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開會了!開會了,幫主!”一只粉紅色的小貓一溜小跑過來氣咻咻的說道。???“我不去了,我失戀了,我要殉情自殺。”???
?說后一句話的這只貓一定比大多數同類要幸運的多。首先,它是一只真正的貓,不僅有著貓的外表,而且還有著迷人的微笑;通體毛色是那種漆黑色,但是有那么一根兩根雜毛;眼睛是藍色的,象是琥珀在某個夏夜無意間囚禁住的一滴天空的湛藍。這只貓總重十一斤七兩,當然這是在他成功地減掉屁股上的那兩塊凈重達9又3/4克拉的贅肉以后的完美結果。其實,在它這個年齡的公貓,保持身材是十分常緊要的,一如它保持在這個貓社團內自己老大地位一樣緊要,因為作為以偶像的方式來領導社團這一途徑,好身材意味著性感,從而也意味著凝聚力。貓諺有云:地無分南北,貓無分老幼貴賤,對性感的認同和追求卻是共同的。
于是先前那只粉紅小貓一臉的不相信,并且瞪大了它那雙飽含崇拜的淡紫色眼睛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是不是在做夢啊?I?can’t?believe?it!”???
?而幫主則一臉凄婉:????“我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了。醫生在哪里?”????
可憐巴巴的粉紅小貓急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它像一只呆在熱鐵皮屋頂上的貓一樣在幫主身邊抓耳撓腮不知所措,最后索性蹲了下來開始念經: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若……????
而幫主呢,呆呆的盯著粉紅小貓瞳仁里的那個有著黑色軀體的貓,它自己同樣映出粉紅小貓小臉的琥珀藍的眼睛里,則是空洞而又深邃。這是貓歷兩千年四月一號二十三時許。在一所老舊的園子里一隅,月光如洗匹練匝地,雜草叢中空地中央,一只黑貓與一只粉紅小貓相對而坐。周圍十數只各色貓等坐立不安,不時發出的低沉嘈雜的貓叫和掠過新枝的黯啞夜風廝纏在一起,旋即彌散在空氣中。
?二十四時差一分,幫主嘴邊的七根胡須上順序抖出了一陣難以察覺的詭笑。???
“今夜做夢也會笑!”????說罷幫主嚎啕大笑。一邊得意的看著粉紅小貓呆若木雞。???
“人家不管了啦。”????粉紅小貓氣得渾身直打哆嗦。???
?一時間,空地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數十只貓的集體嚎叫,就像平地上刮起了一陣風暴。
?片刻之后,已是四月二日。一切又安靜下來。貓們圍坐一圈,尾巴全都朝外開始開會。貓們不安分的尾巴時翹時立,左盤又旋,撩撥得夜行的小蟲子一陣陣暈頭轉向……
大概是以前的貓極少群體意識,它們好像從來沒有開會這種事情。此刻正在主持會議的我,掃了一眼圍成一圈的與會者:這些貓都是一臉肅然,那種氣質已渾不似舊日垃圾箱側之飽食終日渾渾噩噩。我頓時感到肩上責任重大。
“牛腩,你跟虎鞭從明天晚上開始去大連路37弄值班,每天晚上輪班叫春一個小時,把那一片的母貓都吸引過來——晚上出去前,記得多喝點水潤潤嗓子。”
“可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啊?”
“笨蛋,又不是叫你去賣身,嚷嚷什么?我是打算舉辦貓小姐選美大賽,借此機會壯大我們的聲勢,也好爭取更多的地盤嘛。”
“高,實在是高。”
“馬屁精。——肥腸!你的任務是去陜西南路那棟法國人的老房子勘查地形,看看樓頂的占地面積,能容納多少只貓的屁股,還有上下的線路都給我看仔細了,是從煙囪還是垃圾道還是排水管走,一定要弄清楚,明白?”
“絕對沒問題,我親愛的老大。”
“我——說——過——多——少——次——了!一定要稱呼我‘我的甜心老大’!王八蛋!”
我拎起它的尾巴,掄了起來狠轉了幾圈,然后手一松,我們親愛的肥腸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這群呆貓們直勾勾的望了一會兒肥腸消失的方向,然后就滿懷崇敬的過來幫我梳理身上整齊的毛,還用它們的尾巴在我身上亂撣了一陣,我則默不作聲地瞇縫著眼,然后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說:
“繼續開會吧,諸位。”一邊將還抱著我的腿不放的蒜香骨抖松開,順勢一腳將它踢回它剛才坐的地方。
“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光吃大蒜不長肉的!瞧你那一身排骨!”我無奈的甩甩被它抱過的那條腿,想要甩掉那股蒜味。
“對了!蒜香骨,明天給你一個白天的時間洗澡——記得要用魚湯好好洗洗干凈!晚上去理工大學,去參加它們那里為母貓舉辦的一個詩會,據說屆時會有上百只家養母貓前去捧場,你能拐回來多少只就拐回來多少只。嚇!——都是教授養的!聽說它們的伙食好,母貓個頂個的豐滿,就喜歡你這樣精瘦型的——這次你去就拿我前天吃了8只醉蟹后寫的那首《我是如此不三不四地愛你》上臺念好了:念的時候死活也要給我擠幾滴眼淚出來!記住,只要幾滴就夠了!擠多了我剁了你的尾巴!”
“收到!我的甜心老大~~~~”
“呃~~~~”
看到這群呆貓吐成一片,地上各式食物應有盡有。我得意地拍拍蒜香骨的腦袋,然后說:
“今晚大家會后聚餐有著落了……”
“哇——”
蒜香骨立刻也吐了。其他的貓聽了我的話還想吐,遺憾的是已經沒的吐了。
我回到閣樓上,在鏡子中端詳自己的模樣。片刻過后,一條黑影從閣樓開著的窗戶中躍出,旋即消失在月光下層層疊疊不見盡頭的屋脊叢中。在這座城市東邊的一座小樓上,住著一只從大理來的貓。絕世貓中美女。忘了是什么品種,土耳其安哥拉貓還是蘇格蘭折耳貓?也許小時候長得蘇格蘭味道重一點,現在出落得就越來越土耳其安哥拉了吧。我就是去偷窺它的。所謂偷窺,就是于無人的屋脊上以一個月光剪影的身份默默注視數丈開外小閣樓窗紙上那一道淡淡的影子。時間往往會在這里打個盹兒。待到夜深,小樓沉寂之時,那個剪影會跳到地上,走近小樓背陽的那面墻前,用一只前爪在被露水浸濕的紅磚粉末里按一下,然后再按到布滿裂縫的墻上去。隨后悄然離開。一只臨時露宿在這附近的貓頭鷹半夜醒了,它發現周圍沒有小孩子的眉毛可以數,為了不失眠就開始數對面小樓邊一叢梅花的花朵數目。數到兩百二十一的時候它朦朦朧朧的想要睡去,可是一激靈又醒了:秋天怎么會有梅花開?它飛近仔細一看:在形如枯枝的裂縫中間點綴著一只斯芬克斯公貓的紅色斑駁爪印。
選美大賽當夜,我沒去現場。——盡管來的母貓多得能令一只各項器官功能健全的成年耗子見了當場心臟病發作外加腦溢血而死亡。我指派肥腸協助蒜香骨主持大賽。趁著月色,我又去偷窺,作畫。我想,等到冬天,我會表白。然而——
今天晚上那扇窗戶上并沒有往日那道淡淡的影子。我縱身往下一跳想靠近一些聽聽動靜,耳邊忽的飄來這么一句話,那聲音極優雅柔媚——
“勞您駕,我想請你上樓為我畫幅肖像,好嗎?”
我想這下子我到了一生中最近要的關頭了:那邊廂的屋脊上,滿月的光線投在一只白貓修長身軀的每一根毛上熠熠生輝。她的兩只眼睛一紅一藍。一只眼睛會為你溫柔地哭,另一只眼睛在沖你微笑的時候總帶著些憂郁。看見她的那一秒鐘我好像在空中凝固了。等到又開始下落的時候突然又停住了,接著感到尾巴好痛。我用尾巴倒掛在屋檐下,一回頭,看見一只泄密貓頭鷹得意地沖我直眨眼睛。翻身上來,走到她的面前,坐下。她伸出一只小爪抓過我的梅花爪,她的冰涼柔軟的小爪。我可以練習呼吸,可是我練習不了心跳。我回過神來,面對這只土耳其安哥拉貓的杏核眼,面對著它瞳仁里映出的那個我,那只渾身漆黑的斯芬克斯貓臉上,幸福得忒怪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