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 ? ?“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 ? ? 時間是春末。夏季潮濕炎熱的季風(fēng)還未吹到江南,可這雨水便捷足先登;凋零了一季的姹紫嫣紅,淋濕了一季的楊柳清風(fēng)。如今,沒了“聽雨樓臺上”的少年情愫,倒是多了幾分“欲說還休”的無奈。可人總是矛盾而糾結(jié)的,當(dāng)他們盼望著盛夏將至,好穿上錦繡羅裙,汗衫短衣,舞出一季似火的激情之時;卻又怨那喋喋不休的雨季,束縛了悸動不安的心。
? ? ? ?正如你的父親一樣,甘愿畫地為牢,永世鎖于方寸之心。而他就是我。。。。
? ? ? “獨(dú)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 ? ? 我依然會想起多年前的雨季,獨(dú)自坐在西塘古鎮(zhèn)的客棧。風(fēng)雨蹣跚而過,跫音無聲,遠(yuǎn)望燈火稀疏,只有輕掩的門扉被風(fēng)吹得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脆響。這客棧的窗戶被蒙上了薄紗,就算離得很近,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景。黑暗中雨聲泠泠,如涓涓溪流,蜿蜒過心田。雖已入夏,五更天仍舊清冷逼人。可我偏愛這江南的雨水,興意正濃,竟不忍入夢。
? ? ? ?那夜我喝了許多酒,竟在客棧外的長椅上深深睡去。一夜光怪陸離,夢魘糾纏不清。不知過了多久,恍惚間聽見有人輕聲喚我:“爸爸,爸爸。。。”孩子,我想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了你。你微笑著向我走來,如春日的朝陽,墨色的頭發(fā)在交織的光影中跳動;我伸出雙臂,想擁你入懷,可就在即將要親吻你臉頰的剎那,一切都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夢醒時,只剩下冰涼的被衾,和被雨打落的一地花瓣。
? ? ? ?孩子,我竟記不清你的面容了,只有你那雙清澈的眼睛,如火焰般在心底燃起燎原之勢。
? ? ? ?有人說,夢見嬰兒是兇兆,可我不信。我更愿意相信,這是天啟;是我站在送子來鳳橋上竭誠的禱告,換來上帝的眷顧。他聽見了我的聲音,于是遣下天使,入我凌亂悲傷的夢境。而我的夢境從來都沒有美麗過。
? ? ? 孩子,如果你不小心闖入,一定不要被它嚇壞,它只是太過孤單,不愿再接受陌生人的造訪。你要穿過一片荒蕪龜裂的土地——那兒只有干涸的泉眼,凋零的花朵和無盡的絕望;腳下到處毒汁橫流,尸骸遍地。你千萬小心藏在黑暗中的野獸,他們會乘你不注意,吞噬你的身體。接著淌過一條火的河流,那炙熱的洪流定會燙傷你嬌嫩的肌膚,可你不能停下,直到翻過冰封千年的山川,才能看見我留給你的,只屬于你自己的風(fēng)景。 ?
? ? ? ?孩子,也許你不知道,我在那兒刻下了關(guān)于你,和你的母親所有美好的記憶。你見過你的母親嗎,是否也是在某個夜雨,偷偷溜進(jìn)了她夢境?我想,那兒肯定如仙境般夢幻而美麗。只是不知,你的母親是否也曾千百次走上送子來鳳橋,竭誠祈禱。
? ? ? ?造化弄人,我們始終沒有相遇。
? ? ? ?我無數(shù)次幻想過,你母親的樣子;溫婉賢淑,仿佛江南三月的風(fēng)雨,吹面不寒,沾衣欲濕。她應(yīng)該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和你一樣,能包容天地,山川,河流;讓人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就深陷其中,宛如置身一副工筆山水,臨眸遠(yuǎn)眺,一顧傾城。只是不知,她是否和你的父親一樣,對千里江南地,有著近乎癲狂的癡迷。
? ? ? ?自從那個夢境之后,我都在想,如何和你描述你的父親?阡陌紅塵,蕓蕓眾生,他只是個會說故事的人,喜歡用夢中編制的謊言,去裝點(diǎn)自己想象的世界,以此來豐富那些看似老掉牙的故事;于是就有了古廟的鬼怪,成佛的猴王,落魄的殺手。。。無數(shù)荒誕的故事,也不管有沒有觀眾,他就是一直在講,好像世界都與他無關(guān),他只在乎他的故事而已。你看見他,就像看見一位舊城根下的說書人,吹拉彈唱,呢喃自語;也許,只有攀援的藤蘿知道,他在訴說光陰的故事。
? ? ? ?“君乃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
? ? ? ? 孩子,你的父親曾經(jīng)以一個排斥的態(tài)度對待世間萬物,包括愛與希望;因為他總是糾結(jié)于得失,離別,生死。。。他曾經(jīng)遇見了無數(shù)個像你母親那樣的人,如今都成了黑白照片里,模糊的記憶。可此生,他注定會遇見你的母親,也注定會遇見你;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安排。
? ? ? 不管你是嬌弱的女孩,還是頑劣的男童,他終究會跨過心的荒野,跨過虛無,跨過恐懼,于滔滔江水之前,于無數(shù)繁星之下,于無垠草原之上,于巍峨高山之巔——等待。如等待久旱后的甘霖,如等待盛夏的清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