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四的這年初冬,好朋友李晨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是她同學的朋友。
李晨說她同學給她描述那個叫安葭的女孩子是如何的純潔與好看。她最后說:“肯定是你喜歡的類型。”可我還沒有約到,她就又默默告訴我安葭已經死了。這個寒冷的冬天,我暖手的玻璃杯一個接一個落地,在地板上破碎出美麗的身影,我恍惚看到這樣一個笑容干凈,穿著純白的厚厚棉衣的女孩子在雪地雀躍歡呼時突然倒地,憂傷無比。這種心境困繞著我,使我寸步難行。我們宿舍樓的供水管道壞掉,我必須天天提水上樓,水桶就會在最頂層的一個階梯碰碎,然后水傾灑整片樓梯。于是這個冬天,我發現了一種比玻璃杯更容易破碎的物品,對它無比的憎恨,但是我逃不去。
最頂層的一階。
我決定住到校外去。不用提水上樓。
租房順利。兩室一廳的一室,我搬東西進去時候,隔壁屋走出來一位精致的女孩子倒熱水喝,她屋里鋪滿了卡通墊,她赤著腳,腳凍的通紅,她對我說:“我認識你,你是我朋友安葭的男朋友。”
“我不認識她。”
“可是她經常對我提起你,在你們學校還指給我看過。可惜她不能成為你女朋友了。”然后她回屋關門,連帶她眼睛里似有似無的憂傷。
我默默整理東西。
下午時候墻壁里邊傳出來聲音,咚咚,咚咚,響個不停。我跑到客廳看見她房門緊閉,隱約傳出來唱歌的聲音。我去洗手間,看見水池旁貼著小紙條:希望來到這里的人一起順利,希望從這里出去的人均有好心情。下邊有小字落款:蒲寧。我想蒲寧應該是隔壁的女孩子吧,頓時覺得她蠻讓人喜歡的。
同時到客廳接熱水喝,我問:“墻壁里怎么有聲音?”
“你不要管啦,下午的時間我習慣于唱歌與敲墻壁的。”她的眼睛一改上次的憂傷,閃爍著,彰顯著她的聰慧。她看我不明白,又補充了一句,“我在構思小說呀。”
其實我更迷惑,我不明白唱歌、敲墻壁與構思小說的關系,就如不明白她大冬天不穿襪子一樣,但看到她紅通通的腳,我竟有些心疼了。
晚上睡覺前我把我的一雙新Converse襪子放到了她的門口。
第二天上學前去洗刷,又看見水池旁邊貼了張紙條:謝謝你的襪子,鍋里有粥,你可以熱了喝。下邊依舊有小字落款:蒲寧。我發現她其實是屬于機靈可愛型的女孩,你看她已經開始用比較親昵的語言和我說話了,我竟有些小小的甜蜜,其中不乏自作多情的成分。
中午我回來剛關上門,就有人咚咚敲門,她推門:“你說一個男孩子欺騙了一個女孩子是不是應該把他寫死?”
她的眼睛撲朔,象是在問一位多年的老友,不過可把我嚇了一跳,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的話,她是在寫小說呀。我低頭看見她穿著那雙新襪子,象她的皮膚一樣,白皙中有一絲淡淡的咖啡色,就像加了一點卡布奇諾色的牛奶。
我說:“謝謝你的粥。”
“不客氣的,不過我不常出去的,我覺得你放學時候可以帶些東西做著吃呀。”
我回應說:“好的。”
一天中午她向我發出邀請:“一起去曬太陽?”
“剛好沒事,走吧。”
她所謂的曬太陽就是到附近的公園去看書,她歡呼著爬上滑梯,也招呼著我上去。這滑梯是我們大學附近小小朋友們的樂園,總是見他們爬上滑下,樂此不疲的,我總是覺得他們好單純快樂,坐在滑梯上,午后的陽光在手指上跳躍,逗得你愉悅,我竟然有些喜歡這樣的午后,喜歡坐在滑梯上讓自己真的愛戀這樣一種事物,忘記好多的事情,猶如小小朋友一樣簡單快樂,覺得幸福,我回頭去看蒲寧,她成為那樣安靜的女孩子,微風吹過來掀起她的書頁,她的臉不時露出微笑。看累的時候,她會快樂地滑下去,然后再爬上去滑下,象小小朋友一樣樂此不疲。
我們的關系在之后便迅速的好起來。我洗完衣服要掛在陽臺上,抬頭就看見了女孩子的內衣,粉色的,外邊包著一層薄薄的蕾絲,我怕我的衣服會擋住它接受陽光,我抬手要把它往一邊挪挪,然后我就看見了她,她也出來掛衣服,她笑,那種發現別人做壞事被她捉到的笑,也的確,我一秒鐘臉紅,然后就像會傳染一樣,紅傳到了脖子里,然后聽到她說:“你來之后可有人幫我掛衣服了呢。”
打破的尷尬,我緊張地接過她遞過來的大衣,用力掛起。
她突然問:“李郁落,你喜歡我嗎?”
我手執的衣架晃了下,衣服險些掉下來。
“哈哈,我和你開玩笑的,干嘛那么緊張?”
我回屋時候想,我想我怕是真的喜歡她了。
我們關系最好的時候,她去我們學校看我的球賽,她抱著我的衣服,和我一起奔跑,為我歡呼,在我被罰下場的時候給我擦汗,小聲地罵裁判。黃昏時候,美麗得讓人沉醉的學校里,我載著她飛快地駛上情人大道旁邊的高崗,她在后座大聲的呼喊:“蒲寧,你與眾不同!蒲寧,你獨一無二!蒲寧,你要活得精彩!”
這時候路遇李晨。李晨的眼中有吃驚的表情,在車停到她面前時候,蒲寧向她打招呼:“嘿,李晨,好久不見。”
李晨微笑,沒話找話一樣地說:“你們吃飯了嗎?”然后向我說,“世界真小,你要好好愛她呀,李郁落。”
回校外的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冬天的味道其實蠻好聞,冰涼沖過我的臉,讓我想起喜歡的冰橙子味道。我在問自己,我們在一起生活,有戀愛感覺。盡管我們都沒有承認,但我們應該是在戀愛吧。
關掉的燈,漆黑的瞬間,窗外的有星星拖著尾巴閃過,我笨拙地去解她的衣服,然后去探尋著她最隱密的部位。她突然問我:“你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嗎?不欺騙我嗎?”
我實事求是地說:“我不知道。”
她推開了我:“那我們做朋友吧。我們做好朋友有那么多的美好。
你住的房間,原來是我哥哥的房間,我習慣于這屋的味道,可他已經離開。我陪她抽煙。她繼續說著。自小,媽媽和后爸吵架,我哥哥拉著我的手離開家,我們出去玩,他是后爸孩子,他帶我爬上滑梯,他在下邊接著我,只有他在想著保護我。
在我17歲生日的夜晚,他說他要離開,他說你要快樂,我一個人孤獨無援地站立在我家樓頂的最高處,想念他,他給我的是手心那一小團小小火焰,綻放在我的面前,我在大雨中護著這點光亮,我想我也可以象所有生活在陽光下的孩子一樣。”
她使勁抽了一口煙,然后強烈的咳了起來,咳得臉通紅,咳得流出淚來,我想是嗆著她了。她繼續在喃喃地說:“我時常會想懷念我的哥哥,那個在下著大雨夜晚離開的男子,他在小時候承諾說要一輩子保護我,和我在一起,他會回來的。”她看著我。我點頭,我說:“是的,一定會回來的。”
這天晚上,她一直不停的說話,我陪她抽掉四包三五煙,我給她倒了糖水她手握到冰涼也沒有喝,煙頭落地把我給她的襪子燒了個洞。后來沒有煙了,她說我們一起去買在后邊拉著我的衣服走路:“我們是好朋友,對嗎?”
“是的。”
“那我有事你會不會坐視不管?”
“不會的。”
“拉勾。”
“好的。”
“拉勾,一百年不許變!”
她拉起我的手,走路的時候她的小拇指一直貼著我的小拇指,那一小塊一直暖暖的。
再后來,我們宿舍樓水管改裝完畢,我們頂樓也有水時候我就決定搬回去住。我收拾東西,她過來問:“你真的要回去了?”
“恩。”
“其實,這是我家,你可以不付錢繼續住在這里的。”
“我還是回去吧,快研究生考試了。”
“謝謝你的襪子,不過它破了,不能還給你了。”
“沒有關系的。”
“我會把它珍藏好的。我光著腳是為了構思小說呢。”
我不知道光著腳與構思小說有什么關系,但是我真很慶幸認識她,這段時間我的生活充滿別樣精彩。
“謝謝你讓我相信男女之間有真的友誼。”
我說:“以后常聯系了。”
“還要告訴你個好消息呀,我哥哥就快要回來了呢。”她說完臉上有著幸福的紅暈。
接下來我就忙著準備考研了。有一天去逛街,在出版集團大廈的門口,遠遠的,我就看到了她,她正準備坐上一部黑色的寶馬,顯然她也看見了我,對我揚了揚手,想要走過來樣子,但她最后還是坐上了車走了,一個成熟男人的臉在車窗上閃過。
周末給她打電話:“那天見著你了呢,好久不見你了,你的書出了嗎?”
“快出了的。”
“對了,你哥回來了嗎?”
“其實,你知道我是自欺欺人,他不會再回來了。”
“那你把他忘了吧。”
“對,忘記一個人,忘記到絕望。他的最后一次離開,我整夜抱著他不放,他給了我錢,我收了,算他嫖了我,我就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她平靜說這些的時候象是在聊天,而我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我問:“你還好嗎?”
“我現在很好。我現在和一個中年男人住在一起。你見過的,上次我坐他的車。”
“這樣好嗎?”
“那怎么樣才好?”
“你們不適合。我是你朋友,我有責任告訴你。”我大聲說。
“只要他一輩子和我在一起,不騙我就好。”
“他會嗎?我認識他,他有妻子!”我有些氣急敗壞。
“他還有個女兒呢,可這有什么關系,我說我要活的精彩。我不能和你們活的一樣!”
談話不歡而掛掉電話,我想我和她沒有聯系的必要了。
那個我遇見的整天待在屋子寫小說的女孩子不見了,那個在陽光下讀書在卡通墊上跳舞的女孩子不見了。
冬天很深的時候,我脫掉棉衣扔在地上去踢球,下來時候見一個女孩子拎住我的衣服,她對我說:“你是李郁落,對吧?我叫夏小天,我喜歡你。”
梅花樹下,夏小天淺淺的笑,她掂起腳來親吻我的臉,我拉著她在校園行走。我的幸福開始小片小片地降落,漫天便是飛舞的雪花了,在這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中,我融入了正常的校園愛情生活。
可我總覺得蒲寧的事還沒完。我和夏小天決定第一次在外邊一起住的夜晚,我的電話突然就響了起來,果然是蒲寧。“李郁落,你幫幫我,你一定要幫我。那男人欺騙了我,我要讓他受到懲罰!”
我看著身邊的夏小天,我對著電話說:“我現在有事情,我不能過去。”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你答應過我的,我們還拉勾過,不是嗎?現在你不幫我誰幫我?”
“女的?她是誰?”夏小天問。
我沒有給夏小天解釋那么多就走了,留下她一個人滿腦子疑問。
蒲寧給我一把瑞士刀和一個車牌號。她說:“李郁落,你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到時候這部車會準時出現在出版集團大廈,你就說來借個火,趁機捅他一刀逃掉就行。我會在大廈門口叫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的。”
蒲寧倒是滿臉笑容,跑到路對面去了。
開始行動,我就潛伏在了夜色之中,等待著車的到來,我問自己,我在做什么?我要為她犯法嗎?她說讓我就亂逃脫我能夠嗎?
大半夜的,到點時候那部車也沒有來,路對面的蒲寧也不見了,是我看錯時間了嗎?沒有,是我表不準嗎?我就問了三個路人確認無誤,我又轉悠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看到任何的動靜。
我快步離開。
幾天后蒲寧打過來電話說那人遭報應出車禍了,住院已奄奄一息時候,我還在給夏小天解釋情況。夏小天當然不聽,跑了起來,一頭就撞著了另外一個女孩子,李晨。
“李郁落。你不和蒲寧在一起了嗎?”
“瞎說。我們一直是朋友,就沒有在一起過。”
“這樣就好,做朋友最好了。她總是在編故事,模擬小說中的事情,以致于朋友越來越少,其實她只是寂寞。”李晨嘆聲說。
我竟然有些眩暈,這個冬天發生過的事情在我面前模糊起來,讓我分不清楚那些是真實那些是虛幻,安葭是蒲寧虛構出來的?那我經歷這些都是虛幻的?
這個冬天我給夏小天提兩瓶熱水上樓,水瓶碰在最頂層的一階,水灑了一樓梯,那兩聲巨響,也嚇得我跌倒,跟著水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