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作為主考官監(jiān)考初三的語文口語考試,心里裝著絲絲喜悅,自認為這是一份美差,只需用耳朵聽學(xué)生的表現(xiàn)就可以立馬給出分數(shù),省去了閱卷這一項勞累。再說只是口語考試,每一位考生只有三分鐘,學(xué)生們也知道這只是升學(xué)的一個綜合素質(zhì)考查而已,不會決定中考的命運,大多不會太認真。而在這個不太嚴肅的考場上,我卻遇到了一個特別的學(xué)生,他讓我記憶猶新。
我正忙碌著給上一位考生打分時,他來到了考試的指定地點——我所坐的桌子前面,一個吃力的聲音在告訴我,他是多少號考生,叫什么名字。我出于條件反射立馬就抬起了眼,掃射他的臉龐。他的嘴隨著他怪異的呼吸做著不規(guī)則的運動,喉嚨里的聲帶韌性不足,發(fā)音時伴隨著零零碎碎的回聲,呼吸器官出氣很是困難,上下牙齒有點咬皮筋,嘴唇半天合不攏,好像是被別人氣成那樣在說話一般。直覺告訴我,他不是緊張,而是天生說話吃力,很有可能就是所謂的口吃。
我看著他,他似乎緊張起來,越發(fā)說得吃力了。他微微仰起頭,眼睛仰視前方,意識到我的存在,卻沒有跟我的眼神對視。一時間,我的心柔軟了。我想此刻我應(yīng)該做點什么。是的,應(yīng)該做點什么,而不是繃著張嚴肅的臉。只要他答對一個題目,我就立馬真誠而及時地給予肯定。
“是的,正確!”
“嗯,太棒了!”
“說得太好了!”
……
幾道題目下來,他回答得越來越順溜。共三道大題,一道古詩填空,二道口語交際,三道口頭作文。他就只剩下口頭作文了。
他讓我很感動。別的考生要么沒說幾句話就詞窮了,要么能滔滔不絕說作文的卻不到一分鐘就主動問我“老師夠不夠了”“老師可以了嗎”“老師時間到了嗎”,而他一直在說,一直在大聲地說,很吃力地說,很真誠地說。他的聲音回蕩在教室的上空,似乎要沖破云霄,翱翔到廣漠的蒼穹中去。我震撼了。他報的作文題目及他說了什么內(nèi)容,我在現(xiàn)場時就已經(jīng)忽略了。我看著他竟有些恍惚,只顧著欣賞他身上綻放的光芒。他說的是什么內(nèi)容,我的耳朵竟有些聽不見。
記得少年上學(xué)時,曾有一個同學(xué)問過我:“你覺得,哪一類男生最帥?”我當(dāng)時回答好像說成績好或打籃球之類的男生。那位同學(xué)連連搖頭:“不對不對,我覺得認真的男生最帥!男生認真的時候,你看著他,他的背后有光。”時光飛逝,從前的學(xué)生已為人師,如果還要問我:“什么樣的男生最迷人?”我會告訴你,眼前這位。
我陶醉著他的賣力,而又有些心疼,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好了,可以了。你表現(xiàn)得很好,真的很棒。老師很喜歡聽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很有力量。平時在課堂上要多發(fā)言,你會越來越棒的!能不能做到?”
我很驚訝的是,他像小朋友被欺負了那樣,滿腔的委屈,而又緊緊憋著氣夾著舌頭擠出了一句:“能。”這句話的聲音說得那么低,都要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對他的回答似乎不太滿意,又緊追道:“自信一點回答!”
他果真很自信很大方地又來了一句:“能!”
這還差不多,我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贊揚他:“好樣的!”同時輕輕挪動成績表,用筆敲了敲桌面,示意讓他看自己的成績。他側(cè)身靠近我的監(jiān)考桌,微微曲下身子,瞥見一個粗粗的“A”字寫在自己的名字那欄,眼睛立馬就瞪大發(fā)亮了,驚訝又歡喜地和我對視了一眼,就飛快地從前門跑出了教室。
當(dāng)我呼叫完下一位考生的序號,扭頭看他時,透過窗子,他留給我的只是一個歡呼雀躍的背影。初夏的陽光,溫和而富有朝氣,金燦燦的撒滿了整個天井,花壇里一簇簇潔白的梔子花竭力地探出頭,靜靜地在微風(fēng)中搖曳,若隱若現(xiàn)地送來縷縷清香,那一瞬間,他的身影印在梔子花叢中像照相機按下快門一樣定格成永恒。我甜甜地笑了一個,覺得這一幕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