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年下毀天滅地
? ? ? “我們彼此相愛,就是為民除害?!?/p>
? ? ? 王瑜是被空調散熱巨大的轟鳴聲吵醒的。睜眼時太陽正掉下去,最后一絲光也被云層吞噬殆盡。屋里沒開燈,遮光不算好的窗簾透進路燈的顏色。
? ? ? 喻瑾的母親站在床頭,溫聲細語,卻也帶著疏離:“王瑜,喻瑾還沒回家,你能不能,幫阿姨去找找他。”
? ? ? 他在心底默數三下,數到三時腰上用力,被子自胸前滑落,輕輕的搭在腰間。右手揉眼睛,左手在枕邊摸了一陣,終于摸到冰涼的金屬方塊,便反手撈在手里摁亮屏幕看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
? ? ? “王瑜,”喻瑾的母親又試探著叫他,“你知道的,我不太了解他,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
? ? ? 他有點想笑,到底沒好意思笑出來。他了解眼前這個女人,不論是否情愿,他們畢竟頂了母子的名號,在一本戶口本里待了十年。盡管就算逢年過節(jié),他也幾乎見不到她的面。喻瑾比他還要久,從出生起便與她寫在一處。直到今年,喻瑾十七歲。
? ? ? “阿姨什么時候回來的?”他掀被子下床,破洞長褲里裹著細長的腿。三伏天悶熱而綿長,牛仔布料有些硬,緊貼皮膚的地方有汗液在滋生。
? ? ? 他幾乎有十年沒在家里穿過短褲了,也說不清是為什么?;蛟S那不過幾十厘米的布料,是他能給予現實的最后的抵抗。
? ? ? “昨天,明天就又要走了。你一直在睡?!?/p>
? ? ? “嗯?!彼麖澭B被子,有條不紊,“我睡著前喻瑾就不在家。”
? ? ? 他站起身轉過去,精致的臉上帶著諷刺的笑:“不過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您不知道吧?”
? ? ? 說完他出門,順手帶走了床頭柜上的小藥瓶。喻瑾的母親在身后靜默的站著,幾乎要站成一座雕像。
? ? ? 王瑜進廚房倒水,涼水杯里的水已經有些渾濁,他也不在意,倒進玻璃杯子里仰頭便往嘴里灌,還隨手把已經空了的藥瓶扔進垃圾桶。
? ? ? 他舉著杯子出去,在喻瑾的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抬腳踹門的動作醞釀了半天,在踢到門上時還是收了力道。門沒關死,“吱”一聲就開了,王瑜站在門口,看糊了滿墻的雅馬哈海報和靠邊立著落灰的滑板。喻瑾的房間就像一片寂靜嶺,聞不出半分該有的人氣。
? ? ? 杯子被他留在喻瑾的床頭。他轉出門去,手捂在胃上,有些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抓皺了柔軟的衣料。他回房間找自己的手機,拉開抽屜把鑰匙塞進褲兜里。喻瑾的母親還站在那里,她不熟悉自己的兒子,更不熟悉王瑜,她終日為事業(yè)所奔忙,在天上的時間遠比在地上的多。飛機銀色的機翼劃過的痕跡里,她丟了年華,青春與愛情。甚至快要丟了喻瑾。有時候她自己都覺得,喻瑾看一個陌生人的眼神都比看她時有溫度。
? ? ? 不過她實屬多慮。喻瑾幾乎不看任何人。
? ? ? 王瑜繞過她朝玄關走,彎腰穿鞋時胃猛的抽了一下,疼的他一個踉蹌,頭撞在鞋柜上“咚”的一聲,卻也不知道喊聲疼。
? ? ? 他早就不會示弱給現實看了。幼時父母無休止的爭吵過早的磨平了他敏感的觸角,以至于父親再娶時,他站在門口看著牽著喻瑾的女人走進來,居然想到用悲涼來形容眼前的場景。
? ? ? 都是可憐人,誰不是一樣的拼命活下去。王瑜反手關門,沉重的防盜門驚醒了走廊的聲控燈。他翻通訊錄找喻瑾班主任的電話,長摁那串數字便自動撥了過去。
? ? ? 說來可笑,喻瑾極少叫他哥哥,可從小到大,他的班主任都只知道他有個哥哥,不親,卻從沒丟下他不管過。
? ? ?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他清清嗓子,沿著樓梯間往下走:“老師您好,我是...您是喻瑾的班主任吧?”
? ? ? 沒有沒有,他在家。
? ? ? 高三不用補課嗎?噢過幾天啊。
? ? ? 沒事沒事,我就是問問。
? ? ? 他在家...做題啊。沒有他不去網吧,真的。
? ? ? 謝謝老師。
? ? ? 不算年輕的班主任叫住他,在他掛斷電話的前一秒:“你是喻瑾的哥哥吧?”
? ? ? “我...是吧?!?/p>
? ? ? 喻瑾很聰明,高三了你要好好督促他。
? ? ? 你們關系不錯吧?他總提起你,說哥哥很厲害,考到了很好的學校。
? ? ? 他不愛說話,高三了壓力大你要多幫幫他。
? ? ? “...知道了,謝謝您?!?/p>
? ? ? 王瑜把手機扔回兜里,莫名覺得胸口有些堵。他推開防火門,電梯口的阿姨扭頭看見了他:“這么晚了還出門???”
? ? ? “啊,是啊?!彼^也沒回的走出樓門,“小冤家我不去找就不回家,總不能讓他餓死在外面。”
? ? ? 出小區(qū)門向右拐,數到第三個網吧進去,網管從吧臺后抬起頭看他一眼:“三塊一小時,包夜另算?!?/p>
? ? ? 狹小的空間里煙霧繚繞,優(yōu)劣不等的煙草味從一樓蔓延上二樓,穿著校服的學生們戴著耳機把鍵盤敲的噼里啪啦,一塊塊顯示屏亮起又黑下去,伴隨著歡呼聲和罵娘聲。
? ? ? 角落的位置有些吵鬧,聚集了十幾號人和幾十雙眼睛。王瑜微皺著眉走過去,撥開罵罵咧咧的人群,看見坐在中間的喻瑾。
? ? ? “麻煩讓讓,我找人。”
? ? ? 喻瑾猛的抬頭,王瑜站在他三步開外的地方,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怎么不回家?”
? ? ? “我沒錢了,走不了?!?/p>
? ? ? “沒錢了?”王瑜嗤笑一聲,“喻瑾,你媽一年到頭見不著一面的滿世界飛著養(yǎng)你,你跟我說你沒錢了?”
? ? ? “你誰???”圍著喻瑾的一眾人里走出一個男孩,一頭彩虹色的頭發(fā)配夸張設計的耳釘在向世界宣告他的獨特。獨特嘴里叼著煙,劣質煙草嗆鼻的難聞。他伸手搭上王瑜的肩膀,半耷拉著眼皮瞅一眼喻瑾,沖著王瑜吐煙圈:“替他還錢的?要是沒錢就趕緊滾?!?/p>
? ? ? “你別動他!”喻瑾猛地起身拉過王瑜擋在身后,骨節(jié)捏的錚錚作響。王瑜被他甩在后面,薄T恤擦過皺巴的校服,他突然發(fā)現喻瑾長高了。
? ? ? “你他媽欠收拾是吧?”獨特吐了煙頭齜牙咧嘴的揚起拳頭,被煙草染黃的牙與舉在臉前的指關節(jié)遙相呼應。喻瑾陰著臉挺起腰,盡可能多的擋住王瑜。
? ? ? “喻瑾。”王瑜在身后輕聲的開口,聲音就響在耳邊,嘴唇貼上他的耳垂,壓的低沉的氣音帶著笑,燙的他燒紅了臉。
? ? ? 他靠近喻瑾: “跑會不會?”
? ? ? “?。俊庇麒仡^疑惑,終于像個中學生。王瑜笑笑,抄起旁邊桌上不知誰吃剩的泡面桶,油花和干菜還漂在濁色的湯上頭,糟糕的配色看的人倒胃。
? ? ? “跑,會不會?”他盯著喻瑾的眼睛笑,手里的泡面桶被他抬手就扔出去,砸在獨特五顏六色的頭發(fā)上。接著他一把扣住喻瑾的手腕:“跑!”
? ? ? 在沒人反應過來之前,
? ? ? 在虛假的寧靜尚未被打破之前,
? ? ? 和我一起,
? ? ? 一起沖進黑夜籠罩的地方吧。
? ? ? 道兩旁商鋪霓虹燈的光亮被拉扯成細長的線,和風被奔跑的速度偽裝,在耳邊尖聲呼嘯。茂盛的枝葉遮蔽了光亮,前路茫茫,滿眼漆黑。
? ? ? 喻瑾睜大眼朝前看,只能看見王瑜。他的手腕被王瑜捏在手心里,王瑜不回頭,也沒再跟他說話。風是喧囂的,葉是喧囂的,天地萬物都在尖叫,只有他們彼此沉默著。
? ? ? 徐志摩說,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 ? ? 喻瑾甩開王瑜的手停下,一把揪住王瑜的后衣領,逼得王瑜也停下來:“你來干嘛?”
? ? ? 衣料很軟,王瑜也慶幸它足夠軟,領口也不算太小,不會把他就地勒死在這里。他的胃還是不肯放過他,有節(jié)奏的抽搐著痙攣著,疼出他一身的冷汗。他抬起手抓自己胸前的布料,一點一點從喻瑾手里抽回自己的領子。喻瑾手勁兒很大,王瑜抽著抽著,突然就笑出聲:“你長高了?!?/p>
? ? ? 他利落的轉身,趁喻瑾愣神的片刻就把手肘卡在喻瑾鋒利的下頜上,抵著他明顯的喉結,逼著他仰起頭,滿意的看他驟然放大的瞳孔。
? ? ? “你要是剛才有這狠勁兒,我那碗泡面湯就省了?!?/p>
? ? ? 說完他撤手,喻瑾捂著脖子彎下腰去一陣猛咳,咳得五臟六腑都跟著顫。王瑜在一邊抱著胳膊等他站起來,才又翹了翹嘴角轉身往前走:“走吧,你媽估計已經走了?!?/p>
? ? ? 兩人一前一后的進門廳,王瑜摁了向上的箭頭后看一眼喻瑾,眼神又掃過電梯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轉身拉開樓梯間的防火門:“你坐電梯吧,我走樓梯。”
? ? ? 走了兩步他聽見身后的動靜,回頭看發(fā)現是喻瑾,落后他半步的距離,見他停下也立馬收住了腳,盯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
? ? ? “你跟著我干嘛?”
? ? ? 喻瑾抬頭看看他,又把頭低下去,帶了點難為情:“我怕黑?!?/p>
? ? ? 王瑜沒說話,又往上走了兩個臺階后他立定轉身,擦著喻瑾的肩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別走了,坐電梯吧?!?/p>
? ? ? 狹小的空間總是給人莫名的壓迫感。王瑜靠電梯右側的墻,半仰著頭緊盯跳動的數字。喻瑾在左側的角落里低著頭,直到一瞬間的失重感襲來,他跟在王瑜身后出電梯,看鑰匙插進鎖孔,向右轉動兩周半。
? ? ? 他沒跟王瑜說話,進門之后便直接回房間,床上的被褥已經看不出壓過的褶皺,喻瑾把自己扔上去,小臂擋在眼睛上,長腿垂在床邊。
? ? ? “來說說吧,為什么不回家?”王瑜在門口倚著門框,手塞在褲兜里,流暢纖細的手臂露在外面。他偏著頭看喻瑾,語氣比表情更沒有溫度,“因為誰在家?還是因為誰不在家?”
? ? ? 他冷笑著開燈,像一條毒蛇終于露出尖利的毒牙,開始噴灑他劇毒的毒液:“你都十七歲了,還怕一個人待著???”
? ? ? “說完了嗎?說完就滾?!?/p>
? ? ? “難不成是有女朋友了?”王瑜“哼”一聲,“錢都拿去哄女孩子了?”
? ? ? “滾出去?!庇麒矶惚茴^頂刺目的燈光,冷冷的說,“我叫你滾出去。”
? ? ? “我沒進來?!蓖蹊つ_底滑動,原地打了個轉,輕描淡寫的笑,“晚安,弟弟?!?/p>
? ? ? “滾!”喻瑾從床上彈起來,動作太大碰到床頭柜上的水杯,是王瑜晚上留在那里的。
? ? ? 他抄起水杯就扔出去,砸在王瑜腳下的地面上炸出一片星星點點:“還有你的東西!都給我滾出去!”
? ? ? ?
? ? ? 王瑜剛上大學的時候有過一個女朋友。那時他總笑著,還不辭辛苦的學會了騎單車,為了能在周末的時候給女朋友一段單車上的浪漫回憶。
? ? ? 他對人其實一向溫柔,除了喻瑾。
? ? ? 暑假他沒回家,在學校附近找了份兼職,給人畫logo做設計。女朋友也沒走,在禮品店里做導購,她很喜歡這些漂亮無用又昂貴的東西,店里無人的時候,總能看見她穿梭在貨架間,眼里閃著艷羨的光。
? ? ? 兩人工作的地方離得不遠,而王瑜的宿舍離校門更近些,于是女朋友便每天早晨去樓下等他,兩人一起吃過早飯再一起去上班。
? ? ? 那天也是一樣。王瑜早起洗了個澡,換了新買的T恤下樓。宿管看見他,招著手示意他過來:“你家里人找你?!?/p>
? ? ? 王瑜挑眉:“阿姨您搞錯了吧,我家里人不會來找我的?!?/p>
? ? ? “真是找你的?!彼薰芘?,“大清早的就在外面站著,問什么都不理,只說來找你的?!?/p>
? ? ? 王瑜走出去,驚訝的看著喻瑾右肩掛著黑色雙肩包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我住這棟?”
? ? ? 喻瑾轉身,過長的劉海兒被風掀起來,露出稚嫩的臉,依舊沒什么表情。他走過來,站在王瑜面前,有些別扭的諾諾:“你為什么不回家?!?/p>
? ? ? “我為什么要回去?”王瑜笑一聲,半蹲下來平視喻瑾,“因為你嗎?不至于?!?/p>
? ? ? 女朋友遠遠的跑來,懷里還摟著個盒子,朝王瑜揮著手,滿臉的明媚。
? ? ? 喻瑾看一眼女孩,突然勾住王瑜的脖子把他拉的更低,接著一口咬住他的嘴唇,兇狠的毫無防備,血腥氣溢了滿嘴。
? ? ? 女朋友不跑了,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慌張的不知所措。
? ? ? 她把盒子放在地上,紅著眼睛頭也不回的跑了。
? ? ? “喻瑾!”王瑜終于推開他,揚手就要打,薄唇鮮血淋漓,“你瘋了吧!”
? ? ? “這樣你就會回家了對吧?”喻瑾抹一把嘴,血被他蹭到下巴上,襯的一張小臉愈發(fā)的白,他直視著王瑜燒的通紅的眼睛,咧開嘴笑的滿臉是淚,“你不回家是因為她,現在你沒有理由了。”
? ? ? 王瑜揚了一半的手遲遲落不下來,終于落到喻瑾臉上時,已經輕的不足掛齒。
? ? ? “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錢。”他擦掉喻瑾的眼淚,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拖進宿舍樓,“這輩子才還的這么難?!?/p>
? ? ? 第二天王瑜辭職,帶著喻瑾回家。整整一個暑假,他沒再和喻瑾說過一句話。
? ? ? 女朋友最后留下的盒子里,放著一只玻璃杯,是她喜歡的款式,用了她半個月的薪水。
? ? ? 現在那只玻璃杯就躺在王瑜面前,以破敗不堪的姿態(tài),像極了王瑜見過的風雨飄搖。
? ? ? 吹玻璃的過程是很燙的,駭人的高溫催生逐漸成型的瓶瓶罐罐,透亮,澄澈。
? ? ? 可它不經摔啊,不用耗費很大的力氣,一個堅硬的地面,一段不長的距離,就足以讓它粉身碎骨。
? ? ? 杯子在王瑜面前摔得粉碎,炸開的碎片跳起來,劃過他赤著的腳背,有血滲出來,順著弧度滑向地面,沒進拖鞋與地板的接縫里。
? ? ? 喻瑾噤了聲,還是剛才扔杯子的姿勢,手卻抑制不住的抖。
? ? ? 他想起那個沉默的暑假,顫抖的手捏成了拳。
? ? ? 王瑜低頭看一地狼藉。碎片有些鋒利,被劃過的地方瑟瑟的涼,仿佛有呼嘯的風穿進傷口,透進骨髓,在血液里猙獰的笑。
? ? ? 可現在是八月,白天有似火的驕陽,晚上有如水的月光。
? ? ? 他突然覺得自己幾乎要痛的站不住,可他早就忘記如何示弱,忘記他也可以告訴別人,我也會疼。他抬頭看喻瑾,盯著他僵硬的表情突兀的笑了,幾乎要笑出眼淚。
? ? ? “出息了啊喻瑾。”他揉一把臉,把所有的情緒,該有的,不該有的,難過的,痛苦的,亦或是微弱的喜悅,都一并揉碎在手里,大力的捏碎,直到再找不到出現過的痕跡。
? ? ? “既然你這么能耐,也就不用誰再管你了?!?/p>
? ? ? “沒有下次了。我最后一次告訴你,以后我再不會管你,你就野在外面吧。”
? ? ? 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門被用力的摔上,震的喻瑾踉蹌一步。
? ? ? ?
? ? ? 喻瑾住進家里那一年,王瑜上初中。他家離學校不算遠,父親也提起過可以每天接送他,可入學當天填住校單時,在“是否住校”一欄里,他的筆在指尖打了個轉,回到手里捏緊后,還是在紙上打了個力透紙背的勾。
? ? ? 那時他十三歲,是很好的年紀,比孩童大一點,又帶著未脫凈的稚氣,臉上一點無傷大雅的嬰兒肥,看起來人畜無害。可他卻過早的告別了屬于童年的幼稚和少年的張狂,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把自己裹進堅硬的殼里。
? ? ? 回家他平靜的告訴父親:你挺忙的,我住校了,你就不用分心再管我。
? ? ? 說這話時喻瑾站在他身后,他轉身回房間收拾住校的行李時看到他,彎下腰盯著喻瑾的臉看了半晌,瞇著眼睛笑起來,站起身走了。
? ? ? 往箱子里裝衣服時他沒來由的感到輕松,像是終于脫掉了沉重的枷鎖,終于得以松快的喘口氣。他在家很少有過于外露的情緒,疊衣服時隨口哼的兩句歌卻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雀躍。他在衣柜與行李箱間奔忙,快樂麻痹了五感,讓他忽略了站在門口的喻瑾。
? ? ? “你要去哪?”
? ? ? 王瑜聞聲回頭,喻瑾站在門口,手指摳著門框,幾乎要把門卸下來。
? ? ? “你松手,別摳我門?!蓖蹊ぷ哌^去推他,帶著淺顯的嫌惡,“回你自己屋待著去,別在我眼前晃?!?/p>
? ? ? “你要去哪!”喻瑾一把拽住王瑜懷里的疊好的衣服,眼睛睜大死死的盯著他。他還太小,還不夠高,只能仰著頭看,卻也執(zhí)拗的硬仰著頭看。
? ? ? 那一瞬間的王瑜心底升起突如其來的異樣感,他看喻瑾,喻瑾看他。原生家庭的背叛讓他們與世界為敵,卻在看見對方時發(fā)現孤獨世界的中心原來不止一人。
? ? ? 原來你也需要我。
? ? ? 王瑜把衣服扔進箱子里,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嶙峋的肩胛骨凸起來,在衣服上支起兩個鋒利的尖??ㄆ渖凝R膝短褲——他那時還會在家里穿短褲——是父親買的,尺碼有些大,顯得兩條長腿愈發(fā)的細。
? ? ? 他對喻瑾笑,笑意未達眼睛,只是一個形同虛設的表情:“你管得著么?我去哪和你有什么關系?嗯?”
? ? ? 說完他起身關門,把喻瑾關在了外面,連同喻瑾沒來得及出口的話,一起甩在了腦后。
? ? ? 半夜他被痛醒,驚慌失措的睜眼,床頭夜燈依然盡職盡責地轉著,大大小小的光點在墻壁上游走,在床尾處被拉扯變形。
? ? ? 喻瑾蹲在他的床尾處,小手里捏著一枚碎片,幾乎要大過他的手。他還保持著大力劃過什么的姿勢,手指緊緊的摳著碎片的邊緣,鋒利的邊緣嵌進他的掌心,有血滴下來,滴在王瑜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他的小腿被劃過長長的一道,血珠涔涔的滲出來,逐漸連綿成海。王瑜認出那是他打算帶去學校的馬克杯的殘骸,他顫抖著低頭,看到喻瑾腳邊一地的殘渣碎片。
? ? ? “你為什么!”他終于覺出痛,便一發(fā)不可收拾,肢體被傷害所引發(fā)的痛感混著震驚恐懼一起鋪天蓋地而來,叫囂著要將他溺斃。他在溺死前看見喻瑾驚恐的雙眼,喻瑾抖著嘴唇慌的連話都要說不清楚,王瑜卻在他的語無倫次中突然福至心靈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 ? ? 這樣你就不會走了,你就會一直陪著我。
? ? ? “哥哥?!庇麒由慕兴鞘撬谝淮谓兴绺?,“你別丟下我了。”
? ? ? 萬幸彼時喻瑾實在太小,碎片留下的口子雖長的觸目驚心但卻并不深,倒是他自己由于太過害怕而過分用力,碎瓷片險些割斷他稚嫩的神經。
? ? ? 他用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留下了王瑜和掌心一道疤,卻再沒見過王瑜穿著短褲在家里晃蕩。
? ? ? 港式茶餐廳里有一款經典甜點,叫做菠蘿油,在剛出爐的菠蘿包上攔腰劃一刀,抹上冰涼的豬油,靠菠蘿包未散盡的熱氣激發(fā)出豬油本身的香氣,咬在嘴里時,燙口的面包夾著冰牙的豬油,是味蕾與感官的雙重享受。
? ? ? 大陸有位文人,給這款甜點起了個文鄒鄒的名字,叫冰火兩重天。
? ? ? 王瑜沒吃過這款甜點,卻在冰火兩重天中醒來。胃火燒火燎的疼,腳背剛劃破的地方卻一陣冰涼,好像有人在輕輕的吹氣,帶起一陣藥香。
? ? ? 他迅速的想起腿上那道疤的來歷,腦中“嗡”一聲,闊別十年的疼似乎在此刻卷土重來,叫囂著要再次吞沒他。
? ? ? 王瑜敏捷的起身曲腿,左臂支撐起上半身,右腿蓄了力抬腿就要踹,喻瑾左手端藥瓶右手舉棉棒半跪在床邊的身影使他停住了動作。腳背上傳來一陣濕潤的冰涼,遮掩了玻璃碎片帶給他的傷痛。
? ? ? 喻瑾抬眼看他,嘴唇有些微微的顫抖,一雙眼在夜燈的籠罩里亮的出奇,像是鎖在燈罩里的繁星悉數落進了他的眼里,把他眼底的驚慌描繪的淋漓盡致。
? ? ? 一如當年。
? ? ? 撐久了的左臂有些麻,王瑜動了動手腕,冷冷的說:
? ? ? “滾。”
? ? ? 喻瑾抿了抿嘴唇,把藥瓶放在地上,伸手去抓王瑜的腳踝,自然是被躲開。王瑜坐起來,背繃的筆直,像只即將反擊的貓:“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 ? ? “對不起?!庇麒蝗徽f。他依然跪在地上,手指捏著細細的棉棒,未干透的藥水弄臟了他的手,他低著頭,小聲的重復著,“對不起?!?/p>
? ? ? 王瑜一愣,緊繃的脊背放松下來,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薄T恤黏膩的貼在背上,動一下都不舒服。
? ? ? 他打開喻瑾伸過來想要拉他的手翻身下床,撐著桌角站起來時眼前發(fā)黑,腿一軟便又磕著床沿坐回去。喻瑾伸長胳膊攔他,指尖撞在桌沿上“咚”的一聲,他硬是一聲沒吭,只睜大了眼看王瑜:“你要去哪?”
? ? ? “你為什么總在問我這個問題?”王瑜推開他的胳膊,“讓開,我找藥?!?/p>
? ? ? “什么藥?”喻瑾手心一翻,一只小藥瓶被他扔在桌上,標簽被撕掉了,只剩光禿禿的白色外壁,“這種嗎?”
? ? ? 王瑜借著夜燈忽明忽暗的光看清那是他昨晚扔掉的那只藥瓶,他看向喻瑾,看他抿緊的唇和大睜的眼,涼涼的笑了一聲:“從哪兒翻出來的?”
? ? ? 喻瑾的臉剎那間就白了,他抓著王瑜的膝蓋,手抑制不住的抖:“你吃了多少?”
? ? ? “你覺得呢?”
? ? ? 喻瑾拽起他的胳膊就往自己身上帶,他轉過身背對著王瑜蹲下,拉過他的胳膊順著自己的脖子滑到胸前:“我?guī)闳メt(yī)院洗胃...你別睡...”
? ? ? 王瑜抽手,同時抬腿踢喻瑾的腰。喻瑾被他踢的往前一撲,不得不伸手撐地,于是王瑜的胳膊得以解放,被他迅速的收回來撐在身后,上身后仰,慵懶而隨意:“省省吧你。藥效太差,不然我哪用得著跟你生這一晚上的氣?!?/p>
? ? ? 他傾身靠過去,喻瑾還坐在地上。王瑜湊近他,一字一頓:“畢竟我睡著前,你就已經不在家了,對吧?”
? ? ? 喻瑾猝然起身,王瑜猝不及防的被他環(huán)著腰撲上來,身體本能的順勢向后倒,后腦勺便磕上了窗臺,撞的他耳邊嗡嗡作響。
? ? ? 喻瑾的臉埋在他腰側的被子里,甕聲甕氣的說著我錯了你別走。王瑜被他半壓在床上動彈不得,突然就想起自己高三畢業(yè)的暑假。
? ? ? 王瑜是藝術生,從小養(yǎng)成的繪畫功底讓他在冬天的專業(yè)課考試里備受青睞,且在盛夏到來之際的那場考試里,他超常發(fā)揮的文化課成績如愿把他送出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 ? ? 他又一次在房間里收拾行李,距離上次已經過去了六年。他攤開行李箱,轉身又看見喻瑾。
? ? ? “你怎么在這兒?”他心情頗好,甚至還對喻瑾笑了一下,“來送我?來早了?!?/p>
? ? ? 喻瑾咬著嘴唇看他,聲音小小的,有緊張和試探:“你能...帶我一起嗎?”
? ? ? “什么?”王瑜愕然,喻瑾撲上來,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把他推到床上,仰著臉看他,“你能帶我一起嗎?”
? ? ? “你開什么玩笑?!?/p>
? ? ? “那你還回來嗎?”
? ? ? “我...”王瑜否認的話在嘴邊徘徊,終于還是改了口,“我們做個交易吧喻瑾,我不可能帶你走,但我可以放假回家?!?/p>
? ? ? “前提是,你好好長大。”
? ? ? “怎么樣?我等你長大?!?/p>
? ? ? 喻瑾把臉埋進他腰邊的被子里,甕聲甕氣的說好。
? ? ? 王瑜突然就笑了:“喻瑾,你和你小時候幾乎一樣?!?/p>
? ? ? 他推喻瑾,手臂上肌肉鼓起來,是真的用力:“起來,我胃疼不想動,你去幫我找兩片止痛藥好不好?”
? ? ? 喻瑾爬起來出門,隔壁傳來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沒一會兒喻瑾回來,手里攥著兩片小白藥片。王瑜攤開手等他,喻瑾卻猛地收回手:“家里沒熱水了,我去燒?!?/p>
? ? ? 他把藥片塞進兜里轉身去廚房燒水,王瑜看著他出門的背影,無奈的起身:“你會么?算了我來吧?!?/p>
? ? ? 他追出門去,果不其然看見喻瑾捧著茶壺滿臉的糾結,便嘆口氣走過去接過來,擰開水龍頭把水灌進去,放穩(wěn)后開煤氣灶,火苗跳出來,伸長舌頭舔舐還掛著水珠的壺底。
? ? ? 喻瑾站在門口看他一氣呵成的動作,直到火舌穩(wěn)定的跳躍起來才慢吞吞的走過去,抓起王瑜垂著的手。
? ? ? “哥哥。”他小聲說。
? ? ? 王瑜摸到他掌心那道疤,有些磨人,有些刺痛,他靜靜地摸了好久才開口,聲音帶笑,盡是無可奈何:“我夢到過你?!?/p>
? ? ? 他垂下眼簾盯著眼前的茶壺,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摩挲喻瑾的掌心:“要不是你,可能那瓶藥的藥效也沒那么差?!?/p>
? ? ? 大概會有無數種形容可以描繪那樣一種心情:孤獨的旅人四處漂泊,心無定所,四海無家,又四海為家,天為被,地為枕,無依無靠,卻總似有所牽掛。
? ? ? 他走遍山川萬里,看盡云卷云舒,終于遇見心之所向,于是再無漂泊。滾滾紅塵自東向西奔騰而來,帶起的煙塵沾染了衣擺,拖住了流浪的腳步,從此就如候鳥飛到了南方,鴛鴦成對成雙,自此安定。萬千世界再好,心之所向,即是詩與遠方。
? ? ? 喻瑾不懂這些情懷,也從不細究種種行為的原因,只是王瑜在家,外面的一切于他而言就都了無生趣。他心甘情愿的在家里對著書桌枯坐一天,盯著手表等王瑜踩點叫他吃飯。米飯在碗里堆出一個尖,兩人面對面坐著數米粒,誰也不說話,又誰也不離開。
? ? ? 總是王瑜先吃完,卻也不走,把碗推離桌沿二十厘米,手肘撐上桌,像在看喻瑾,又好像不看喻瑾。
? ? ? 一次喻瑾故意抬頭看他,米粒還粘在嘴唇上:“你看我干嘛?”
? ? ? 王瑜笑,伸長手替他把米粒摘下來,舉到他眼前讓他看:“我在想,明年的這個時候,你會去哪呢?”
? ? ? 他抽張紙擦手,力氣大到指尖都被搓紅。喻瑾盯著他充血的指尖,咬了咬筷子:“我...”
? ? ? “別來找我?!蓖蹊ね崃送嵘碜?,一記精準的三分,團成一團的紙巾無聲無息的滾進了垃圾桶。他收回目光坐正,又重新看喻瑾,眼角挑上來,卻看不出半分笑意,“去你想去的地方,那里不必有我。”
? ? ? 喻瑾扭頭看垃圾桶的方向,廢紙巾劃破的空氣尚未完全愈合,在空中朝著喻瑾齜牙咧嘴,仿佛下一秒就將張開血盆大口將他一口吞食。
? ? ? 喻瑾轉回頭來看王瑜,王瑜也撐著臉看他,鼻尖有細密的汗珠。面前碗里的米飯只下去一個尖,剛夾的一筷子菜還躺在上面,帶起的湯汁緩慢的滲下去,浸透周遭的每一粒米。
? ? ? “怎么不吃了?”王瑜把盤子往喻瑾的方向推,指尖小心的沒有沾到汁液,“再不吃就涼了。我不想陪你去醫(yī)院?!?/p>
? ? ? 喻瑾摔了筷子起身回房,王瑜在身后坦然的起身,彎腰撿摔得身首異處的一雙筷子。
? ? ? “還沒鬧夠么?!彼p輕地嘆氣,把碗摞起來放進水槽。水開的有些大,撞在碗底上,又沿著碗壁濺出來,帶了零碎的油星。
? ? ? 王瑜側身躲避的同時伸手關水,水流停止的瞬間他提高聲音叫喻瑾:“我說真的,別來找我?!?/p>
? ? ? 喻瑾抬腳踹上了門,又一腳把墻角的滑板踢到門上。沉悶的響聲里,他大口的喘息,胸腔劇烈的起伏著,心跳如鼓。
? ? ? 如果不去找你,
? ? ? 那你要我去哪里。
? ? ? 第二天喻瑾起的很早,甚至熹微都還沒來得及散在風里。他也沒開燈,靠著扶手坐在沙發(fā)上對著王瑜的房門高聲的念英語課文。王瑜如愿被吵醒,半閉著眼拎著枕頭出來,喻瑾已經在念另外一段:
? ? ? Love is patient;love is kind;love is not envious or boastful or arrogant or rude.It does not insist on its own way;it is not irritable or resentful,it does not rejoice in wrongdoing,but rejoice in the truth.It bears all things,believe all things,hopes all things,endures all things.
? ? ? Love never ends.*
? ? ? 王瑜舉起枕頭砸過去,喻瑾扔了書向后躲,枕頭正砸進懷里。他舉著枕頭擋在臉前,只半遮半掩的露出眼睛,看王瑜坐進他剛坐過的地方,手伸過來搶他懷里的枕頭:“你看看現在幾點!”
? ? ? “我在背書?!?/p>
? ? ? “背書?”王瑜猛一松手,喻瑾被慣性推倒,險些摟著半個枕頭滾下去。他忙手忙腳亂的找平衡,王瑜趁著空檔撿回自己的枕頭,又重新砸在喻瑾腦門兒上,“我畢業(yè)也沒兩年,英語書就改成《圣經》了?”
? ? ? 他起身去玄關開燈,視野清明的瞬間看清喻瑾跪在沙發(fā)的另一端發(fā)呆,書被扔在地上,半邊已經滾進了沙發(fā)底下吃灰。
? ? ? “不出門了?”王瑜坐回去,給新?lián)Q的杯子倒?jié)M水,直到水面平靜無波才扭頭看喻瑾,“轉性了?”
? ? ? “沒必要出去?!庇麒颜眍^推進王瑜懷里,借著這個由頭去看王瑜的臉,看他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的陰影,“你在家?!?/p>
? ? ? 王瑜打一個哈欠,有眼淚從眼角擠出來,搖搖欲墜的掛在那兒,讓喻瑾想起那位眼淚會化成珍珠的童話公主。大抵也不過如此。
? ? ? “我高一的時候過新年,有個女生送過我一張賀卡。”喻瑾盯著那滴淚,膝蓋依然陷在沙發(fā)里,上身緩慢的前傾,繃直的脊背有好看的線條。布藝沙發(fā)有些軟,他重心偏的厲害,柔軟的坐墊無力再支撐,便徑直撲倒,摔在王瑜腿上,皮膚與牛仔布料摩擦而過,帶起一片火辣的刺痛。
? ? ? “嘶,”喻瑾吸一口冷氣,翻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好,頭枕在王瑜的腿上,仰著臉伸手去碰王瑜的眼角,另一只手摸到王瑜的膝蓋——他今天沒穿破洞褲,于是他只摸到一截布料,“你不熱嗎?”
? ? ? 王瑜俯身盯著他的眼睛,眨眼的時候嘴角一起揚起來,他俯的很低,鼻尖幾乎要碰到喻瑾的額頭,聲音也不大,卻也足夠聽清:“因為你在家啊?!?/p>
? ? ? 喻瑾的指尖停在離他一公分處,再沒往前一步。他依舊枕著王瑜的腿,全身的肌肉卻在一寸一寸的緊繃,像是隨時準備起身躲避王瑜不知何時會踹上來的腿。
? ? ? 出乎意料,王瑜沒有。他坐直身體,任喻瑾躺著,甚至還收了收腿,讓喻瑾躺的更高。
? ? ? “你剛才沒說完,”王瑜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撐著頭,偏著腦袋看喻瑾,“有個女生送你一張賀卡,然后呢?”
? ? ? “她來的不巧,我正給你打電話,那張賀卡遞過來就被我順手寫了航班信息?!庇麒ヅ鐾蹊さ哪槪凰粍勇暽亩汩_,便也斷了念想,老老實實的收回手放在小腹上,拽的T恤都往下了幾分,“后來我掛了電話才想起來看看那是什么,結果她站在旁邊都快哭了?!?/p>
? ? ? 王瑜失笑:“你是木頭吧,用人家的賀卡寫航班信息。”他頓了頓,有些好奇,“什么航班信息?你什么時候給我打了電話?”
? ? ? 喻瑾的眼睛直直的黑下去,他用幽深的眸子凝視王瑜,半晌才澀澀的開口:“你真的,不記得了?”
? ? ? 在王瑜離家上學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除了寒暑假,他從不回家。唯一的一次中途回來,就是喻瑾高一的新年。
? ? ? 早在舊年還有兩天時他就收到了喻瑾的短信,只有兩行字還忘記帶標點符號,足見發(fā)信人的忐忑:
? ? ? 要過新年了
? ? ? 你回來嗎
? ? ? 當時王瑜正不分晝夜的趕期末作業(yè),幾十張畫紙紛紛揚揚的撒下來鋪滿了宿舍的地板,他跪在最大的一張上,握著最大號的畫筆給畫里的人像上基礎色。手機被扔在一邊,亮起時他分神看了一眼卻沒有理會。趴在另一張紙上勾線的舍友看見,隨口問了一句:“不是有事吧?要不回復一下?”
? ? ? 他把手里的筆別在耳后,拿起小一號的一支,蘸了水才上調色盤,直調出滿意的色調才接話:“沒什么事,家里的小朋友又別扭了?!?/p>
? ? ? 他把筆尖戳在紙上,笑著搖搖頭:“哪有時間跑一趟,不回。”
? ? ? 于是在舊年的最后一天他接到了喻瑾的電話。電話接通后聽筒里寂寥無聲,惹得王瑜把手機拿下來三次確認是否接通才又舉回耳邊:“說話。”
? ? ? “你沒回我短信?!?/p>
? ? ? “所以?”王瑜反問,“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 ? ? “不是。”喻瑾默了一會兒,再說話時就有些小心翼翼,“你新年回來嗎?”
? ? ? “不...”
? ? ? “家里就我一個人。”
? ? ? “...回。”王瑜嘆氣,從包里翻出耳機戴上,開始用手機查最近的航班。
? ? ? “我買下午五點的票,”他對著耳機線上的話筒說,“飛兩個小時。”
? ? ? “我去接你。”
? ? ? “不用。你放學就給我回家?!?/p>
? ? ? “我想起來了。“王瑜恍然,“你后來還是去了機場,那天飛機還晚點了。”
? ? ? 他從出口跑出來時已經將近晚上十點,喻瑾穿著校服蹲在出口外,看見他時猛然起身,撞到了近旁的一對情侶。
? ? ? “就是那次?!惫庥种匦禄氐接麒难劬?,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王瑜歪著頭在笑。
? ? ? “那你后來知道那張賀卡里寫什么了嗎?”
? ? ? 那張賀卡是精心挑選過的,封面描貓畫狗好不熱鬧,翻開來是女生的簪花小楷,看筆勢是特意學過的,雖不得精髓倒也有樣學樣,四句詞寫的娟秀,是她喜歡的一首歌。
? ? ? “她寫,”喻瑾突然出手,拉過王瑜空閑的左手舉在眼前,手指在他的掌心寫寫畫畫,有若有似無的癢,“ 回首來路三千,一晃數載流年...”
? ? ? 他把王瑜的手放下去,定定的看著他,直白的無遮無攔:
? ? ? “才知我若是游子,你便是人間。”**
? ? ? 王瑜恍若未聞,左手微微用力掙開喻瑾后伸進他的腰下往上推,曲起膝蓋頂他:“起來?!?/p>
? ? ? 他瘦,膝蓋有些戳人,喻瑾被硌的后頸一痛,曲著腿坐起來,后腰上的熱度瞬間降低,腰窩處甚至有些涼。他扭著上半身看王瑜,手伸到脖頸上不停的揉,看著竟有些委屈:“疼?!?/p>
? ? ? “不想看別看了。”王瑜歪著身子撈掉在地上的書,拿在手里后反手砸在喻瑾背上,揚起的灰塵讓兩人都皺了皺眉。王瑜站起來抬手扇了兩下,又轉身拽著喻瑾的衣領把他拖下沙發(fā):“你出出門吧,都要發(fā)霉了?!?/p>
? ? ? “你呢?”喻瑾踩著一只拖鞋,蹦跳著去找另一只,雙臂伸平竭力的保持平衡,左搖右晃間眼神卻依舊不離王瑜,“你去嗎?”
? ? ? 王瑜把腳邊的另一只拖鞋踢過去,喻瑾伸長腿繃著腳尖去勾,張牙舞爪的手本能地抓住王瑜的衣服。他今天穿一件舊襯衣,扣子有些松,被喻瑾一把拽下兩顆,領口便順理成章的往下滑,精致的鎖骨露出來,掛著一條細細的鎖骨鏈,吊墜沒在半敞的衣領里若隱若現。喻瑾追著那個墜子一路往下看,視線從胸口向下滑了不過兩寸,就被王瑜的手擋住了。
? ? ? “去?!蓖蹊ひ皇肿ゾo自己的領口阻止它下滑的趨勢,另一只手從衣料與掌心的縫隙里伸進去,接過喻瑾的手扶在手里,頭也不抬的說:“再亂看你就自己去。”
? ? ? 喻瑾匆忙的收回目光,腳尖用力前伸,腳趾勾住了拖鞋的邊緣,再向上一甩,把鞋整只套在腳上,站穩(wěn)后他松手,王瑜蹲下去找滾落的扣子。
? ? ? “你那個...”喻瑾細長的手指在自己的胸前比劃,王瑜抬頭看他,左手依然緊抓著領口,右手在地板上仔細的摸索,指尖沾了灰,泛著不均勻的光澤:“什么?”
? ? ? “那個?!庇麒谛厍皠澙瓋上拢耙郧皼]見你戴過。”
? ? ? 王瑜起身,拇指輕輕的揉搓著食指和指肚,灰塵被聚成黏連的一體從指尖落到地上。
? ? ? 他笑:“你以為你有多了解我。”
? ? ? 清晨總是有些“空山新雨后”的奇妙韻味,潤了整夜的泥土的芬芳,晨光破開積攢的薄霧的輕響,路邊小攤支起小桌的忙碌,街頭巷尾裊裊的炊煙...世界空無一人,于是靈魂得以四處飄蕩,在靜謐中無聲的喧囂。
? ? ? 晚上下過雨,匡威的帆布鞋踩在濕潤的落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王瑜走在喻瑾前面,低著頭看未干透的瀝青路面帶起的水點濺在鞋上,打濕了邊緣一圈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鞋帶沾了水,塑封的地方發(fā)暗。
? ? ? 鞋帶開了。
? ? ? 他蹲下身系鞋帶,散開的鞋帶在食指第二個關節(jié)處纏繞著,又被拇指牽引,與另一端交匯,打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 ? ? 路口的交通燈開始閃爍,王瑜索性停下來等喻瑾,卻遲遲沒有聽見踩水的聲響。他轉身,看見喻瑾盯著路對面出神,巨大的LED屏上投放著某雅馬哈車隊的海報。
? ? ? 王瑜循著喻瑾的視線看過去。時間在那一刻回朔,倒流回喻瑾高一的新年,王瑜從出口跑出來,捏著沒電自動關機的手機,看見蹲在路盡頭蜷成一團的喻瑾。
? ? ? 喻瑾也看見了他,緊皺的眉眼舒展開,似乎還帶了笑。他起身起的太猛,近旁一對相擁的情侶被他撞到,男孩本能的護住女孩,警惕的看喻瑾。
? ? ? “對不起對不起。”王瑜加快步子趕過來,抓著喻瑾的手腕把他護在身后,給男孩一個抱歉的笑,“他等很久了,大概腳麻沒站穩(wěn),不是故意的?!?/p>
? ? ? 男孩擺擺手示意無事,王瑜了然的點頭,推著喻瑾快步離開,直到四下無人才松手,有些畏寒的拽自己的袖子,把手籠在里面。喻瑾盯著他看,視線從額角游走到眉梢再到鼻尖,一絲一毫都不放過。
? ? ? “等很久了?”王瑜把手機揣回兜里,指縫里都是黏膩的汗,他張開五指湊在嘴邊吹氣,液體蒸發(fā)吸熱,他的掌心一片冰涼,倒并不冷。
? ? ? “你說七點?!庇麒€在看他。
? ? ? “手機沒電了?!蓖蹊な秩M外套口袋,縮了縮脖子,“走吧,還趕得上末班地鐵?!?/p>
? ? ? 喻瑾站在原地沒動。王瑜走了幾步發(fā)現無人跟上,便也停下腳步轉頭看喻瑾:“怎么了?”
? ? ? “今天有雅馬哈車隊的表演賽,”喻瑾四處亂瞟,薄唇卻被咬得充血,紅的妖冶。他看王瑜,終于鼓足勇氣:“你能...一起去看嗎?”
? ? ? 王瑜眨眨眼,舌尖舔過牙關,探出來輕舔有些干澀的嘴唇,舔出一派水光瀲滟。接著他調轉方向,朝另一個出口走,喻瑾跟上來,隨著他走出機場大廳,拐向出租車候車區(qū)。
? ? ? “打車吧,稍微快點。”王瑜招手攔車,只分一個眼神給喻瑾,意味不甚清明,喻瑾卻執(zhí)意相信那是嗔怪。于是他把臉埋進拉到頂端的校服里,幾不可聞見笑起來。
? ? ? 跨年夜大抵是最輕松的離別,璀璨的煙花升空,在夜幕里炸出一片火樹銀花不夜天。地面上的人仰望著瞬間的輝煌,興奮的尖叫出聲。熙攘與喧鬧里,舊年與新年完成一生一次的相遇后揮手告別,盛大的像一個儀式。
? ? ? 出租車在城市的邊緣艱難的騰挪,路上剎車燈紅成連綿的海,把抵著窗的喻瑾也一并染成鮮亮的顏色。王瑜甩手,讓卡在小臂上的手表滑下來,借著鄰車的光看時間:“幾點結束?”
? ? ? “?。俊庇麒ゎ^,王瑜晃了晃腕上的手表,玻璃表盤反出一塊不大的光斑,正打在喻瑾挺拔的鼻梁上。喻瑾垂著眼瞼看那塊光斑:“快了吧,”他又抬頭看窗外的車水馬龍,難得的有了明顯的失落,“看來趕不上了,要不...”
? ? ? “師傅您停下車,我們不坐了。”王瑜往前探了探,留一張錢在副駕駛,毫不猶豫的推門,右手伸到后面,摸索著拉喻瑾的衣服:“下車,別等了?!?/p>
? ? ? 喻瑾跟著他下車,腳踩在地上時踉蹌一步,撞在王瑜身上,兩人同時“哼”一聲,王瑜朝身后撈一把,喻瑾靠上他的背,小聲而短促的“啊”出聲。
? ? ? 王瑜扶著他的肩膀轉身,彎下腰看他蒼白的臉和豆大的汗,再順著看下去,看見他捂在胃上的手,于是皺眉:“晚上沒吃飯?”
? ? ? “我以為...”
? ? ? 以為能和你一起。
? ? ? “去醫(yī)院?!蓖蹊ぷ鲃菀_關了一半的車門,司機詫異的扭頭張望,門又被喻瑾推回去:“一年就一次,我想去看?!?/p>
? ? ? 王瑜抓著他的肩,微偏著頭盯他,喻瑾迎上他的目光,相顧無言,像一場無聲的較量。
? ? ? “而且...”喻瑾咬唇,顯得別扭且糾結,“我不想在醫(yī)院過新年?!?/p>
? ? ? “好吧?!蓖蹊ね讌f(xié),脫掉自己的外套扔給喻瑾,背對著他半蹲下,拍拍自己的背,“穿好衣服,我背你?!?/p>
? ? ? “不...”
? ? ? “上來,”王瑜打斷他,語氣堅定,眼神卻柔和,“哥哥背你?!?/p>
? ? ? “王瑜。”喻瑾聲音很低,他小心的穿上還帶著余溫的外套,猶豫著伸手勾住王瑜的脖子,整個人趴上他的背,因胃酸的噬咬而疼的抽搐的胃隔著層層衣料貼上王瑜溫暖的脊背,便像得到了安撫一樣有所平靜,痛感不再氣勢洶洶。
? ? ? 他很小時就只有母親了,生性的冷淡又使他與新父親親近不起來,遇見王瑜時對方也才不過十幾歲,帶著被原生家庭拋棄的憤恨與青春期的叛逆,像一柄鋒利的劍,雖從未劍指過他,但刃上的寒光也讓他覺得無從下手。
? ? ? 而在這個冬夜,他脫掉自己的外衣,把溫暖的脊背露給他,曲著腿說哥哥背你。
? ? ? 以前他學課文時,總會被文章里“我希望這條路更長一些,再長一些”的抒情矯情的牙根發(fā)酸,而此刻他趴在王瑜的背上又想起這一句,只想發(fā)自內心的感嘆藝術來源生活。
? ? ? “會趕不上的?!彼哪樎襁M王瑜的頸窩里,圓領毛衣的領口處斷斷續(xù)續(xù)有熱氣溢出,撓的他鼻尖癢的發(fā)酸,“你背著我走不快的。”
? ? ? “是你要去看的,喻瑾,”王瑜手繞到腰后,摟著喻瑾的腿站起來,把人往上顛了顛,手掌卡進膝蓋窩里,“既然喜歡,無論趕不趕得上,就要去走這一趟?!?/p>
? ? ? 喻瑾噤聲。王瑜背著他,在車間的縫隙里穿行,近光燈把影子投在前車的后窗上,他背著喻瑾,喻瑾摟著他,留下一個近乎親密的影子。
? ? ? “下雪了?!庇麒蝗徽f。王瑜聞聲抬頭,細小的雪花飄落,在眼前滑落的稍縱即逝,連地面都不曾打濕便再尋不到存在過的痕跡。
? ? ? 這座南方的城市極少下雪,盡管它的冬天也有蕭瑟的風和零下的低溫,卻容不下那些白色精靈的存在。喻瑾沒離開過這里,自然也沒見過雪。他右手勾緊王瑜的脖子,左手伸出去接雪。自然是徒勞。
? ? ? “你學校那里下雪嗎?”他收回手問王瑜。
? ? ? “北方都會下。”王瑜緊了緊摟著他小腿的手,“但北方...”
? ? ? 他停下腳步看天,零碎的雪點里,燦星明明滅滅的閃爍,襯出其中一彎新月,泠泠皎皎,月若流金。
? ? ? “北方看不到這樣的夜空?!彼冗^臉,小聲卻欣然,“喻瑾,你看。”
? ? ? “今夜月色真美?!?/p>
? ? ? 喻瑾閉著眼睛,歪著頭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平穩(wěn)而綿長。王瑜扭著頭看了他半晌,輕輕的,無奈的笑起來:
? ? ? “你大概不知道下一句吧?!?/p>
? ? ? “風也很溫柔?!?**
? ? ? 零點的煙花升空,炸開的絢爛落進王瑜尚未收回的視線里,他在漫天璀璨下駐足,看夜色被煙花遮掩,連漆黑都不再深沉。
? ? ? “新年快樂?!?/p>
? ? ? “你在看什么?”喻瑾問。
? ? ? 王瑜笑:“你在看什么?!?/p>
? ? ? 那夜的月色是否真的很美,又究竟有多美,其實他如今再回想,早已經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又或許,那晚漫天飛雪中的泠泠月色本就不存在,只是他背著喻瑾,就好像見過了月色如水,看過了星河如練。
? ? ? 那片月色給了他剎那的勇氣,卻沒給他溫柔的風。
? ? ? 到如今,他也再沒什么力氣,再感嘆一句“月色真美”了。
? ? ? 王瑜回神,喻瑾已經追上來停在他面前,舉起的手張開五指在他眼前晃幾下:“看什么呢?”
? ? ? 王瑜往后躲開他的手,揚著下巴點點對面的海報:“今年再去看的話,你記得早點去?!?/p>
? ? ? 他轉身:“走了。”
? ? ? 可惜沒走成。他剛邁開腿便被結實的小臂箍在腰上向后拉,撞進身后人的懷里。剛站過的地方掠過一個少年,腳下踩著滑板,輪子帶起的積水濺在王瑜的褲腿上,留下丑陋的斑點。
? ? ? “小心?!?/p>
? ? ? 少年踩著滑板揚長而去,甚至都未來得及在王瑜尚未聚焦的眼里留下殘影。
? ? ? “喂!道歉!”喻瑾提高聲音,含著不滿,沖著逐漸消失的少年喊,“你差點撞到人沒看見嗎?”
? ? ? “算了。”王瑜推開喻瑾摟在腰上的手,彎腰看自己的褲腳,“小朋友而已,而且也沒撞到?!?
? ? ? 他捏起泥點邊上的兩個角,對在一起用力的摩擦,喻瑾站在他身后,冷不丁開口:“反正你對別人一直都很有耐心?!?/p>
? ? ? 他盯著王瑜揉搓褲腳的手:“除了對我。”
? ? ? “?。俊蓖蹊ねO聞幼魈ь^看他,“除了對你?”
? ? ? 他站起身看喻瑾,笑意爬上嘴角,卻依舊進不到眼睛里,他的眼睛是深沉的,盛不進一個喻瑾。
? ? ? “我還不夠耐心???”他笑,“那喻瑾你說說看,你想要怎么樣?”
? ? ? “每天陪你嗎?送你上學嗎?只要你不回家就風雨無阻的出來找你嗎?”
? ? ? 他盯著喻瑾抿緊的嘴角,冷笑一聲:“我什么沒做過?而我又憑什么呢喻瑾?”
? ? ? “我也會玩兒滑板,”喻瑾死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里面找到一星半點屬于自己的影子,“我滑的很好,可你知道嗎?你都沒見過,你...”
? ? ? “那你回去拿啊,拿來滑給我看,”王瑜似笑非笑的站著,“我等著?!?/p>
? ? ? 他從兜里掏出鑰匙扔給喻瑾:“帶鑰匙了嗎?”
? ? ? 喻瑾捧著手接住王瑜扔過來的鑰匙,帶了三分詫異七分驚喜的握在手里,臨轉身跑開前又不放心的轉回來:“你等我回來,我馬上回來。”
? ? ? 王瑜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便無意識的笑笑,尋一個長椅坐下,摸出手機查EMS的快遞信息。屏幕正中的小圈不過轉了兩圈便被打進來的電話打斷,王瑜皺著眉看來電顯示,抓著手機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捏緊,黑色的金屬塊在關節(jié)處不住的顫抖出“嗡嗡”的聲響,直到臨近自動掛斷才被接起來。
? ? ? “喂。”
? ? ? 我是回來了,那又怎么樣?
? ? ? 您那么忙,就沒必要抽空見我了吧。您有空我也沒空,我也不想聽。
? ? ? “王瑜!”電話那端的男人低喝了一聲,“你都不叫我一聲,就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
? ? ? 王瑜深吸一口氣,又長長的,緩慢的吐出去才開口:“爸?!?/p>
? ? ? “我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在我離開前,我希望能見到你?!?/p>
? ? ? “為什么一定要見我?!蓖蹊づe著手機哂笑。太陽升起了一點,于是有光灑下來,被未干的積水反射,照的他眼前一片燦金色,“我不會去的?!?/p>
? ? ? 說完他就斷線,頭深深的埋下去,有些長了的劉海兒遮擋了視線,也模糊了他的臉。
? ? ? 身體突然騰空,取而代之的是腰間熟悉的力道,他的腳踩上狹窄的一塊滑板,身后是站得筆直的喻瑾,右手環(huán)著他精瘦的腰,左手扶著他的肩,鼻尖湊在他耳后,低沉的笑:“想學嗎?我教你。”
? ? ? 片刻的驚慌后他鎮(zhèn)定下來,用鼻子“哼”一聲后便沒了下文。他不太嘗試這類極限運動,加之意識還尚未從方才的沉悶中完全抽離,因此難以抑制的腿抖也算情有可原。他靠著喻瑾勉強維持著平衡,在迎面而來的風里瞇起眼睛,看無限延伸的道路和匆忙掠過的樹影。
? ? ? 他不知道以后將會怎樣,看不清前路也想不出將來,但至少此刻,他們在一起。
? ? ? “你怎么了?”喻瑾難得敏感的察覺出他極力掩飾的情緒變化,便趁著把控方向的間隙湊上去,“不喜歡嗎?那我放你下去?!?/p>
? ? ? “你看路?!蓖蹊ば⌒牡膭恿藙樱伊艘粋€略有安全感的姿勢,“小心別摔了...”
? ? ? 他頓了頓:“我?!?/p>
? ? ? 喻瑾笑起來,低聲說好。左腳發(fā)力蹬地后迅速抬起,長板飛馳而過,留下少年難以言喻的欣喜。
? ? ? 長街的盡頭是本市最繁華的十字路口,喻瑾停下滑板,等王瑜跳下去才踩一腳翹起的板尾,干凈利落的收了板。王瑜在一旁等他,看他把板夾在腋下才開口:“回家吧,車好多?!?/p>
? ? ? 喻瑾咬了咬嘴唇,面上端的平靜,眼底卻滿是不情愿。王瑜看他一眼,歪著頭笑:“那怎么辦,要不我請你吃個早飯再回去?”
? ? ? 喻瑾思考了半晌,還是搖搖頭:“算了,沒什么太想吃的。”他夾著長板朝前走,手伸出來虛拉一把王瑜,指尖擦過王瑜近旁的空氣,也只用力地握緊他近旁的空氣。
? ? ? 他終是沒拉到王瑜的手,連一片衣角也沒碰到,于是只好一個人走在前面,直到在家門口停下,他轉身看王瑜:“到了?!?/p>
? ? ? 王瑜心不在焉的點頭,手伸進褲兜里一陣亂摸,掏出手時卻除了手機什么都沒摸到。他的臉上掠過一瞬間的茫然,手隔著衣兜外側的布料抓幾下,抓的褲子都起了褶:“我的...”
? ? ? 他突然抬頭看喻瑾:“我鑰匙給你了?!?/p>
? ? ? 喻瑾下意識的“啊”一聲,王瑜的手已經摸進他的褲兜里。夏天總是穿不住外套的,褲子也薄的緊,他渾身上下只有后面兩個淺淺的口袋能勉強充當置物空間。王瑜細長的手指探進去,指尖勾著鑰匙環(huán)出來,喻瑾還愣在那里。
? ? ? “要不你開?”他把鑰匙舉到喻瑾眼前。喻瑾怔了一下,靠邊站了站,讓出門的位置。王瑜挨過去開門,轉鑰匙的時候聽見喻瑾的聲音:“你到底怎么了?”
? ? ? 他扳過王瑜的肩膀。鑰匙還捏在王瑜手里,門剛拉開一條縫,人已經被抵在門邊的墻上,喻瑾的腳卡進他的兩腿之間,帶著侵略性的拉近兩人的距離:“我回來取滑板的時候,你見了什么人嗎?”
? ? ? 王瑜拿著鑰匙的手彎成一個奇異的角度,凸起的骨頭隱隱作痛,另一只手在身側垂著,掌心里握著手機,亮起的屏幕上顯示出剛剛送達的新微信,在暗黑系的壁紙上醒目的扎眼。他冷不防抬起腿撞喻瑾的膝蓋,趁對方吃痛彎腰時一把推開他拉門進屋,喻瑾便顧不得疼的踉蹌幾步跟進去,帶上門后轉身,王瑜已經換了拖鞋,鑰匙套在指關節(jié)上打轉:“你什么時候開學?”
? ? ? “八號?!?/p>
? ? ? “那沒幾天了。”王瑜點點頭,笑的人畜無害,“作業(yè)寫完了么?”
? ? ? 說完他徑直回自己的房間,沒有關門。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喻瑾不會跟上來。
? ? ? 他們太過熟悉彼此。盡管朝夕相對的六年時光里兩人總是劍拔弩張,每一刻都仿佛與對方不共戴天,恨不得下一秒就同歸于盡,卻又都緊抓著不愿放手。直到王瑜遠走,每年所剩不多的見面時間里的兩人都自覺的收斂了渾身的尖刺,于是時間最擅長的粉飾太平便在這時顯得分外重要。他們假裝若無其事,甚至有時也稱得上兄友弟恭,但年少時彼此傷害所留下的難以磨滅的印記卻如同一根扎在掌心里的軟刺,每當想要用力時便會適時的刺痛,拉響刺耳的警報嘲諷荒唐可笑又無可抑制的愛欲橫生。
? ? ? 喻瑾站在客廳吊燈下看王瑜的房間,推開門有一個恰到好處的拐角,屬于臥室的最隱秘的地方都被拐角掩藏。他站在那里,視線的盡頭只有拉開窗簾的飄窗和窗外不算明媚的陽光。
? ? ? ?
? ? ? 歌手的喜悲被唱進歌里,琴師把無常彈成音符,梵高明艷的向日葵下隱藏著掙扎痛苦的內心,貝多芬的《命運》里滿是與命運的抗爭。
? ? ? 總是要發(fā)泄的,如果沒有人愿意聽,哪怕說給自己也好。
? ? ? 只剩兩頁空白的速寫本于王瑜而言,就是梵高的向日葵,貝多芬的交響曲,是他從不示人的隱秘心情。他從一旁的架子上取過慣用的筆,翻開厚厚的速寫本勾線描邊打陰影。他早就可以熟練的使用各式繪圖軟件做這些事情了,但筆尖與素描紙摩擦帶給他的細膩觸感卻始終無法替代。他享受鉛筆逐漸磨短的過程,同樣眷戀親手畫在紙上的成就感。
? ? ? 最后一筆完成時王瑜長吁一口氣,嘴角不自知的勾起來,連收筆合本子的動作都顯得輕快。他向后推椅子,起身時甚至還伸一個懶腰,晾了許久的手機重新被拿在手里,指尖向左劃掉未讀消息。他走出去,在喻瑾的門口停下,抬手敲他敞著的門:“我出去一趟,你記得按時吃飯。”
? ? ? “還有,”他笑著補充,“別再讓我回來沒見到你,我說過了,我不會再去找你?!?/p>
? ? ? 他沒有等喻瑾的回應,而是兀自出門。喻瑾背對著門坐著,自始至終沒有回頭。他們就像兩條射線,朝著相反的方向一往無前。
? ? ? 卻忘了,射線的點,只有一個。
? ? ? 王瑜坐著環(huán)形地鐵在巨大城市的地下游蕩,從新上市的手機看到新口味的酸奶,直到招商位的燈都一盞一盞的滅下去才坐上最后一趟機場專線。車廂都是空蕩的,他在角落的座位上大睜著眼,車輪與鐵軌碰撞的聲響是唯一的伴唱。
? ? ? 國際機場的繁忙在這樣的時間點也顯得落寞。夜晚總歸是該屬于溫床與夢鄉(xiāng)的,白日里的生活已經足夠辛苦,唯有夜深人靜時才仿佛是為自己而活。
? ? ? 可惜今晚于王瑜而言,屬于蕭索的機場與難耐的等待。他在機場坐了整夜,身邊的人來了又走,總是剩下他一個。直坐到頭重腳輕,八點起飛的人才姍姍來遲。
? ? ? 助理帶著行李箱先行一步,父親西裝革履的走過來,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領帶打成溫莎結,暗紋的西裝外套扣起來,連打底襯衫都是漿洗過的,顯得挺拔而紳士。
? ? ? 更多的是疏離。他與王瑜之間隔了窄窄一條過道,卻隔斷了千言萬語與思緒萬千。
? ? ? 還是王瑜先開口,他慣會給人臺階下,給的體面而不失分寸:“行李不用托運嗎?”
? ? ? “助理去辦了?!备赣H有些尷尬的說。同喻瑾的母親一樣,他陪在自己兒子身邊的時間同樣屈指可數,在王瑜離家后父子倆甚至一年都未必能見上一面。很多時候他也覺得愧疚想補償,可當成堆的文件摞在手邊時,他過分好強的事業(yè)心又會把那點本就不多的愧疚感壓得嚴嚴實實。
? ? ? “不走了吧?”父親問。
? ? ? “為什么不走?”王瑜反問,語氣如常。父親愣一下:“六月份你畢業(yè)前就說不回來,后來不還是回來了?”他翹起二郎腿,上身后仰靠上椅背。這是他習慣的談判姿勢,從容而有壓迫感??蓪γ娴娜瞬皇撬纳饣锇?,他忘記了。
? ? ? “既然愿意回來,就不要和我鬧這種小孩子脾氣了。家里不好嗎?非得在外面受罪...”
? ? ? “我回來不是因為你讓我回來,”王瑜笑一聲打斷他,他比父親更高一些,起身時居然讓還坐著的男人有了壓迫感,“而是因為喻瑾希望我回家?!?/p>
? ? ? 他無視父親的愕然,笑一笑接著說:“小時候你們倆總是在吵架,離婚以后您也很少帶給我什么,偶爾的關心又總是放錯地方,但唯有一件事,我每次想起來,都還是會想感激你。”
? ? ? “謝謝你們離婚放過了我,又娶了阿姨帶來了喻瑾。”
? ? ? 于是世界終于有了色彩。
? ? ? 紙質的登機牌被父親捏在手里皺成一團,他動著嘴唇想說點什么,卻又的確是說不出來什么。
? ? ? 他該說什么呢,成長路上的那些虧欠,那些無形的傷害,缺席的十幾年,買錯尺碼的衣服,送錯方向的生日禮物......他實在沒什么資格說什么。
? ? ? 王瑜從他的手里抽出登機牌,仔細的押平卷起來的角,又還給他:“你要誤機了?!?/p>
? ? ? 助理已辦好了托運手續(xù)快步趕來,王瑜笑笑,打了個招呼以示禮貌,便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機場。
? ? ? 王瑜回到家時喻瑾正坐在地板上打游戲,電視連著游戲機,屏幕上一片兵荒馬亂。他看見王瑜回來,操控著手柄的手頓一下,大招放空,游戲結束。
? ? ? 他又開了一局,視線不離屏幕,手舞的天花亂墜,屏幕上的小人隨著他的動作上躥下跳,右上角的經濟值一路飆升,他居然還有空同王瑜說話:“有你個快遞,我放你桌上了?!?/p>
? ? ? 王瑜“嗯”一聲,從他身后繞過去回房間,桌上躺著一個信封,寫著漂亮的花體英文。
? ? ? 他走過去拿起來,翻過背面的瞬間瞳孔放大,像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把他從內到外涼了個徹底。
? ? ? ——信封被打開過了,火漆已經破損,足見拆信人的粗暴。王瑜慌忙的抖信封,碎紙片從封口處洋洋灑灑的被抖出來,像新年夜的雪,像打碎的玻璃杯。
? ? ? 他抓著信封出去,喻瑾還坐在地上,小人蹦跳著在原地打轉,像只無頭的蒼蠅。
? ? ? 信封被王瑜劈頭蓋臉的砸過去,喻瑾沒躲,只抬起頭看王瑜:“你打我干嘛?”
? ? ? “你撕的?”王瑜的臉色難看的可怕,好看的手緊握成拳,用力到發(fā)抖,“給我個理由喻瑾?!?
? ? ? “你說我好好長大你就會回家,”喻瑾扔了操作柄站起來,“你說你等我長大?!?/p>
? ? ? 畫面變成黑白色,“GAME OVER”的字樣在正中間閃爍,喻瑾盯著王瑜,壓抑許久的委屈在這一刻噴薄而出,歇斯底里:“可你還是要走,甚至走的更遠,你是在哄小孩子嗎?你想沒想過小孩子會當真???”
? ? ? “我是說過,”王瑜輕輕的嘆氣,他始終無法真的發(fā)火,刻進骨子里的溫柔不允許他那樣做,他轉著眼眸看喻瑾,憤怒被無奈掩蓋,眸子里一片死寂,“可是喻瑾,你好好長大了嗎?”
? ? ? “既然我們都食言,也就無所謂欺騙。你過沒有我的生活,我去沒有你的地方,所有的聯(lián)系都斷掉...”
? ? ? “你喜歡我。”喻瑾打斷他,四個字說的篤定,“你喜歡我,你為什么要離開?”
? ? ? 腦海中只剩一陣白噪音,王瑜愣一下,隨即又笑起來,笑的諷刺而嘲弄:“你胡說什么?!?/p>
? ? ? 喻瑾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把他拽進房間里,從擺滿書的架子上抽出最厚的一本摔在地上,是那本速寫集。被劇烈的震動掀開的本子里,每一頁都畫著人像,或靜或動,坐著的,站著的,跑著的,戴著耳機的,甚至是睡著的。
? ? ? 每一頁,都是喻瑾。
? ? ? 最后一頁沒有畫像,十幾個小時前,他親手用簽字筆寫了封底,三行字就說盡了曾經:
? ? ? “這些年的喻瑾,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愛你的?!?/p>
? ? ? 喻瑾蹲在地上一頁一頁的翻,紙上熟悉的臉有太多不熟悉的情感。那些他鄉(xiāng)異客的日升月沉,漂泊在外的斗轉星移,從小相伴的口是心非...
? ? ?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愛你的。
? ? ? “你要是不喜歡我,”他緩慢的抬頭,眼珠漲的充血,連鼻頭都發(fā)紅,“那你為什么要畫我,每一頁都畫的是我?!?/p>
? ? ? 王瑜突然就笑了:“喻瑾,你有沒有想過,可能只是因為,你是我周圍人里,長得最好看的。”
? ? ? 他彎腰撿畫冊,手指離紙頁尚有幾公分的距離,人就被抵在了飄窗上,喻瑾摁著他的肩膀,膝蓋卡進腿間的縫隙里,受情緒蠱惑而變得低沉的聲音近在咫尺:“不信?!?/p>
? ? ? 體溫隔著衣服染上了飄窗,燙的王瑜不住的想躲,他用手推喻瑾,連掌心都滾燙起來。喻瑾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有汗滴沿著臉頰滾下來,滴在王瑜露在外面的鎖骨鏈上,金屬的鏈子不畏懼體液,甚至更有些發(fā)亮。
? ? ? “起來,”王瑜推他,“我不想犯罪,小朋友?!?
? ? ? “我今天十八歲,”喻瑾笑,俯下身去咬王瑜敏感的耳垂,“不算犯罪?!?/p>
? ? ? 喻瑾七歲的時候跟著母親搬進王瑜的家,王瑜在房門口看他,卻沒跟他說一句話。
? ? ? 八歲時他打碎了王瑜的馬克杯,用一片碎片劃破了名義上的哥哥的腿。
? ? ? 十三歲時王瑜離家,他環(huán)著人的腰把人壓在床上小聲說著帶我一起走吧。
? ? ? 十四歲時他第一次北上,一個人坐了好久的火車去到王瑜所在的城市,用一個滿是血腥氣的吻把王瑜帶回了家。
? ? ? 十六歲的新年他沒看到雅馬哈車隊的表演,卻見過了冬雪中的星空。王瑜背著他似乎說了什么,他沒聽清前半句,只記住了“風也很溫柔”。
? ? ? 十七歲的末尾他摔了王瑜的玻璃杯,飛濺起的碎片又一次劃破了王瑜。半夜他去廚房倒水時瞥見垃圾桶里的藥瓶,瞬間腿軟的幾乎要站不住。
? ? ? 十八歲的第一天他把王瑜摁在飄窗上,手指肚摩挲過小腿上的疤,小聲地問“疼嗎?”
? ? ? “忘了。”王瑜說。
? ? ? 他大約有十年沒在家里穿過短褲了,連皮膚都快要忘記家里空氣的味道。此刻再嘗到,居然涌起無數的懷念。
? ? ? ?
? ? ? 你不是愛的終點,只是愛的原動力。
? ? ? 我將這愛獻給路旁的花朵,獻給玻璃酒杯里搖晃著的晶亮陽光,獻給教堂的紅色圓頂。
? ? ? 因為你,我愛上了這個世界。****
? ? ? “生日快樂?!蓖蹊さ氖种复┻^喻瑾汗?jié)竦念^發(fā),連指縫里都沾滿了潮濕的汗。他聲音太小,惹得喻瑾又湊過來:
? ? ? “你在對誰說?”他咬他的嘴角,“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 ? ? “好吧,喻瑾,”王瑜啞著嗓子笑,“生日快樂?!?/p>
? ? ? 我們伴著哭聲來到這個世界,大腦一片空白,身上一絲不掛,我們不帶任何而來。所有的牽掛都從此刻展開,一點點織成密布的網。
? ? ? 我們與世界碰撞,磨合,適應,沖突,我們見過陽光,皎月,繁星,薄霧,我們快樂,悲傷,難過,平靜,我們成長,我們也被成長。
? ? ? 見過希望,也嘗過絕望;向往鮮花與掌聲,更多時候,卻只有埋頭繼續(xù)奔忙。
? ? ? 變色龍可以調節(jié)自己的顏色適應環(huán)境的變化,我們也終將學會披上刀槍不入的皮囊走向未知的遠方。
? ? ? 害怕嗎?恐懼嗎?彷徨嗎?想過放棄嗎?
? ? ? 你看過電閃雷鳴嗎?連自然都會無聲的反抗。
? ? ? 最后誰贏了呢?時間才是最大的贏家。
? ? ? 我就在這里坐著,生活給我什么我就接著,拿走什么我就看著。
? ? ? 如果抵抗是徒勞的,
? ? ? 如果黑暗無邊,
? ? ? 如果生命苦澀如歌,
? ? ? 閃著光墜落,又依依不舍,
? ? ? 請你,看我一眼啊。
? ? ?
? ? ? 你要去哪里啊,拜托請帶我一起吧。
? ? ? 所以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圣經》,愛的真諦
? ? ?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賜;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夸,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fā)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 ? ? 愛是永不止息?!?/p>
**河圖《我若是游子》
***“I Love You”傳入日本時,夏目漱石說,不能只翻譯成“我愛你”,太直白無趣,應當翻譯成“今夜月色真美”,才有語言的美。如果想說“我也愛你”,那么,“風也很溫柔”。
****:赫爾曼·黑塞《堤契諾之歌》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福祿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