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LuoYan洛言
序言
在那過去未來,時光兩端,記憶之前,青史之外,我可曾,見過你。
十年之前,我親愛的阿稚,你可還記得我?
我那時知你,會有書有花,知你溫柔可親,知你有人通你意,愛你入骨。
十年之后,阿稚,你還認得我么?
我那時知你,無鴻鵠之志,知你性情純良,知你幼稚渺小,朝夕有父母相伴。
壹·一個白日帶走了一點青春
顧稚望著書店窗外的的人來人往,沒有如同張愛玲所說的那樣,于千萬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那個人,也沒有于千萬年中,在時間的無涯里,看到那個同樣等待了很久的人。
想到這里,她頹然的嘆了一口氣,呵出的氣體噴在窗玻璃上,白氣像被驚擾了的蜂群一樣散開。
這時手機驀地被鬼打了一般抽搐起來,她轉過臉,看見屏幕上赫然立著“電量不足5%,將于十分鐘后自動關機”。突然想起前幾次各類編輯給她發的郵件消息,也是這般字體大小的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她本是本著興趣愛好去嘗試投稿的,后來就逐漸有了期待。按著編輯們提的意見去修改文字,一是覺得自己的文筆確是有待提高,二是,她大概也希望有人讀她的文字——就像她能讀前輩們的文字一樣,那種能與人心有靈犀的前人冥冥共讀,時而戚戚于胸,時而耳提面命的感覺。
但是,即便是她自己覺得已經委曲求全了,但仍不夠。她的文字,依舊沒有達到出世的的要求。
她像個沒有準備好上臺演戲的演員,因為對自己的心理素質不過關,所以放棄了上臺。
這樣畏手畏腳的人,即便是面對自己的夢想,都會遲疑的她,實在算不得是什么勇敢的人。轉向想起《圍城》里的“是個好人,卻沒什么用的”方漸鴻,自問一聲“那么我呢?”
終是搖了搖頭,卻在口中嘟囔“又沒有電了。”抬眼看了看時間,繼續日薄西山似的嘆息嘟囔道“這一天也快結束了。”
清理自家東西的時候,看了看那堆在桌面的書,心里暗暗盤算,其實一天的時間,也不過是幾張書頁而已。
她時常會有這樣的感覺,明明是在書店呆著,卻好像并沒有學到什么。就好像丑小鴨雖然處在鴨群中間,卻不是他們的同類。就是這樣的距離感,比生和死,比翱翔天際和深潛海底都要遠。這種距離感帶來的落寞和無力感常常讓她的思維酸軟,使之提不起力氣起來去做什么。
沒有哪一個陷入泥淖的人,不想擺脫泥潭。可一不小心就變成了無謂的掙扎,這比泥淖本身更為可怕——你自以為是的自救,其實不過是加速死亡。而大多數人,又那么害怕死亡。
顧稚拖拖拉拉的收拾好書包,然后拿起杯子里尚有余溫的水,一飲而盡。她幾乎沒有聽到自己吞咽的聲音,就直接到達了腹中。她接著搖了搖空空的杯子,像古時候的酒鬼一樣搖著自己的酒壺。
然后輕聲癡笑著走出了書店。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到口中還是有余溫的水,到了腹中卻是那么的涼。
如冰在雪中,紅在紫中。
她會不快樂,是因為她總是期待一個結果。看一本書期待它讓她變的深刻;發一條短信期待它被回復;對人好期待也它回應也好;寫一個故事說一個心情期待它被關注被安慰;參加一個活動期待換來充實豐富的經歷。
這些預設的期待如果實現了,長舒一口氣。
如果沒實現昵?自怨自艾。
她就是被這些拖垮的。
顧稚回到宿舍以后,和室友簡單的打過招呼,便收拾爬上床。然后蓋上被子,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著了。
她覺得她的靈魂和肉體被分開了,一半沉沉的睡著,另外一半清醒的醒著。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
她看見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在坐在小河溝的岸上,兩只小腳丫浸泡在水里,而她的手里正拿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用狗尾巴草編織而成的黃雀,在手里仔細把玩。
她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種目的,像是兒時怕驚擾了落在肩上的蝴蝶一樣,小心翼翼的靠近她。顧稚輕輕地走近,這時小女孩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驀的揚起盛開的笑臉,像海面上突然迎風升起的帆。
顧稚望著小女孩的眉眼,好像像玫瑰花瓣一樣綻放開來。她好像聞到了久違的,類似于青草和陽光的味道——這種味道,她許久不曾聞到了。
不知怎的,她伸出手想將小女孩飄蕩在嘴角的碎發挽到耳后,就像,當年媽媽總是這樣對她做的這樣的一個動作。
可她的手未碰到小女孩的發,小女孩居然驀的變成了一簇花瓣散落在小河里。她慢慢的收回手,震驚之余,突然看到了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有著長而直的發,干凈而簡約的長裙,像是怕被打濕了裙子一般,在小腿上打了一個小而精致的蝴蝶結。
她看著水里面的花瓣,然后微瞇了眼睛,像想起什么似的,卻突然被自己的鬧鐘驚醒。
她明明調了很溫柔的鋼琴曲作為自己的鬧鈴,但在早上六點鐘聽起來,還是跟噪音無異。
她略有些不滿的關掉手機,起身下床準備喝一杯溫水清醒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拿起杯子喝水的間隙,忽的看見她前幾天從書院淘回來的干花書束上有類似于信條之類的東西。
她恍恍然的思量,這應該沒有什么東西才對。
她想也沒想,就取出那個東西來。
“果然是信件”她低呼出聲。
然后沒有過多想,就拆開信來。
我最最親愛的阿稚,
? 不知道十年之后的你,是不是長成了我期待的模樣。
? 但是我相信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因為無論如何,我最最親愛的阿稚,都是一個勇敢而堅強的人。
這樣的阿稚,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唔,媽媽又在催我睡覺了,我最最親愛的阿稚啊,十年之后,媽媽應該沒有這么討厭了吧?
好了,我最最親愛的阿稚,晚安。
? ? ? ? ? ? ? 2007,3,20
顧稚看完信后,失語的怔了很久。
阿稚這個名字,除了媽媽,再也沒有人這樣叫過她 。
“那個,是我么?”她想起那個扎著兩個小馬尾的小女孩兒,原來經年之前,她竟想不起來數年之前的自己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么,她在那一剎那覺得這不是個惡作劇,她之所以會如此確定,僅是因為她覺得她已經很久沒有了這種情懷——類似于小時候會不明所以地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童話故事那樣美好的結局,一定會有永永遠遠的東西一樣的情懷。
是的,情懷。
她覺得,是現在的生活讓她變得那么沒有了以往的那種情懷。類似于當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兒》里說的“我知道是假的,可我希望它是真的”一樣的情懷。
沒有了這種情懷,也就少了很多純粹,多了不少的擔心,因為變得越發畏手畏腳起來。
貳·當時只道是尋常
阿稚今日頗有些興奮,你問我是如何知道的?
喏,是剛剛拂她耳發的風兒告訴我的。
阿稚今日,笑的很是好看。
世上怕是再無一人,能笑得使春風到達顧稚的玉門關,笑得連狗尾巴草搖曳的弧度都那樣優美,笑得使阿稚的小馬尾和紅領巾都飄然起舞。
是那樣肆無忌憚的、干凈純粹的笑
阿稚把卷在手里的語文試卷攤開,就像攤開一幅絕世精美的畫作一樣。她看著試卷上漫山遍野的紅勾勾,突然想起落英繽紛的映山紅來,想到這里,為自己奇怪的想象力笑了起來。
放下試卷,驀的想起今天媽媽去“幫忙”了。所謂幫忙,就是在農忙時節,到別家去出力幫助收割稻子或是其它農作物,然后別家再來幫助你家收割農作物的互幫互助行為。
而這樣的話,就意味著阿稚得自己做飯吃。
想到這里,她輕聲嘀咕”要是媽媽在就好了’’
雖然有些不快,但是人是鐵,飯是鋼啊——飯還是要吃的。
于是撥拉出今天早上的冷飯,準備自己動手做一碗油炒飯—我打包票,那肯定是阿稚平生做得最好的東西了。
阿稚噗嗤噗嗤的炒好飯,就躡手躡腳地爬進爸媽的臥室,準備邊吃邊看動畫片----這個習慣她保持了很久,至今的顧稚,仍然會在吃東西的時候,喜歡看點東西。
那時候的時間,都是打馬而過的童年。
她在不經意間抬起頭來看了看鐘表,轉瞬間,她覺得時間被拐走的那樣急,(心算了一會她剛剛回到家的時間)居然硬生生把指針從5拉到了7。看來時間真的會像朱自清筆下的《匆匆》一樣,“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里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里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了”
時間也在她看電視的時候,拔腿而跑。
阿稚把碗丟經鍋里的時候,突然想起媽媽那個膽小鬼上次跟她抱怨小路太黑,還有壞心的蚊子咬她。想到這里,又聯想到家里的花露水好像沒有了。
“要是媽媽被蚊子咬了,還沒有花露水止癢,那該多難受啊。”阿稚在心里嘀咕。
要知道,阿稚長這么大,雖然還沒有怕過誰,可是最討厭蚊子咬她了。每一次想起,頭皮都會隱隱發麻。
于是阿稚打算去把媽媽給接回來。
然后連碗也沒有洗就去找電筒,接著走出家門。她小小的光亮在夜幕的襯托下,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就像是在布滿陽光下的一片樹葉下的陰影一樣,那樣小。
走在白天踏過無數遍的小路上,晚風呼啦啦的吹著,她的小紅領巾和衣服像是受了鼓動一樣,也開心的應和起來。水田里的蛙聲一片片襲來,在寂寥的夜晚顯得格外熱鬧。
其實阿稚有聽過吊死鬼之類的東西,但是她從來不怕。她心里其實很好奇,是不是像大人們所說的那樣,那種會穿著白衣服飄來飄去、還拖著長長的舌頭的鬼。
多年以后的顧稚明白,那種東西,只有目光澄澈的孩子才看得見。
阿稚正糊里糊涂的想著,忽的被前面的噼里啪啦的說話聲給吵醒——把她從自個的神游中扯
了出來。沒有那種一語驚醒夢中人的醍醐灌頂,也沒有黃粱一夢的那種悵惘,只是一種清晨被屋檐下的風鈴聲給喚醒的那種感覺,沒有絲毫不適,自然而然的那種感覺。
“真的麻煩你了,還送我回來”。是母親的聲音,還隱隱約約聽見有火把燃燒的聲音——是竹子清脆的燃燒聲,還伴有老年竹子特有的清香。
“沒事沒事,咦,那不是你家孩子嘛?”那個略有些粗獷的聲音說,像秋天的風,疾風掃落葉一般的疾。
“嗯,阿稚?你來接我啊。”媽媽笑著瞇起眼睛問,火把的火光襯著她的臉暖暖的,要不是阿稚細心,都看不出媽媽眼里的戲謔。
“嗯,是啊。”要不是她老是念叨自己多怕黑,阿稚也不會想到來接她。? ? ? ? ? ? ? ? ? ? 阿稚走到了母親身旁,然后緊挨著她,像是緊挨著母親貼身的圍裙那樣,生怕一不小心,就離開了母親的溫度。
“媽~”阿稚興致勃勃的喊
“嗯?”媽媽漫不經心的回答。
“今天是我生日哎”繼續興致勃勃
“哎,是么?我給忘了。”繼續漫不經心
“唔……”阿稚有點委屈,“人家今天語文考了九十,老師聽說我生日還讓全班給我唱生日歌呢……”
? “考了九十啊,那媽媽也獎勵你一下。”
說著變戲法一樣從不知名的地方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用狗尾巴草編織而成的黃雀來——唔,其實是勉強看得出是雀。畢竟媽媽不是別人家的媽媽,心靈手巧啥的,就權且放一放。
但是阿稚很滿足。
心里的開心,掩飾不住的像滾水的水蒸氣一樣暈到臉上。
媽媽伸出手將她飄蕩在嘴角的碎發挽到耳后,然后問阿稚“你知道這個黃雀有什么寓意么?”
阿稚興奮的搖了搖頭——她還沉浸在收到禮物的喜悅中,對媽媽的提問,就跟老師在黑板上問的數學題一樣,提不起她深入思考的欲望。
“古時候有寫銜環報恩的故事,這只黃雀,會在你日后困難迷茫之時,給予你幫助。但是前提是,阿稚一定要是一個勇敢而堅強的人。”
那時以為只是母親的一番玩笑話而已,阿稚那時不明白,為什么勇敢和堅強在媽媽看來那么重要。大抵是,媽媽覺得自己不夠勇敢和堅強吧。但是那時候的媽媽也許并不知道,其實在阿稚心中,媽媽一直都是一個勇敢而堅強的人。
顧稚不曾想到的是,在十年之后,黃雀果然銜來解救她的書信。
叁·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顧稚近來對自己很失望。
對所有事情都很失望。
她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看不進去書,寫不出東西的感覺很難受。偶爾沉迷于綜藝節目,幡然看完之時,便是鋪天蓋地的落寞感席卷而來。像沙塵暴一樣肆無忌憚的摧毀建筑物一樣摧毀她。
已經大三了,對自己的下一步該如何走,久久舉棋不定,或者,根本就還沒有舉起棋來。
誰還沒有非池中之物的想法呢?就連淵明,曾經也寫過“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何況是在少年時期最有情懷的顧稚呢?
她站在理想與現實的邊界線上,同時被兩者拋棄。
她也曾夢想著以為,可以一面小說,一面像大江健所說的那樣,從書呆子變成讀書人,再從讀書人變成知識分子。
可是時間又像大冰說的那樣,根本不管你準沒準備好,你只要稍一耽擱,稍一猶豫,它立馬幫你決定。她還沒有過渡好階段的時候,已經面臨著要融入社會了。
她周末和同學們一同出去兼職,只是簡單推銷產品而已,她親切的感受到了不友好,比在任何一本書里看的都要體會真切。
整個街上都是人來人往,要從別人臉上看到她有認真聽你說的話的神情,就像是要在高速公路上的車流里插小廣告一樣艱難。
中午小憩的時候,看見乞討的人像是盯在皮膚上的蚊子一樣,都是厭棄的路過還有一種恨不得拍死這只蚊子的想法。
晚上回寢室的路上,同學們說要慶賀一下——顧稚不知道要慶賀什么,但是在心里默念“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于是大家集群去慶賀,她不記得后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醉醺醺的想,這個社會,她到底是融不進去。
這個社會,沉默不是金,歲月不如歌,人心不似古,點到也不能即止。所有的東西都在于度,可人在江湖,又非圣人,失的,又豈止一慮?察言觀色,觥籌交錯,也不知道,晃著誰的燈紅酒綠。
她其實想過改變的。
她去圖書館泡著,然后占兩個位置。她靠在椅子上看書,廢寢忘食的消磨時間。后來她開始明白,其實看書看電影和刷微博打游戲一樣,是會上癮的。是的,像吸煙片一樣會中毒。
手指在摩擦間抓破了痘痘,流出血來,印在紙上。她看著衛生紙上斑駁的血跡,像盛開的一樹梅花。她輕聲嘆“你看,連痘痘都不甘寂寞。”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的時候,風吹胖她白色的衣裙,像吹開一朵梔子花,可這沒有香味的梔子花,如同醫院里蒼白的墻。
她的眼睛里像是埋了一片海一樣,浪潮會經常打上海灘,然后變成眼淚泛溢出來。偶爾,也會有驚濤拍岸的時候,像當年的阮籍一樣,駕車動輒而哭,像一只受傷的狼在夜里嚎叫。卻是,把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顧稚覺得,人太復雜。
顧稚覺得,生活不易。
顧稚覺得,前途渺茫。
直到前幾天做的那個夢,收到的那封來自于十年之前的信,還有想起來的那個黃雀的故事。
她又有了好好不辜負為生命起舞的日子的想法,又有要了扎一個小馬尾,穿拖鞋出門的想法,又聽見了樹葉在陽光的挑逗下肆意歡笑的聲音。
顧稚知道,是那只黃雀救了她。
肆·晚來天欲雪,愿與卿共渡
阿稚坐在她的小桌子上寫完日記的最后一個字時,忽得瞥見了那只用狗尾巴草編織的黃雀,想起媽媽說的話,就又重新拿筆寫了一點東西,然后千折萬折的疊起來,塞進黃雀的肚子。
經不住媽媽的再三催促,就上床睡覺了。
這天夜里,阿稚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長大后的阿稚,有著長而直的發,穿著干凈而簡約的長裙,正對著她笑。笑容里有類似于青草和陽光的味道,她聽見長大后的阿稚對她說“如你所愿,我長成了一個勇敢而堅強的人。”
小小的阿稚走過去,如出一轍的眉眼笑著說“阿稚,晚來天欲雪,我與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