長那接手過來,今天是我給她頒的獎。”
“哎呀!好哇!太好啦!怎么這么巧!那我們算是熟人了。太有緣分啦!”葉林拍了一下桌沿,十分的喜悅。
“你今天沒吃飯就退席了?”陸市長瞅著池嵐問,語氣客氣溫和。
“哦,吃了點。”池嵐說。心里想,我吃沒吃飯他還知道?市長,好歹官也不算小,想不到葉林與他竟然完全沒有尊卑之隔,像熟友。心想這也許是他老婆交給了葉林的緣故吧。
“她就那樣,一貫的特立獨行。”葉林說。
她又把目光轉向陸市長,“今天去了您家,她的情況這兩天需注意的我大概跟保姆說了,但也有必要當面跟您交待一下。”
池嵐見他們進入正題,說聲:“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不等葉琳回應她已站起來,向陸市長微微一點頭,轉身離去。
4.
池嵐生性干凈利落,平時即使一個人在家,東西也從不亂放,凡物各歸其位,物品擺放的高矮位置都要符合她的審美框架,簡直到了苛刻的程度。
周日。
雖說平時已經一塵不染,但臨近年根,上上下下幾幾角角的還是有許多死角需要打掃。雇用的固定小時工,熟稔主人之稟,幾年下來成了這家合格的成手。可元旦前因老家有事回了山東,原定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來幫忙,卻一早晨來電話說,他的媳婦因為不舒服要帶她看醫。
看來今天只好自己干了。吃過了飯,挪床,挪柜,床底深處,沙發,只要能挪動的都使盡了蠻力向前挪,擦拭后身和平時擦不到的四腳,這一干,時過中午。
兩片面包,一杯牛奶,一片火腿,生菜兩葉,簡單慰勞抗議的胃腸,讓它們安靜了下來。
沖杯速溶咖啡慢慢地喝著,望著餐廳外面的客廳上一串串的水晶吊燈,委實讓她覺得很麻煩,可又不能不干,那是糊弄自己,而她偏偏是對人對已都一向是一絲不茍。
她先搬動梯子,把各屋的窗簾從一個個套環中取下,擦拭簾桿,把從各屋摘下來的幾個簾一次次的抱進了洗衣房,分批轉洗。她今天用上學答卷時先易后難的順序,快到傍晚只剩下廳里的吊燈這個難題了。本該是先干吊燈的,而今天她偏偏打亂了秩序。
渾身的氣力像是用盡,四肢發軟,這時不免覺得單口之家不如陋室一間的好。
想起唐在世時,他登上梯子,她在下面說著笑著就解決了的過往,可那一切都留給了回憶,空留伶俜一人每每觸景,暗自深哀長嘆。
喘口氣,嗨!開干!她把梯子搬到吊燈下,開始從最外一層摘取一根根的水晶吊穗,拿到浴房用洗滌液浸泡。
干活時有了調味劑,能沖淡和減輕疲勞,她折返到客廳,打開唱盤小聲放了班得瑞,又從冰箱拿出果汁,坐下來聽著音樂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杯后,去浴室撈出了那些水晶串,打開熱水用噴頭強勁的沖力沖洗,搭在了浴缸邊控水。
洗衣機再次蜂鳴,宣告完成工作,她過去掏出洗好了的窗簾晾曬,又轉到廚房準備晚餐。該洗的菜洗完,切完,坐了一會,去浴室取出水控了差不多的吊穗,準備趁天黑之前掛上。
爬上紅色的梯子,把一個個搭在梯子上的掛穗一條條的掛上是又耗時又需要耐心的活,掛了好半天終于快掛完了。
這時,“砰”的一聲,一個什么東西掉落到地上的悶悶的破碎聲,她一驚一轉頭,身體失衡,空中跌落。
是吉米打翻了插著紫羅蘭和滿天星的花瓶。
吉米是個豹紋貓,多年前她下班一路驅車往家趕時,天上轟隆隆的滾雷,看樣要來一場大雨。
到了家門口正要開門,忽聽外面有喵喵的貓叫聲,回頭一看,見一只貓躲在灌木叢中正望著她叫,那眼神仿佛對她呼救,她望了下天上濃云閃電,毫不猶豫地把它抱回了家。
它性情活潑、聰明友善、甚是可愛。吉米是她的愛人唐煜給它起的,二人都拿它當小公主,唐煜那時怕它一天獨自在家寂寞,還要給它找個小伴侶,還沒等找就出了事故。
5.
右手腕,左腿脛骨,多處接骨縫合手術進行了近四個小時。
當手腕和一只腿夸張地被厚厚的繃帶和石膏固定,從麻醉中醒來時,眼前圍著的一堆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有的湊到床前。有單位同事和領導,有葉林。葉看著池嵐又怨又氣,幾乎是哭喪個臉。
這時的池嵐,腦子里浮現出忍著劇烈的疼痛吃力地爬到沙發處,夠下來手機按響120的記憶。那種劇烈的痛有生以來第一次,那是一種恨不得立刻死掉,分秒難熬的痛。
“怎么樣?你可嚇死我了,麻醉藥力過去后痛感會上來,你還要遭兩天罪。”
等那些來探望的人都走后,葉林坐到床前說。
“今天我在這,明天你們院里會派人來陪護。”
”你也真是,怎么不雇個人干?那哪是你能干的活!不是有個固定用的小時工嗎?是不是又回老家過年去了?”葉林怨道。
傍晚,在病旁,葉林接了個陸市長夫人Q的保姆打來的電話,說是Q有點發燒。
考慮到自己今天離不開這里,葉林思量了一下,走出病房給陸市長打電話。
“陸市長,聽小娟說你夫人有點發燒,我現在在市骨科醫院,實在脫不開身,只能麻煩你了,你就按我說的開點藥……”
“怎么了葉大夫?家里有人出事了嗎?”
“沒有,是池嵐。”
電話那頭停頓了半晌,
“她怎么了?”
“高處摔下來多處骨折。”
“怎么搞的!”
葉告訴他到醫院先開點降溫藥,她明天早上等池嵐單位派人來換崗,她直接去紫荊山莊。
陸市長聽到池嵐骨折的消息后,一種微妙的感覺浮上心間。
他的夫人Q,原是市檢察院第一審判廳的廳長,因患小腦萎縮臥床已有三年。若不是職位在這,加上他良好的素養,如他恪守天良的人,概率怕不是很高。亦或許,他心中那片圣地尚未被女妖激活?
可是那天,他哪來的勇氣,又是什么力量使他在臺上眾目睽睽之下,大膽大幅度地握住了池嵐那纖細白皙的手呢?
他想沒想過會挨池嵐一個耳光?真若是那樣那可就有戲看了,會上頭條新聞不說,他這個市長的烏紗帽會飛掉,這輩子只能當鼠王了。
如果是那樣,這個殘局他是無法收拾的。他們夫婦還要承擔他們的一個遲來的寶貝女兒在美國麻省的高昂的留學費用呢。
巧的是,她還是葉大夫的閨蜜,可以說,是她的老婆Q給了他有更多機會能接觸到池嵐。
午后,市委原定的會議由于人員不齊推到了第二天,正好陸下班后,按葉的吩咐上醫院開了藥回家拿給了夫人Q服用。
Q服用了藥后到了晚上燒退了下來,陸市長翌日早晨上班時,在門口正好碰到剛停下車關上車門的葉林。
“陸市長早安!”
“嗯,早安!來這么早。”他想問問池嵐那邊的情況,他望了一眼在一旁等候他的司機,把話咽了下去。
6.
在醫院的兩周時間里,池嵐傷勢漸愈,在醫生的指導下,開始做小范圍的屈伸活動,下床踩地,慢慢的行走。
午后,斜陽照進了這個單人間的病房。
剛做完活動的池嵐額頭微汗,坐下來休息,端起護工小凡倒給她的水剛喝兩口,門開了,葉林拎著一束鮮花進來,后面跟著一個人,是陸市長。
小凡在頒獎典禮時見過他,慌亂地搬起凳子放在陸市長前,另一個搬過來讓給葉林抬頭一笑,自己站在窗前。
“怎么樣?聽說愈合得不錯。都可以下地走路了?”陸市長兩眼盯著池嵐那略顯憔悴,依然難掩病態美的,楚楚動人的面容。
“嗯,還好,再過些天該拆線了。”
她沒有直視陸市長,而是眼睛從陸市長臉上含糊地掃過去,落到了旁邊葉林的臉上,美唇淺勾,凄然一笑。
這時骨科主任進來,見陸市長的派頭,心里不禁與院長的囑咐對號入座,便簡單向池嵐詢問了幾句,又轉身向陸市長說,您放心,患者的手術由我們科室從德國留學回來的程主任做的,他是我們科室的權威,他一直跟蹤做后期觀察。
“哦哦,你們辛苦了。聽說了,說是做得很成功,復位也很好。”
陸市長不便久留,說兩句慣常慰問詞令便離開。
葉林下樓,看載著陸市長的車駛出了院折回病房。
她把小凡支開,坐下來帶著點神秘的語氣說,陸市長對你挺關心的,今天是他打電話要我陪他一塊來的,他還說他給衛生局廖局打了電話,說他一個親戚剛做完接骨手術。
“嗨!他不是正管我們嘛。”池嵐話雖這么說,但心里感覺陸市長對她的關照有點越了格。
“那也用不著他出面,你心里不明白?”葉林望著池嵐。
“明白什么?你在說什么呢?跑題了,人家可是有老婆的,不要冤枉人家。”
“有老婆怎么啦?有多少夫妻同床異夢只是礙于面子和孩子,硬著頭皮撐呵。”葉說。
“再說了,他老婆那無望之疾都臥床三年了,醫學史料記載,這個病有臥床二十八年的。他就那么干耗著,不等于活光棍?”
“姐你在暗示我什么嗎?再怎么身旁放著個呼氣的,不能連道德底線都沒有。他只是多關照一下而已,畢竟他還給我頒過獎的。”池嵐說出此話,自己都不清楚是在袒護誰。
”好好,不說了,你是道德守護天使,好好養兩天,預祝你拆完線早點離開這,出院了再說!”
護工小凡這時進來,她們收起了話題。
骨折手術即使做得成功,如果康復治療跟不上,也會造成功能性障礙。
池嵐所在的研究院,這些年全靠池嵐在業界以驕人的成績為他們院撐面子,自然拿她當院里靈魂級人物。故對池嵐后期的康復治療,予以了超院規的特殊待遇。
幾天后池嵐拆了線,根據醫院和設計院的建議,轉到康復醫院進行功能性康復治療。
池嵐在康復醫院,每天按醫囑和指導,做各種康復治療和恢復體能的功能性鍛煉,大大降低和避免了肌肉萎縮和關節的粘連。已慢慢恢復到正常的腿部和手腕的屈伸角度,同時也可以練下蹲,練肌肉的力量,順利地結束了康復治療期。
池嵐在醫院治療期間,陸市長上骨科醫院探望池嵐的事悄悄地在院里傳開。
”人家陸市長是管我們這一行業,那天還給她頒了獎,管怎么是行業標兵,看她不是很正常?”
“那也輪不到一個堂堂的市長放下架子去探望呵!”
“哼!要不是池嵐那張臉蛋兒,一個堂堂的市長會去看她?換一個長的丑的試試!”
“聽說陸市長老婆得了什么重病,癱床上好幾年了。”
謠言和秘密一向具有超出人們想象的魔力,總會適時穿透城墻像空氣四處飄散。
7.
出院后,池嵐的工作和生活很快重新進入了正常狀態。
在千樹萬樹綻開迎春笑容的一個周末。
池嵐驅車下班回家時,在一個擁堵的路段,車被一個很舊的桑塔納出租車刮出了個很深的刮痕。小伙子慌張地下車看,
“大姐,真對不起……你看……我們私了可以嗎?我這有急事,陪多少你看。”小伙子一臉歉疚的臉上憂心忡忡的樣子。
“怎么不小心?干嘛那么急?”
“呵,真的很抱歉,丈母娘來電話,說媳婦像似要生了。”
“再急也得注意安全啊!”
“你看……我是賠錢還是……到修車鋪?”他焦急地說。
“行啦!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小心點,快走吧!”
“那怎么能行?你看我兜里就三百多元。”他從上衣兜掏出錢,很不好意思地遞給池嵐。
“快回去吧!正好我的車也該送去保養了。”她把錢推了回去。
“那謝謝了大姐!”司機頻頻致謝,急匆匆的離開。
周日上午,葉林發來微信,說是她愛人出差還要等幾天回來,她煲了湯,讓池嵐中午過去吃。
中午趕過去時,池嵐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哎喲!好香,聞味就饞了。”
“吃吧,廣東料理。茶樹菇老鴨湯,入脾胃肺腎。姐姐給你補補,吃好了過些日我還給你做。”
葉林用心為池嵐煲的湯,果然讓池嵐今天胃口大開,吃得她好看的鼻尖微微冒出小汗珠。
望著幾個月前讓她驚心動魄的事故,卻少了一份親人關懷的眼前這凄清的美人,葉林不禁心生憐香。
“池嵐,你為什么不找對象?”
“我好像沒說過我不找吧?”
“都單了好幾年,就是沒出現入你法眼的?”
“姐問你,那你想不想男人?”
“你指的是精神的還是生理的?”
“都有。”
“難道我抱著空氣想?無物可寄讓我拿什么去想?”
“我怎么感覺你是性冷淡。”
“也可能?倒是我從不認為那種事那么重要,和甜蜜的愛的感覺比起來,它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調味劑。”
正聊著,葉林的手機響了。
“葉大夫在嗎?”是Q的保姆佟打來的。
“怎么了小娟?呵,不,是小佟。”又新換了個保姆,她一時錯亂。
“葉大夫!Q姨剛才吃完午飯又拉又吐的,這會都拉了好幾回了。急死我了!”
“好,我馬上過去。”
她們二人出來。
“怎么?沒開車過來?”
“送去住院了。”
“上車!我送你一程。”
車開了一會,葉林說,
“你干脆陪我一起去吧。”
“我去干嘛?不去。”
“唉呀,你回去不也沒事嗎?”
“誰告你沒事?”
“不就是看書嗎?也不在于這么點工夫,走吧。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算是陪我,反正陸市長你也算是熟人了,回來我送你。”
二人快到紫荊山莊時,從反光鏡里見后面有個車一直跟著她們,直到下了車才發現是陸市長。
陸市長正在外辦點事,接到佟的電話讓司機調頭趕來。
陸市長萬沒想到池嵐也在車里,這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他們進Q的臥室,陸市長向床上的Q介紹說,
“池嵐,服裝研究院的服裝設計師。葉大夫的朋友。”
“你好!”池嵐望著Q輕點頭。
Q一雙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直勾勾地盯著池嵐久久沒有移開。
葉林想Q也被池嵐脫俗的美貌驚艷到了。她向小佟問明Q發病前后的情況后,打開了從家里準備好的醫用箱,拿出了藥包。
“小佟,去倒點水,給她吃藥。”
見Q用完了藥,陸市長把她們二人讓到客廳去坐。
“我們先在這觀察一會,看半小時后的效果。”葉林說。
他們坐在客廳里。
沒坐多一會,“啪嚓!”有東西摔碎地上的聲音。他們匆忙站起來走進臥室。
佟已經拿起掃把和搓子,正要蹲下來收拾玻璃杯碎片,抬眼望著他們,那眼神告訴他們是Q摔的。
葉林似乎明白了。陸市長默默未語。忿懣地望著Q。
“還需要觀察嗎?走吧,那我們上外面待會吧。”陸市長道,Q的行為讓他很難為情。
他們來到了景色宜人的湖邊。
司機在車里等候。
不一會,佟匆匆跑過來,
“不好啦陸市長,她,她,她……”
三人疾步趕回去,進了臥室一瞧,地面上狼藉一片,臺燈,紙抽,水果,藥盒,剛換過的杯子等所有床頭柜上的置物已全數被抓扔在地上。
“你!你這是?!”陸市長惱怒地說。
“讓她走!我不愿意看她!你怎么認識的她?你們為什么在一塊?”Q伸出手指指著池嵐。
池嵐被她這一舉動驚異得啞口,望了Q一會,轉身離開臥室。
“你這是!你越來越過分了!”陸市長憤然地說完,“池嵐!你不要太介意,她是……”他追了出來,見池嵐已開門而出便折回。
“怪我,不該帶她來這里,也是偶然。”葉林向陸市長解釋道。
“怎么能怪你?”陸說。
“好像差不多了,齊廳長應該沒事了。陸市長,那我們回去了。”葉看一眼墻上的鐘表說道。
“好好,讓你又跑一趟,搞得池嵐也不高興,讓你們見笑了。”
“沒關系,客氣啦,應該的。病人,多體諒她吧。”
葉林囑咐佟六小時后再給她服藥。
二人上了車,陸市長揮手致別。
“生氣了?”車起動后葉林瞧一眼池嵐問。
“就怪你讓我陪你來。”
“好好,怪我,沒想到今天會這樣。”
“但也不能全怪我,誰料到那是個醋壇子!今天算長了見識。”
“不過也不能全怪我,怨也得怨你那張臉。”
“胡說什么呀你!搞得讓我這么難堪你還說這個。”
“你不必在意,想來Q也挺可憐的,意識和正常人沒區別,卻二十四小時離不開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正常人要躺兩天都會瘋掉。你說呢?”
葉把池嵐送到家門前離開。
8.
周三中午,池嵐在二樓食堂正吃工作餐,葉林發來消息。
說是池嵐出院已數月,請她上度假村洗溫泉。周五晚上下班即去,周日早點回來。不耽誤第二天上班。”
“先謝了!去哪?”
“等我消息。”
“好的。”
晚上臨睡前葉林才發消息說,
“已訂,玉露湯池。”
“那么遠?!記得開車得幾個小時。”
“嗯,將近三小時,那里的水質環境好。”
“嗯……嗯,那好吧。”
周五傍晚,她們約好了見面地點,在城區快速干道下面找了家快餐連鎖店,簡單吃了點快餐后上了高速。
沿途高速還沒下來,天色已完全黑下來。
葉林按電話預訂,在吧臺領取了房卡,一張遞給站在樓梯處等候的池嵐。
上樓進入房間時葉林說,先休息一會兒,一會下去泡會兒,回來睡個舒舒服服的好覺。
過了一會葉林來敲門。
二人各自穿好了泳衣,披上白色的浴巾走向步行梯。
出了賓館門,按門前標示牌所指,走了一段鋪著石子的蜿蜒小徑,眼前出現了怪石嶙峋,冒著蒸氣的幾處溫泉區域。
這家溫泉礦物質含量達四十多種,據說是省里某領導的公子開的,設施豪華氣派,在茂密的竹,衫,松和灌木叢中,幾個不同命名的溫泉池分別用突兀的巖石,未經雕琢的原始狀木樁和方木圍起,藍綠色夜燈下,池中氣霧裊裊,夢幻迷離。
她們先來到了巖石圍著的龍譚池,池的邊緣有幾個人已在水里,她們二人慢慢地把全身下到池子里,只露胸部以上在水面層層彌漫的熱霧中。
泡沒多會葉林說,“怎么還不到?”
“嗯?說誰呢?”
“陸市長呵。”
“呵?你還邀請了他?怎不早說。”
“告訴你怕你不來呵!”
“那我現在就走。”
池嵐想起那天頒獎典禮,和上次去他家時Q沒頭沒腦地用手指著她,心里就別扭。但她沒太往心里去。她想如果她將頒獎典禮上的事告訴葉林,葉林還會邀請陸市長嗎?
“別那樣,市長也是人,別看他外表光鮮,白天忙工作,晚上回家守著那么個老刁婆子也夠他受的,他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聽葉林這么一說,池嵐覺得倒也是。可無論如何,在那種還算是比較莊嚴的場合,他那天的舉動還是不妥。但事到今日,她才仔細一想,那是不是他一慣的握手方式呢?如果是那樣她可就誤會他了。可又一想,再怎么他也沒必要到醫院看她。她清楚地記得,葉林說是陸市長給她打的電話,要葉林陪他來探視。云里霧里的池嵐,這時完全忘記了自己超凡脫俗的魅力。
正想著,陸市長披著浴巾來到池邊用目光捜尋二人,位在低處的兩人同時看到了他,葉林望著他笑,知道他很快就會發現她們倆。
陸市長找到了目標,露出輕松爽快的笑容,稍顯豐潤的手掌一揮,繞到二人處。
“怎么才來?”
“呃,下班后臨時開了個會。”說著,望著池嵐的眼睛里透出詭譎的微笑,點頭示意算是打個招呼。
池嵐望向他,算起來已經與他有過幾次交集,便是掃去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唇角淺勾,似笑非笑,算是回敬。
陸市長下池子里站在葉林旁。
“陸市長對這很熟吧?”葉林問。
“算不了多熟,去年跟一民營企業老板來過一次。我們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有那么多休閑時間享受生活。”
葉林和陸市長聊著,池嵐找了淺水處坐著,亮晶晶的汗珠已從額頭滲出。
陸市長站在葉林旁聊著時,不時向池嵐瞟上一眼。池嵐稍顯骨感的臉頰,在盈盈滿月和流光映襯下,越顯清凌冷艷。蒙蒙薄霧縈繞著出水芙蓉般美得動人心魄的一張臉。
十分鐘后,“你們今天都很累了吧?今天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陸市長瞧一眼池嵐轉目望著葉林說。
“好吧,你也該累了。估計也快十一點了。”葉嵐說道。
回走時陸市長和葉林走在前頭,池嵐跟后。
上了樓,第二個房間是葉林提前訂好了的陸市長的房間,葉林和陸市長互道了晚安,葉池二人向走廊深處的各自房間走去。
陸市長拿房門卡站在門前開門時,側臉望了下她們,看到池嵐修長筆直的腿和優美的線條。
9.
陸市長今天來沒帶司機。洗過了溫泉浴,疲勞有了些許的緩解,他坐在茶幾旁倒了杯水。
前些天,葉林的電話著實給了他意外的驚喜,雖然不愿意驅車跑長途,但池嵐是他親自驅車來的動力源。這女人很特別,對人總是不卑不亢。他思忖,是她出挑的外形賦予了她這樣一個不凡的氣質,還是設計天賦給她帶來的自信,才使她對他這個市長都不放在眼里總是不溫不火?她越是這樣對他有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聽葉林說,池嵐的丈夫唐煜是比池嵐大兩級的校友,是學建筑設計的。大學畢業后沒幾年就成了設計院的首席建筑設計師,年紀輕輕就展現了他的設計才華。據說唐煜長出讓所有女人為他淪陷的俊美的外形,二人走在街上,沒有不為這一對人中鳳凰回頭的。他們感情甚好,非常相愛。不幸的是唐在一次車禍中喪生。那么池嵐到現在還單著,是念舊情,沒人能取代唐的位置?
不管怎樣,池的單身現狀加上她獨特的魅力就附著著一種神秘的色彩,這更加重了他的欲望。這次是難得的一次機會。他想到有葉林在,不能有失大體,畢竟自己的身份在這。但轉念一想,葉林是個特別有同情心,善解人意的好人,她在這里是不是在暗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這樣想來,對他不能不說是一種欣慰和感激了。他想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將期望寄于明天。
三人各自睡了個昏天暗地的好覺,天已大亮時葉林去分別敲二人的房門。
早晨他們吃過了自助餐,來到休息大廳坐了會。
九點多了,在葉林的提議下,三人下樓遛彎吸收一下戶外的新鮮空氣。
逃離喧囂和汽車尾氣日愈加重的大都市,這里仿佛是陶潛筆下的桃花源。
池嵐來過這里,前年還是院里為答謝他們幾位為院里爭光的拿獎人,由辦公室主任組隊五個人來這里玩過幾天。
溫泉占地面積很大,園內綠化搞得也很有特色。池嵐跟著他們慢慢溜達,感受著初秋時節初升的陽光和空氣里的草香,隨處可見的秋菊,蝶蘭,香石竹,心中自是與他們二位一樣久違的輕松愜意。
葉林在一片開著乳白色花的花叢前停下腳步說,
“這花真漂亮!具有淡雅之美,也不知叫什么名。”
“金茶花。”池嵐在一旁說道。
“池嵐對花卉感興趣?”陸市長趁機插上一句,帶著笑容側臉望著池嵐。
“嗯,我喜歡花,女人大凡都喜歡吧?”池嵐難得向陸市長望回去一眼,表情輕松愜意。
“呃,金茶花,我還頭回聽,那個呢?”葉林又指著另一處淡粉色的花問道。
“美女嬰。”池嵐回答。
“咦?我還真不知道你對花卉還有研究。”
“皮毛而已。”池嵐道。
“搞服裝設計需要掌握這些花卉知識嗎?”陸市長笑著問。
“嗯一一怎么說呢,無論做什么都有與其相鄰的起輔助作用的學科。比如我,主修服裝設計,但除此之外學點近代從哲學獨立出來的美學,再涉獵點花卉方面的知識總會有好處。審美經驗審美感受積累得越多,就更有助于專業領域上的靈感和發揮。”
“嗯嗯,說得在理,這也是你能拿獎的必然所在。”陸市長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陸市長,你還不了解她,她是個讀書狂。”葉林道。
“哦?!那好呵!難得難得,這么浮躁的年代,能沉下心來啃書本的人恐怕不是很多。”陸市長現出很高興的樣子稱贊道。
他們慢慢地走著,一路賞花聞香,在一座石拱橋下停下來,站著望了一會緩緩流淌的淸澈的水流。
池嵐蹲下去用手撩撥水。
“前兩年來這里還有魚呢,魚都上哪去了?”
三人站著望一會悠悠流淌的水,“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了,陸市長累了吧?我們回去?”葉林問道。
“我還行,問問她?”陸市長下巴向前輕抬指向池嵐。
“我還行,隨你們好了。”池嵐道。
“那我們就回去吧。”
午餐后,大家回房休息。
陸市長坐在椅子上,心里有種雨后拱出來綠苗似的亢奮,它生發著一股力量,像魔爪,讓他去攀爬,讓他去夠什么,轉而又像虎狼之軀,對眼前一只美麗的孔雀伺機施捕似的蠢蠢欲動。
然而,他仿佛是動物園里的籠中之虎,雖然市長這個官銜如百獸之王為他冠上榮耀,但同時也像披著鐵甲,限制著他的行為不可像草民粗魯莽撞,池嵐可是非同于風月場的女人。
他滿腦子都是池嵐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影子。他想,中國古代傳說中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也不過如此罷了。這個池嵐不僅貌美,還是個挺有個人追求的女性。他知道在全國拿獎不是那么簡單,在泱泱參賽者中一舉奪冠是要靠實力的。一個女人能如此,堪稱完美了。
他聯想到了他的妻子Q。也許是職業習慣,相貌一般般的Q卻有一種強勢外露,霸氣十足的氣質。二人在他升任市長前沒少吵架,以至分床數年。直到他從省輕工廳進了市委領導班子,早回家的時候更少了,夫妻倆連吵架的時間都沒有了。
明天他們就要回去了,又將回到無盡無休的開會,批閱的枯燥無味的工作中。
此刻,他有種緊迫感,想早點接近池嵐,如果順利,可為她購置早已從想入非非中構思好了的別墅,另筑歡巢。可是這一設想由于池嵐對他一直不溫不火,暫時還無法加速實施,但無論如何,他想借此機會向前邁出一步。
10.
午后葉林拿著自己的杯子來到了池嵐的房間小坐一會,臨走時說,
“一會我們趁天黑前早點去洗吧,感受一下不同時段的感覺。”
“隨你們嘍!”
“我去告訴他一聲。”
按葉林的提議,他們在午后四點多鐘結束了溫泉浴,晚餐點了幾個菜吃罷,在院子里溜達一會,天黑下來便上了樓。
“睡覺還早呢,陸市長,要不要到池嵐的房間坐會兒?”葉林說。
“好哇!”陸市長邊說邊尾隨葉林進入池嵐的房間時,聞到一股令人愉快的香水味。
他們正坐著聊時,葉林接了個電話,
“哦,是我女兒,我回房間去打,你們聊,這丫頭今天休息,聊起來不知要多久。”說罷走出房間。
剩下來的兩個人多少顯得有些尷尬,但這是個機會,陸市長心中暗喜。片刻的沉吟后,陸市長迅速找出了輕松的話題。
“池嵐,我們外行人不太理解,T臺上很多服裝模特穿的服裝款式,夸張得不適用于生活,更不用說在市場上推廣。說說看,為什么會設計那種讓百姓無法接受的服裝?”
池嵐淺笑了一下說,“哦,那是因為服裝設計分藝術性服裝和實用性服裝。”她道。
她又進一步解釋道,
“凡是不具實用性的服裝,均屬于藝術性服裝。它顯示的是設計師創作天才,想象力,以及文化內涵。讓觀眾隨著服裝的引導去展開各自的想象力,去欣賞其中的美。”
“哦哦,是這樣。”陸市長意味深長地點頭。
“你們也許想不到,時裝表演的動作來源,是生活中最常見的試裝動作。比如,當人們穿上一套新裝時,不免會對著鏡子左看右照,看是否得體,好看。”
“呃!原來是這樣,你這么一說還真讓我聯想到了她們的表演動作,是挺像鏡子前左照右照的樣子呵?哈哈哈哈!”
“您知道,雖然藝術源于生活,但又必須是高于生活,才會更具魅力。比如加大擺胯動作,就是夸張了正常生活中的動作,都是為了一個目標一一最大限度地表現服裝的魅力。那些動作就是將生活中的動作加以適度的變形、修飾、美化,再將它們自然流暢地表現出來,使其既源于生活,又帶有藝術性的特點。”
“我們設計出的服裝,通過模特這個載體的演示,傳遞其蓬勃向上的生命力,讓人感受到美,還有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可是池嵐,你注意到沒有,我們絕大部分百姓在著裝上還很缺乏品味。”
“是,這說起來還是人的審美意識審美水平問題,它與家庭背景,教育背景,個人情趣,經歷,教養,還有諸多因素長期形成的。”池嵐解釋道。
“東西方在人們著裝上的美學觀點基本是一致的,它要求人即衣、衣即人的和諧、融洽。人的衣品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個性風貌。”
“我們服裝設計師在設計每一件服裝時,都有設計主導思想,要表現出服裝內涵的。”
“那舞蹈表演和服裝模特表演,我想聽你說說他們的區別。”
“噢!”她笑了一下,
“舞蹈是為表現舞蹈內容服務的,而時裝表演是為了表現服裝,是服務于服裝的。時裝表演與其它藝術,如繪畫,舞蹈的最大區別就在于,它是為服裝的藝術效果服務。”
陸市長若有所思,頻頻點頭。
“她們要用各種形體語言,最大限度地表現服裝的藝術魅力和穿著效果,展現服裝的靈魂。”
“哦,服裝的靈魂。”他重復了一句,似要從中悟出點什么。接著說道,
“據我所知,人類在幾百萬年前的新舊石器時代,從一些古老的部落遺址中就發現了蘊含著審美意識的產物。如配飾,陶器等。”
“您說得不錯,的確,審美意識淵源可溯,走過了漫長的路。但我們百姓普遍還是缺乏審美意識,造成了生活品味的低俗。您知道美學決定審美,審美決定人的品味,而品味,直接影響到設計師的設計效果。設計師利用服裝來將自己的美學實體呈現出來,要喚起觀賞者的震撼和共鳴,還有對美的向往和追求。”
“嗯一一,聽你這么一說,時裝在百姓生活中的著裝起到重要的引導作用。模特們穿著你們設計的服裝表演,不僅是時尚的傳播媒介,是時尚潮流更新與發展的源動力。”陸市長說道。
“您說的正是,它就是我們工作和追求的意義和動力。”
陸市長在聽池嵐講話時,一雙眼睛時而泛出星光般的閃亮。
那是精神迸射出的火光。與平日里那些每天不得不面對的一張張臃腫僵硬的臉相比,她那張臉仿佛就是跳動的音樂。那優美,稍顯性感的雙唇,軟軟地,不停地隨著她的話音翕動,猶如一只蝴蝶落在花蕊前,撲煽著美麗的翅膀撩人心魄。她講話時,由于思想進入了她自己的境界帶出的一顰一笑,使兩排雪白的齒邊,像羞澀的少女在她唇間時隱時露。她的睫毛不算長,卻帶著幾分俏皮的彎度護守著一雙猶如靜湖微瀾的美目,這是一種多么美妙的聊天體驗!
池嵐平時不善言語,但談起她的專業來像深谷涌泉,果然是葉林所說,是浸泡在書里的女性。或許,這正是使陸市長感到有一張無形的冰冷的薄幕橫亙在他們之間,阻礙他不時涌上來的沖動。
但無論如何,這樣的聊天給他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極大的快感。
他希望這種快感用他至高的權力沖破一切障礙,盡早得以延續。
11.
當二人的聊天中斷下來時,才想起葉林該打完電話回來了,但她沒返回,陸市長心想,葉是有意的?
他全身開始躁動,無法平靜,他立刻起身。
“看來葉大夫不回來了。”他說這話時,有意將眼睛含情款款地注視池嵐。
“可能沒打完,我知道她們母女倆一嘮起來就短不了。估計快了。”
池嵐對陸市長投來的異樣的目光有所感覺,一貫沉著冷靜,見多識廣的她迅速回道。
“你休息吧。”陸市長已站起的身子,作出欲要離開的樣子,池嵐也跟著站起來。
但陸市長并沒有邁開步子,而是回轉身子盯著池嵐說道,
“池嵐,你知道嗎?你讓我很是為你動心。”
池嵐愣了一下,轉而拿出一向從容高傲的神態說,
“那又怎樣呢?”
“我們能不能交個朋友?”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陸市長。”
“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不,我不明白,我們因為和葉姐的關系已經是朋友了,所以你才不顧放下身段上醫院來探視,不是嗎?”
“呵,呵,”陸市長語塞,停頓了一下問,
“你是嫌我年紀大?”他們的年齡差不過是十來歲,但他此刻面對的是池嵐,一個有資格挑剔的池嵐,才冒出這樣可笑的話。
“恐怕我讓您失望了,我從未仔細想過您和我之間的任何問題,包括年齡。”
“那么……是因為我的老婆?如果是那樣我愿意心存愧疚。”他的口氣放得沉重。
“……”他的話使池嵐為他和Q感到悲哀,便默然不屑回復。
“池嵐,你可以暫且不接受我。但希望你能考慮考慮,考慮好了,我可以在別處給你購置……”
“陸市長!”池嵐打斷了他的話。
“您想多了,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不是所有的魚都經不住肥美誘餌的誘惑。即便女人這片水域,大面積被利益驅使的靈魂污染,我也愿意獨守一份女人該守護的那份圣潔的孤島。”
“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關心嗎?”
“我非常感謝您來醫院探望我。我也聽說了您還給衛生局局長打了電話。“
“但,陸市長,父母雖然給了我們女兒身 ,并不等于我們都是軟骨頭,拋開愛的前提去依附一個不愛的男人。”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他什么,他的臉陰沉下來,他想不到自己會陷入如此窘境。看來他的官位對她毫無吸引力。愛是什么?它還能高于金錢,權利,地位?此刻的他不得不對連她死去的前夫都心生一絲的妒意。
池嵐轉身走到窗前,望著漆黑的窗外又說道,
“您不會沒聽說屈公那句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名句吧?我就愿意做那個獨醒人,或者說,如果我是一條魚,預遭江河皆染的危機,我寧愿跳上岸曬死在陽光下,留一條干凈的尸體。”
“不錯,您探視過我,與其說是讓我感動,不如說是受寵若驚。那時我就視你為朋友而不是市長了。我為能交上市長做朋友而感到榮幸。這還要感謝葉大夫。希望我們能保持一個有分寸的朋友關系,留給對方一點尊重。您覺得呢?”
陸市長此刻不得不承認,她的靈魂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你休息吧。”他覺得今天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他向門口邁出干部式的沉穩的步子,確切地說應該是沉重的步子。
走到門口,陸市長把手放到門把手上,剛才在他心中熊熊燃起的火團,挨了冰雪,似已冷卻,但那已燃燒的火團,豈能徹底滅掉?那是一種不甘心,是他習以為常的已注入他血脈里的凡事必勝的心理。他從來就沒輸過。
他的手從門把手拿下來,突然轉過身,用火一樣的眼神盯著跟在身后的池嵐,沒等池嵐反應過來就已向前一步伸臂把她抱住。
毫無防備的池嵐再次被陸市長這一舉動驚厥不已,當陸市長已將燒得炙熱的唇要貼近她時,她才扭頭力爭擺脫。
“池嵐,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他不肯放開。
“放心池嵐,我不會難為你。就這么讓我抱一會吧。”
“這樣不好陸市長,請放開我!”池嵐扭動著頭,語氣冷硬干脆,拼命掙脫。
陸市長不得不將握在手中拼命甩動著尾巴的一條肥美漂亮的大錦鯉放開。
“您該回去休息了。”池嵐用兩手理了理蓬亂了的頭發,神情里帶著一種嚴肅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垂下眼皮發出了逐客令。
陸市長站在原處,雙眉微鎖,尷尬地眼皮一垂一抬,轉身開門走出房間。
池嵐鎖上房門,把自己扔進軟床,仰面朝天。“吁一一!”
原本,她覺得陸市長并不討厭,但僅此而已,還沒到讓她動心的程度,她也不能動心。
她不清楚,這是否因為她死去的唐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多的美好,使她的心還未騰出了位置。
又或許,她這種恪守本分與她成長經歷有關。
她的母親是位歌劇演員,原本已是人中之鳳,可是在戲劇學院當講師的父親,還是與小他十五歲的學生相愛。母親長期抑郁導致罹患肝癌去世。他的父親很快把已經懷有身孕的小女人娶回家。那時池嵐與父親還有那個大不了她幾歲的繼母針鋒相對,對抗了多年,直到他父親去世。她的繼母很快改嫁把一個弟弟扔給了她。
一個又一個親人去世的悲痛和現實的艱難,她只能學會自強。那時她剛參加工作沒幾年,擔起了撫養弟弟的責任。但她的弟弟帶給她更多的是一次又一次來自各方面的不如意。這樣的她,對男女不良行為有一種本能的抵觸和鄙視。
而陸市長回房后心里卻不是個滋味,他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因為葉林還在那邊,不可貿然行事。但池嵐的態度已很鮮明。盡管如此,他認為他今天身不由己的勇敢行為,為今后理想的實現,或許也算跨越了第一個障礙。
他堅信沒有砍不倒的樹。
12.
年輕時的陸銘,在三線城市的領導班子,才貌皆具,前途無量。當時在地區任高官的Q的父親看好了他,撮合了大他三歲的女兒Q的婚事。
這些年,他從三線城市一步兩個臺階地攀升,到如今的一線城市副市長,可謂仕途平坦。
他已嘗到了人在高處的得意帶來的暢快,他發現,人越往高處走,世界越寬闊,那是井中之蛙無法想象的另一片有著無限可能的天地。
這些年他埋頭工作,想的只有既保全官位,又要向更高的峰頂攀爬,顧及不了走偏門。
可是,自從見到池嵐那一刻,他內心深處奇妙的地帶突然被催發,不能自已,以至那天頒獎時身不由己,大尺度地握住了池嵐的手。
那次頒獎典禮后,他對池嵐走了心,經常想起她那美貌,他的欲望日漸膨脹,他要擁有這世上他能夠得著的一切,包括美女。他要在他這個年齡嘗試一下與美人共枕的幸福,使他這一生完美得不再有任何遺憾了。他想世人都會因為Q的現狀對他給予理解和寬容。
然而,玉露湯池的幾天,陸市長從最初的興奮到向往的落空,在他心中埋下了無法消化的骨鯁。
原本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氣的家庭,更是讓他沉悶得透不過氣來。尤其是對一向對他頤指氣使的床上那具活尸Q更是厭惡至極。
他暫且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等待更好的時機讓美夢照亮現實,而這個愿望的實現他認為要靠更耀眼的官爵。
他每天最早來到他的辦公室,批閱和閱讀報上來的文件。由于工作能力和才干,他在班子里早已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勢頭強勁,在下一屆改選中有望再次騰達。
可是,班子改選歷來都是明爭暗斗,力量的角逐。在臨近班子改選時,一封群眾匿名舉報信,使他在一個深夜,被秘密傳訊,被國家紀檢委雙規。經兩個多月的調查,雖然沒查出生活作風問題,但因引出一樁行賄受賄案,被判有期徒刑八年。
這個事件對池嵐和葉林,和D?K服裝設計研究院帶來了不小的震動。
13.
春秋悄然更替,大千世界依然萬象生發,不斷變化。
一年后。
一天晚上,池嵐正吃飯,聽門鈴聲去開門。
是葉林。
”喲!稀客,刮得什么風?也不事先V我。”池嵐把她迎進屋。
“吃飯了嗎?沒吃一起來點?”
“吃過了,你吃吧。”
“那你先去坐會。”
葉林一邊環顧四周一邊進客廳坐在沙發上。
“唉呀,一晃我有多久沒來了,什么時候來都一塵不染。你這是千年不變的潔癖呵!”她嘆了口氣,“真是應了那句話,水清無魚!”她又自言自語道。
池嵐從餐廳吃罷過來,坐在葉林一旁。
“什么重大的事?”她凝目望葉林。
葉林一改往日的爽快,今天顯得心事重重。
“說吧,什么事?”
“池嵐,這么多年這么多人,就沒有一個能讓你心動的?”
“你該不會是為了給我介紹對象來的吧?”
“姐是真替你擔心。”
“那你就一直擔著吧,真愛值得我用一生等候。我想那個人也和我一樣,在某個角落,或者在天邊守著一份孤獨,等待我們相遇。”她笑著說,仿佛那個無影無形的他就在她眼前。
“說吧!大駕光臨必有要事。主題?”
葉林望著她,像似有難言之隱囁嚅。
“怎么了你?我都快不認識你了。看來事兒不小,還挺嚴重。”
“池嵐。”葉林重新抬起剛落下的眼睛,一臉的隱憂和無奈,凄凄艾艾地在池嵐的臉上掃來掃去。
“我一直不忍心跟你說……,我女兒瓊那邊早就為我遞交了移民申請,而且早就批下來了。我不知怎么告訴你才好,拖了一天又一天。”
“好事呵!”池嵐睜大眼睛,現出驚異之色。
“這回我們實在不能再拖了,已經快到了限期臨界點了。”
“哦哦。”池嵐這時才兩目垂耷下來,她感到一股洶涌的浪潮向她撲來,將她湮沒在巨大的孤獨里。
她抿了一下那漂亮的唇,強忍著快要從胸腔沖上來的刺骨的悲涼。
“那好哇!好事嘛!這回你們母女倆就不必再隔洋對話啦。”
“沒事!我堅強著呢,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她的臉上現出孩子般的強顏歡笑。
“等我會兒,我去給你拿杯果汁。”
葉林看出她這是有意在回避。
池嵐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拿起果汁時,淚水已開始漫上來。
葉林這些日為躲不過去的這一關頗費了心思。此刻,她一想到留下她孑孓一人,心里是那么的難過。
她緩緩地走向廚房,奪過池嵐手中的果汁放在桌上,將池嵐擁入懷中,像一位慈祥的母親。
這時的池嵐淚已噴發,白皙光滑的臉頰淚雨涔涔。
“你要拋下我走了?這是真的?”她低吟。
平時像冰人似的頑強冷硬的池嵐,這時終于露出了她內心深處柔軟的一角。
“……”
葉林擁抱著高她快半頭的池嵐,找不出一句話來安慰眼前這個情同手足的妹妹。這個在別人眼里一向孤傲,戴著令人羨慕的光環的她,卻少了些親人的關懷,這也是讓葉林一直以來,除了對她人品和各方面的欣賞,拿她當親妹妹的原由。
葉林跟著她默默地擦淚。
“姐理解你。”她輕輕地拍打她的脊背。
二人走到客廳坐下來,池嵐給葉林倒杯果汁。
“池嵐。”葉林喝一口果汁放茶幾上說道,
“Q的弟弟,通過陸銘拿到一個工程項目,因鋼材和水泥質量不達標,施工時出了坍塌事故,造成傷亡事故。那件事牽連到了陸銘,再疊加了他的受賄罪才判了八年。這事你是知道的。可是,聽佟說陸市長被判刑后,再沒見過他那小舅子一家人來探望Q。”
“不是說陸市長有個妹妹嗎?”
“他妹妹離這遠著呢,有幾千里地,再說這個年齡都是拖家帶口,怎么可能撇下家里來管一個常年臥床的人?”
“哦哦,你那意思一一,放心吧,誰讓我們是朋友。”她立刻領會了葉林的意思。
“你要多費心了,陸銘出事后,那些僅有的兩家親戚也不露頭了。嗨,人怎么都這樣,無情無義,太現實。我知道你委屈,你也沒那個義務。你就當幫我,常去看一眼,你要多理解她,女人本來就很敏感。”
“我知道,放心吧。”
“你那邊都準備好了嗎?”池問。
“我已經向院方遞了辭呈,估計很快會批下來。”
“哦哦。”
14.
葉林夫婦處理完國內事物,臨走前葉林約池嵐。
“池嵐,我己做完了院里的交接工作,你說這醫院,還安排個實習生替我,也真夠勢利的。呵?!”她憤憤地說。
“臨走前我想去看一眼Q,我還是要你陪我去一趟,順便交待一下。”
一個午后,她們一起趕到了紫荊山莊。
二人站在Q的床前。
葉林望了一會床上的Q,
“齊廳長,我以后不能來了,以后池嵐會來探望你,有什么需要保姆會跟她聯系。”
Q望著葉林遙遙頭,張嘴說著什么,她的病情每況愈下,己出現了語言障礙。
“齊廳長!你誤會她了,我了解她,你要相信她。”
“呃呃……呃……”齊廳長不知要表達什么。
池嵐默默地站在一旁。
從Q那出來,葉林開著車說,
“都是我的錯,怪我大意了,那一次不應該讓她見到你,女人看見漂亮的女人有兩種心理,一類是因為欣賞而喜歡,愿意與之交往,另一類是妒忌。這種人看到美人會妒火中燒,通常屬于心胸狹窄,自私的人。人是不一樣的。”
“我屬于第一類人,而Q屬于第二類。”葉林說道。
“你懂的還不少。我對這些沒研究。”
“你當然不研究啦!那是你的單純。”
“像你們院里,你以為會沒有妒忌你的?當然,妒忌要有兩個前提。”
“一是資質太懸殊時,再則是與你沒有利害關系時。”
“你要學會提防。”
葉林夫婦很快離開了中國。
池嵐從此踏上了經常往返于紫荊山莊的路。她無數地按響了那刺耳的門鈴。雖然她見了Q從不曾說兩句問候,安慰,體量的話。
“今年我又給她換了兩個保姆,真讓我崩潰!”池嵐在一次與葉林隔洋聊天中說道。
“真難為你了。我知道,沒人能受得了她。”葉林道。
“嗨一一”池嵐長嘆。
“陸銘再有一年就出來了,你總算快熬到頭了。”葉林道。
尾聲
午后開始下起的雨,到了傍晚,越下越大,像抽掉了老天的底座,伴著轟隆隆的雷鳴沉重地砸下來。昏黯的天幕裹挾著渾濁的雨水,呈數萬道激流,順著地勢聚散奔瀉,沖刷著這座城市。
清晨,陽光從綿白的云縫里灑射下來,街頭如洗,萬物澄凈。
池嵐此刻,穩穩地行駛在清新寬闊的機場路上,愉悅中微有忐忑。
路兩旁隔離帶上,喝足了雨水的草木挺直了腰桿,生機盎然。嫩綠的葉片上,還沒來得及溜掉的雨珠,在微風中打著轉,準備在太陽發熱前溜掉。
在機場接機處。
澳洲一航班抵達,從出口處里面慢慢涌上來的人群中,池嵐很快認出了高高的,穿著卡其色褲子和淺藍色襯衫,頂著一頭銀色微微卷發推著行里的約翰。
池嵐面帶笑容,歡快地迎過去。
兩個多月前,葉林給池嵐發來兩張沒頭沒腦的照片。
“演員?沒見過。什么名?你不會是成了追星族了吧?”池嵐說。
“如何?帥吧?聽女兒說還是個大好人,非常和藹可親。”
“哦。然后呢?”
“生物工程系教授,和瓊在一個系任教。妻子死了一年多。瓊說他人很好,既幽默,又友善,很受人尊敬。我做主給了瓊幾張你的照片,瓊給他看了,說他爽朗地笑了,還開玩笑說:瓊!看來我要加把勁練游泳,爭取早一天游到中國見這位東方美人了。”
“怎么樣?我覺得和你挺般配。”
“嗯,看起來還不錯。”
“你們倆加微信吧。聊一聊看看感覺。”葉林道。
他們加了微信,池嵐英文不大流利,但簡單溝通沒問題。他們經過溝通感情進展迅速。
兩個月后,
“池嵐,我已訂了機票,我可以不必擔心你不來接我嗎?”
“噢,那可不一定。就看你眼睛睜得大不大啰!”
他們隔屏開心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