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中國人的節日大多與吃有關,五一節快去了,過了五一節下一個節日就該是端午了。小麥高高揚起帶著籽粒的穗子,那里儲藏著豐收的果實。布谷鳥聲聲叫喚著,池塘的蛙鳴奏響著豐收的樂曲。這是麥子快成熟的時節,在迎接著端午了,每每這個時候,就想起小時候的端午節。
自己小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端午節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到農歷五月初五這一天,娘總會給煮個雞蛋。現在一到這個節日,在南方大家都包粽子、吃粽子、劃龍舟、掛艾葉、喝黃酒……我的家鄉是北方的僻壤,沒有龍舟,也就沒劃龍舟的習俗;沒喝過黃酒,一提到黃酒,就想起喝了黃酒成了一條蛇的美麗善良的白素貞,本來就想陪自己的夫君好好過一個節日。可惜,怎么一杯黃酒下肚,好漂亮好溫柔好善良的白娘子一下子就成了蛇了呢?我因此斷定,這黃酒不是好東西。吃粽子還是到了讀中學的時候,在城里第一次吃到。
兒時的端午節,娘就給我們兩樣禮物,在我的記憶里我就記住兩樣東西:煮雞蛋和香荷包。
自己小時候的端午節就有一個吃的待遇,娘給我們姊妹幾個一人煮一個雞蛋,娘還特地用平時舍不得用的洋紅給染染,拿著這好看的紅紅的雞蛋,心里那個美呀!這個煮雞蛋,小孩子一般是舍不得吃的,早晨上學放在書包,一放就是一天。就是上課,還不時往書包里瞅瞅,很滿足地偷偷聞聞。晚上躺在床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終于熬不住了,一點一點把皮剝掉,一個雞蛋能吃上一個晚上,老是怕一下吃掉了,自己手中沒了寶貝。
那個時候,這雞蛋可真是家里的寶貝。我們家那只老母雞,就是我們家的銀行。一聽到那老母雞“個個大”叫個不停,我和娘就都樂了。我就幾步跑到雞窩,伸手把熱乎乎的雞蛋捧給娘,娘就把雞蛋放在一個罐子里,一個兩個攢著。家里沒鹽了,娘就拿兩個雞蛋去公社供銷社設在村里的門市部換。當時家鄉有句話,“雞蛋換鹽,兩不找錢。”誰知道是多少雞蛋換多少鹽呢?還記得上學沒本子、沒鉛筆了,娘實在拗不過我,就特例給了一個雞蛋,我就非常小心地拿著雞蛋去門市部,在那土臺壘成的柜臺上,把雞蛋遞給售貨員,那雞蛋被我捂得熱乎乎的,自己還舍不得給人家。換來的鉛筆和本子,我用得極其節省。鉛筆都削沒了,就把最后的這一小截,用紙一圈圈纏住繼續用;本子是用了正面用反面,反面正面都用完,再用彩筆畫畫。
除了端午節,家里能吃上雞蛋的就是爺爺。爹也是出遠門的時候,才有吃雞蛋的待遇。爹每逢要出遠門的時候,娘就用燒得滾滾的開水,給爹沖個雞蛋,再把油炸果子(就是現在大家天天害怕地溝油炸的油條)用刀切成幾截,泡在雞蛋里,爹拿起筷子趁娘不注意,偷偷喂給我和妹妹幾口,然后自己才吃。現在想起來,爹真疼我……
記得有一年端午,家里攢的雞蛋給爺爺治病換錢了,家里就只有一個雞蛋了。娘就把這一個雞蛋用切細的蔥花炒了,我們姊妹四個一起吃。一頓飯,大哥、二哥、我、妹妹,大家都舍不得吃,用筷子向碗里一戳,吃一口筷子,猛咬一口煎餅。結果是一頓飯、四個人、一個雞蛋,一個雞蛋讓大家都吃得飽飽的。娘看著我們吃著,一直沒動筷子。看到最后剩了一點,娘就用煎餅擦擦碗,喂給了妹妹,因為妹妹最小。
現在雞蛋成了家里的常備食品,我再也沒吃到小時候的那個香噴噴讓我記住一輩子的雞蛋了。
端午節的另一樣好東西就是香荷包。娘跟著姥姥學得一手好針線。那時候,家里大人孩子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娘親手做的。記得那時候,娘真是永遠有做不完的活。我們都睡了,朦朧睡眼里,娘在煤油燈下給我們每人縫制一個漂亮的香荷包。香荷包里面有娘親手選的艾葉,一種很香很香的植物的葉子。娘用平時攢下的花布條條塊塊,縫成雞心大小的小荷包,再用那時非常寶貴的紅線線搓成細繩系上。第二天我們上學的時候,娘就親手掛在我們的脖子上,香香的味道就在我們身邊,我們一連好幾天都舍不得摘下來。手里有娘給煮的雞蛋,脖子里有娘親手縫制的香荷包,自己真的被娘給包裝起來了。
現在想起來,覺得娘用她的愛把我們包裝起來了,讓我們在這端午的香味里回味了一輩子。
現在的孩子再也不會對雞蛋有那么深的感情了,普通百姓家一日三餐真的不缺雞魚肉蛋了。現在的家長也很少給孩子縫個香荷包了。自己上了大學,讀到屈原《離騷》中的句子“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芷”。知道在久遠的年代里,這位屈大夫就很喜歡佩帶這香荷包。每想起這些,我就覺得娘真是太偉大了!她雖然不識字,她不知幾千年前南方的有個屈大夫也喜歡這樣的香荷包,娘也不知道這位善良高潔的屈大夫為什么在這個節日里死去,甚至娘也不知道千百年來,人們喜歡在端午這一天,吃粽子、劃龍舟,龍舟競渡,都與這位屈大夫有關,甚至娘幾乎不知道端午節有著怎樣的典故。
這一切,我的娘親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愛她的兒女,這種愛是從她的母親那里學來的。我的娘親,把她從她的母親那里學來的一針一線,用一顆母親的愛心,用她對兒女的期盼,在昏黃的油燈下,一針一針親手縫制的荷包,親手掛在兒女的脖頸上,祈愿自己的兒女健康平安地長大。
我非常驚奇的是,我的目不識丁的母親,讓我卻實實在在感到,我的母親用從她的母親那里學到的一針一線,把流傳千百年的文化,用一個香荷包牢牢地系在我們的心里。直至今天,我到了半百之年,還不住的懷想……
我想小時候母親給的紅雞蛋,我想母親給的香荷包,我還想那一個蔥花雞蛋讓我們兄妹四人的一頓飽餐。艱難歲月里全家人相依為命的童年往事,伴著母親給我們的端午情結,已深深烙入我永恒的生命記憶。
(寫于2018年4月27日,農歷戊戌年三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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