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感于吃相。
這次是婚宴,小鎮上的婚宴,如果你吃過,就會懂得,紅藍篷帳搭得虎虎生風,里頭擺了幾十張圓桌,人頭攢動。另一頭現搭的廚房已是熱氣蒸騰,各色蒸菜燉菜炒菜正卯足了力氣醞釀熱量:雞頭米炒萵筍、腌篤鮮、各色報得上名兒報不上名兒的江鮮海鮮湖鮮,各種山的味道海的味道,流水般上席。跑題了,不是來報菜名的,今天點名的是這樣一個大小伙子,云大廚一邊說一邊搖頭,唉,可惜了,長的倒是挺好看,可那吃相實在是不雅,不但不雅,也沒顧及到別人。猛盯著自己喜歡的菜吃倒也罷了,吃之前把自個兒筷子在湯里洗一洗,再夾菜。你當這是奧利奧么?還扭一扭泡一泡再舔一舔。誰家的孩子領回去回爐重造。
這是條正義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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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有感于近日見到的諸生吃相。翻出舊文前絮叨幾句。斜前方一位中年男子,正襟危坐,脖子幾幾乎和桌子平行,掃著手機,手里的筷子在眼前灰不溜秋貌似裝著涼菜的碟子和嘴巴間,慢悠悠地一出一進。
正前方這位是個大光頭,頭頂反射著燈光,就跟剛擦好的銀器似的,亮鏜鏜。他胳膊肘圈著一大盤食物,吃一半掉一半,夾起里頭的雞肉,凝神瞧幾秒,在米飯上狠狠甩了一甩,就跟那雞肉瞧著不干凈似的,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口吞進了肚。
三
話說有這么一位老太太。她還是小媳婦的時候,家里吃穿不愁,想吃什么應季的食兒,買便是。到她自己做婆婆的時候,家里更富了,媳婦兒子也對她百依百順。奇了,老太太總擔心會隨時斷糧似的,吃起東西來那個狠準快。急起來,嫌假牙礙事,索性扔在一邊,直接用牙齦啃起西瓜來,擦擦擦擦有如鼓點急行,幾不帶停,待到停時,已是瓤盡青皮現。
這是關起門來在家的吃法。要是碰上鄰居親戚有什么紅白喜事,被請上正桌,老太太便拘謹起來,伸出筷子,夾一根土豆絲,放進嘴里慢慢嚼。別人喝湯嫌勺子太小,喝起來不過癮,捧著碗喝,她不,翹著蘭花指拿著小勺,輕輕舀一勺,嘬起嘴巴,蜻蜓點水一樣呡一口,再呡一口。
又有這么一位老爺子,九十多歲,白短胡子,白短發茬根根立起,特精神。老爺子是我家遠親,也住得遠,有一天他一個人悄沒吱聲坐車摸到我家,掄起拐杖,乓乓敲著大門。老爺子好羊肉面,那會兒我家不愛這個,嫌棄那股膻味兒。我媽從面館里捧回熱氣騰騰一大海碗羊肉面,湯清面細,上面碼著七八九十片白切羊肉,小綠蔥,細蒜葉,星星點點散見其間。原本灌滿了老爺子爽朗笑聲的屋子突然安靜下來,但見老爺子埋頭一通吸溜,吃得那叫一個美,哪里還顧得上分神說話。沒幾分鐘,一大碗面就見了底。這么生猛的胃口,哪里像個九十多歲的老人喔。
一挨冬天的邊,蘇州各家小館子統統擺出了內請羊肉面的招牌,藏書羊肉面更是名氣響當當。以前路過面館,頭都不扭一下,自從看了老爺子大啖羊肉面的壯觀氣勢,對街頭的面館也就留意起來。
每一道厚厚的門簾或者玻璃門后面,霧氣騰騰,人影攢動。每一個食客都巴巴守住自己的那碗紅湯或者白湯羊肉面,先喝點湯潤潤嘴開開胃,挑起一大筷子面呼呼下肚,再夾塊羊肉慢慢嚼,再來筷面呼嚕嚕入肚,真是一張一弛松緊有度。
熱湯熱面,說實話,很難不出聲,可就是有人辦得到。挑起一筷子面,待涼去三分熱度,塞進嘴里,面條的另一頭還在嘴巴外頭掛著呢,怎么辦?簡單,用牙齒輕輕咬斷。這么個吃法,文雅是文雅,就是店家著急,我的翻座率啊。同伴也急,不停看鐘點,我這都吃完一碗面了,這家伙,還在咬著他那第三口面。要是比誰吃面吃得慢,這位準行。
大排檔上常見許多體力勞動者以風卷殘云之勢把面前整整一盤食物倒進肚里,吃完抹抹嘴,繼續工作。正如梁實秋先生所說,“他們都是自食其力的人,心里坦蕩蕩的,餓來吃飯,取其充腹,管什么吃相。”
圖片版權?初照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