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相片
6月份的廈門異常炎熱,我坐在一家老舊咖啡館里,這次是我7年來第二次回國,廈門一如既往的美麗,也一如既往的燥熱。
我悠然自得地靠在沙發椅上,望著咖啡館外步履匆匆的人們。
時光總是消逝太快,轉眼間,29歲這扇神秘的大門緩緩向我打開,而我依然孑然一身。
對面坐著一個久違的朋友,她只要了一杯白開水,對著我笑了笑,曾經有人對我說,喜歡喝水的女孩子一般比較容易受傷。可在她身上,我看見了堅強。
六歲以前,我經常做一個夢,夢見一位穿著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孤兒院門口微笑著朝我招手,她挽了一個優雅的發髻,手上戴著鑲金玉鐲,修長的手指在空中飛舞,可是當她朝我張開雙臂時,我便醒了,來不及看清她的樣子,來不及跟她握一握手。
周六,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院長匆匆忙忙跑進教室把班級里所有孩子都叫了出去,她將我們從高到矮一列列排好之后一起帶到了大廳。
大廳里鬧哄哄的,大人們個個低著頭不斷地翻著每個人的資料,我們乖巧地坐在大廳里的長凳上,個個翹首以盼,等待被領養。
我雙手握拳,輕輕置在膝蓋上,低著頭,緊張到害怕,害怕自己又是被剩下來的那幾個,不久之后一個個孩子接連被挑走,我不安地抬起頭,恰好對上一個男孩的目光,立馬驚慌地低下頭,一雙擦得烏亮的小皮鞋出現在我的視野內。
“你叫什么名字?”
“日出?!蔽姨痤^瞄了男孩一眼,慌張地再次低下了頭,男孩重復著我的名字,略顯不解:“為什么叫日出?”
我回想了下回答:“院長說,她撿到我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所以就取名為日出?!蹦泻⒊砗蟛贿h處的女人走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不知道說了些什么。
女人便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的手不自覺握緊,寶藍色的連衣裙,鑲金玉鐲,修長的手指,好熟悉的場景,她朝我走過來,不同的是她沒有朝我伸開雙臂,只是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問:“孩子,你愿不愿意當這位哥哥的妹妹?”
我傻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沒有回答,她真的像夢里的一樣美麗,一樣和藹可親,我顫顫巍巍地問:“阿姨,我能當您的女兒嗎?”
男孩聽完忽然哈哈大笑說:“傻瓜,你當我媽的女兒不就是當我的妹妹嘛,你的名字太難聽了,我要給你改名字。”
“那我叫什么名字?”
“左詩巖?!蹦泻窟^我的手繼續說,“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妹妹了。”
深秋的風開始變得涼颼颼的,小區里的梧桐葉早已變黃,亭子里充滿了孩子的歡聲笑語,我的早餐從清粥配小菜變成了吐司配牛奶。
認識周柏帆是在大年初一,分歲酒桌上,我哥指著我說:“周三,她是左詩巖,我的新妹妹?!弊箦フf這話的時候可驕傲了,頭都快仰到天上去了。小時候的周柏帆看上去像一個非洲難民,八歲的孩子六歲的身高,比我都矮。
其實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周柏帆的名字,只知道他叫周三。他有個姐姐叫周一,我當時傻傻地問:“那周二去哪里了?”
大人們都笑了,媽媽跟我解釋說:“二是你哥哥,你哥小名叫左二,現在你也有小名了,叫左四?!彼援斘夷弥苄∪靶χ馨胤臅r候,他老告誡我說No zuo no die 。
之后的每一年,我們都會以1234的順序排好拍照,而我一定是左邊數來第四個。
七歲的時候,媽媽突然告訴我該上小學了,跟周柏帆一起上,我記得周柏帆比我大一歲,所以不解:“周小三比我大一歲,我為什么要跟他一起上?”
“大一歲有什么關系,你們一起上學有個伴多好?!焙髞砦也胖缷寢尯桶⒁痰哪康木褪菫榱俗屛覀儽舜吮O督互相學習,而我們還特別聽話的給她們當了幾年免費間諜。
剛上學那會兒我還以學校里有我爸爸媽媽而感到驕傲,可過了一年便覺得自己日日在父母的監督之下,一點點小動作老是被抓個正形,一點點不健康思想就被掐死在搖籃里的感覺是多么的糟糕。
從一年級到三年級,我的成績總是在周柏帆前面,可是到了四年級,一種名為奧數的藍色本子出現在江湖上開始,我的成績開始一落千丈,每做一題,自信心立刻被打擊的四分五裂,而周柏帆卻總是能在第一時間解出題目的答案,反觀我,看著題目就兩眼上翻,就差一命嗚呼了。
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專心致志地坐在書房里啃筆頭,對著奧數題整整兩個小時了,依然空白一片,左濂手握一杯溫牛奶走進來笑嘻嘻地打趣道:“老妹,恭喜你在老爸老媽的監督加鞭策下上了一個新高度,真是讓老哥我刮目相看?!钡沁@樣的恭維在看到我空白的題目之后傻了眼,我斜眼看著他,壓低不滿的聲調問:“有何指教?”
左濂朝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奪過他手中的牛奶抱怨:“我就不是學數學的料嘛,爸爸也真是的,我個人就是比較喜歡語文?!?/p>
很顯然,我不滿地指控權當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我哥他是一個字沒有聽進去的,因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奧數題,最后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小四,我真是服了你了,后面幾題你空著也就罷了,前面幾題……”之后他同情心泛濫,搬了張凳子坐在我身邊一道題一道題細心講解著,聲音低沉,大概是處在變聲期的緣故,立體的五官,修長的手指以及一絲不茍的樣子,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有一種不明物體在我心里悄悄萌芽了。
“懂了嗎?”左濂放下筆,歪著頭看著我,我嘟著嘴可憐兮兮地搖搖頭,無奈,他又開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最后問我:“現在懂了吧?”我依舊搖搖頭,這次他沒那么好心,而是雙手環抱在胸前,臉色開始變得難看,我見形勢不對立馬改口:“懂了,哥,我早就懂了,我故意逗你的,主要是想考驗一下你對我的耐心度,別生氣別生氣?!闭f完嘿嘿嘿地笑著。
左濂聽后翻了個白眼:“如果你把想這些烏七八糟的腦細胞用來解數學題怎么可能一道題都不會。”
“知道了哥,我以后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朝你靠攏,晚安,哥。”我朝左濂做了個鬼臉,看著題目上滿滿的答案和解題步驟,心里暖滋滋的。
我安心地合上奧數,將筆插進筆筒,思緒依然停留在左濂專心講解地回憶里,忽然覺得,有一個哥哥真好。
五年級一場期末考試,我考得一塌糊涂,再次證明了自己根本不是讀書的料,回到家后乖乖地到陽臺罰站,爸爸一看這個情況,笑笑說:“看來,我們的小四這次又考砸了?!?/p>
媽媽看完我的舉動啞然失笑:“一次比一次自覺,小四,今天準備站幾個小時?”
“7個小時。”上天作證,我說著話的時候,心里也是無比羞愧的,爸媽還沒回過神,左濂在一邊跳了起來:“7個?!”
他拿起成績單,立馬發出嘖嘖嘖的聲音:“左小四,我可真是服了你了,數學100分卷,你竟然只考了35分,虧咱們爸爸還是數學老師呢。我看7個小時還不夠罰?!?/p>
“怎么不夠罰?本來六個半小時,為了表示我的悔改之心,我都自覺地四舍五入給自己加了半個小時了?!?/p>
“小四,數學學得不錯啊,都會四舍五入了。”左濂搖晃著我的成績單,嘲諷地說,我白了左濂一眼說:“你看看我的語文,98分,整個年段唯一一個作文滿分的,左濂,你為什么不看看我好的地方!”我情緒忽然失控了,眼淚嘩嘩地流:“再說了,爸爸媽媽都沒怎么說我,你說那么起勁干嘛?”
左濂從來沒見我哭過,所以一時慌了神,手足無措地幫我擦眼淚,爸爸過來安慰說:“不哭了,爸爸媽媽就是看到你的語文英語的成績才不責罰你的。”
“可是,哥他……”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哥他說得最起勁了。”
“媽,你倒是過來幫我勸勸啊。”左濂撫摸我的頭說,“別哭了,小四,我把成績單給你撕了,好不好?”
我啜泣著點點頭,左濂氣憤地將成績單撕個粉碎,看著我說:“給老哥笑一個,好了,吃飯了,也不用罰站了?!?/p>
媽媽盛好飯說:“不過小四,咱們玩歸玩,你的數學成績的確有些難看,考初中也是得看成績的?!?/p>
“知道了媽,我會努力學習,不過得叫哥幫我輔導?!?/p>
“義不容辭啊。”左濂將紅燒肉夾到我碗里,我甜滋滋地吃了兩碗飯。這個寒假,左濂承擔起讓我的數學破六十的責任。
我爸和我媽兩個人對我的學業一向都是寬宏大量的,從來不要求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所以,我媽是個音樂老師,我卻是個音癡。
周柏帆那家伙不知道從哪里得知我數學考35分的消息,天天以此來嘲笑我,這不,今天又登門“拜訪”我來了,我扶著門欄問:“周三,有何貴干?”
“我找左濂哥補習。”周柏帆說得天經地義,我竟然找不到反駁的借口,一臉不情愿地問:“柏敏姐不在家啊?”
“我姐去山區支教了,哪有空理我啊?!敝馨胤珜旁诓鑾咨蠁?,“小四,有件事我想請教你一下?!?/p>
我對他的話置之不理,他能有什么東西需要我請教,估計又是一個坑,挖好了等著我跳呢??墒侵馨胤苯舆^濾掉我的態度繼續問:“請問左詩巖小姐,您是怎么把100分的數學試卷考成35分的呢?”
“周柏帆,你不提這件事會死啊。”我氣呼呼地朝他扔蘋果,正好擊中周柏帆胸口,他吃痛地低吼了一聲,一臉欠揍地道了聲:“謝謝?!闭斘覀儨蕚溟_始掐架之時,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我立馬收手,乖乖地坐在沙發上,周柏帆白了我一眼:“左四,你今天有點兒不對勁。”
“我哪里不對勁,只不過從現在開始我要從氣質上改變自己。”
“你也有氣質可言。”周柏帆不屑地拿起數學練習題,“我看你還是在數學上下點功夫吧。”此人真欠扁,老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左濂進門,見我們和和氣氣地坐在沙發上有些訝異:“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得見你們坐在一起不吵架。”
“我才不跟他這頭豬吵架?!蔽铱吭谏嘲l上按著遙控器,不斷變換著頻道,周柏帆合上練習冊問:“誰是豬,35分?!?/p>
我和周柏帆上輩子估計積滿了怨氣,導致這輩子無架不歡。左濂拿過我手中的遙控器將電視關掉說:“別吵了,起來復習功課?!?/p>
當我踏入初中大門時,我只想起一個人,那就是我哥,由于他盡心盡力地摧殘,我終于如爸媽所愿走在他們為我規劃的康莊大道上。我都想好了成功感言:我很感動成為這樣的自己,在這里,我首先要謝謝我爸,因為他數學老師的身份讓我不敢在數學上有任何地懈怠,其次謝謝我媽,雖然我沒有什么音樂天賦,至少在我媽不懈努力下,我學會了芭蕾舞,第三謝謝我哥,感謝他每時每刻以嘲笑我為樂,正因為有他,我才不懈努力,咸魚翻身給他看。
在我浮想聯翩之際,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妹妹,發什么呆?。俊蔽也豢伤甲h地看著他:“你怎么在這里?”
“你以為我想在這里啊,我媽說,我們兩個一起上下課回家有個伴?!敝馨胤桓弊约阂彩鞘芎φ叩臉幼?,我越發搞不懂:“一起上下課?有沒有搞錯,我們倆的家又不在同一個方向?!?/p>
“是同一個方向啊,只不過最后分了枝而已。”
我望著周柏帆離開的背影,如此說來,自己還得跟這個少年狂一起待上3年。說實在的,我并不是討厭周柏帆這個人,只是太看不慣他的性格了,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最關鍵的是,還老是瞧不起我。
不過有些事還是命中注定的,命運好像跟我對著干似的,我和周柏帆竟然被安排在同一個班級,10個班級,500個學生!發生如此低概率的事情說是巧合我是怎么也不信的,一次晚飯我問我媽,才知道是她托了關系才讓我跟周三同個班級,聽那語氣,好像我不認真學習就是不孝的意思。
我的初中生活比起小學來說算是有滋有味多了,終于可以不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了,我是應該歡呼的,可是周柏帆是一個難搞的主兒。
有一天,周柏帆主動來找我:“詩巖,你說我們這樣互相殘殺好嗎?”
“你的意思是?”
“要不我們合作吧,各自過各自的生活,然后相互保護。”周柏帆一臉狡猾地看著我,我這一次特別欣賞周柏帆,差點頂禮膜拜:“柏帆,謝謝你的悔悟,讓我們各自過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蔽覀儍蓚€達成了協議,而我終于可以安心地當非主流少女天團的隊長了。
初中的課程依舊是那么幾門,而我依舊鐘情于語文,其他課程幾乎都是和周公幽會的,一次吃完飯時,媽媽忽然夸獎我說:“聽說,你最近上課很賣力,坐得筆直筆直的,”
我聽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說:“我只是認真聽課了而已,筆直筆直太夸張了?!?/p>
“小三說話一向夸張了點,但是也說明你最近沒有自甘墮落。”
我低著頭,自顧自地扒著飯,周柏帆干得不錯啊,從這以后,周柏帆的形象在我心里又一次變得高大了。
初一下的某個周末,我坐在房間里玩電腦,左濂因為高三了,一天到晚關在書房看他的物理化,游戲正打得起勁,忽感下身有股暖流涌出,覺得不對勁便去了衛生間,發現內褲上一灘血,馬桶里也是一灘鮮紅,我嚇壞了,坐在馬桶上慌張失措,想著自己流了這么多血,可能命不久矣了。
然后跪在床邊感情至深地寫了一封遺書,拿著遺書一臉絕望地來到書房門口,短短幾步路,我把自己死后火化到入土全部過了一遍,然后全身顫抖地敲了敲門。左濂見我目光無神地站在門口問:“怎么了?”
“哥,我不想死?!眲傉f完,就哭得稀里嘩啦,左濂被我突如其來的哭聲弄懵了,愣了好一會兒問:“小妹你瞎說什么呀。”
“哥,給,”我將遺書放在左濂手中,“這是我的遺書,我對不起爸爸媽媽,所以老天爺來懲罰我來了?!弊箦タ粗诓划敵醯奈艺啥蜕忻恢^腦問:“小四,你這演得又是哪一出???”
“我真的快死了,一想到以后見不到你和爸爸媽媽,我就害怕?!弊箦⑽依揭巫舆呑聠枺骸澳呛?,你告訴我,你得了什么?。课覀內メt院看?!?/p>
“我也不知道,我流了好多血?!?/p>
“血?我都沒看到血啊?!弊箦ド舷麓蛄恐?,一臉不解,我支支吾吾說:“我下面流了好多血。”說完又害怕地大哭起來,躲進左濂的懷里,左濂嘴巴微張,一臉驚訝,低聲說了句:“你真是我的極品妹妹。”
我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天,左濂幫我買完衛生巾回來滿臉通紅的樣子,他將衛生巾塞在我手里說:“使用方法在包裝上面,實在不會打電話給媽?!蔽夷樇t得像紅蘋果一樣,20分鐘后從衛生間出來,左濂望著我,百思不得其解說:“小四,你生理課到底有沒有認真上?”我羞愧地十指絞在一起,我不關心這件事有多么羞愧難當,而是,我那封遺書還在左濂的書桌上。
“哥,你不上廁所嗎?”我心虛地指了指廁所,等左濂一走進衛生間,我立馬奔向書房,翻來翻去卻怎么也找不到我的遺書。
“小四,你是不是在找它?”左濂晃著手中一張紙問,我全身僵硬,像機器人一樣轉過身,傻呵呵地笑著。
“原來,你上課都在睡覺,難怪自己生理期來了還以為自己快死了?!彼鸭埲咏o我,我心虛地低下頭,這么丟臉的事,千萬不要讓爸媽知道。
“放心,我不會跟爸媽說?!弊箦ハ窨创┝宋宜频模宜查g抱起一絲希望,“但是?!焙冒?,就知道他才沒那么好心,“以后上課不許睡覺了?!弊箦烂C地看著我,我頭點得跟撥浪鼓似的。
雖然那件事告一段落,我還是心有余悸,見到左濂臉就不自覺地紅起來。左濂一向信守諾言,這個秘密他一直為我保守著。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懂得生理期對一個女孩子的重要性,而教會我的卻是我哥,初中生的感情很單純,我也一樣,愛不分貴賤,每天放學我都偷偷跑到左濂的高中遠遠地看著他。
打球的樣子,和出校門買東西的樣子。
有一次我又偷偷跑去他的學校,見他和一個女生聊得甚歡,我心里莫名地生起一股氣,不計后果地跑到左濂身邊,挽著他的手說:“左濂,咱媽叫咱們今天早點回去吃飯?!?/p>
“左濂,這位是?”女生問道,我趕緊搶在左濂前頭回答:“我是他未來媳婦。”
女生“???”地一聲,左濂尷尬地笑笑說:“不好意思,她是我妹妹。左詩巖,夠了呵?!?/p>
“原來是妹妹啊,你們兄妹感情真好啊。”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闭f完就把我拎走了,幾秒鐘前還笑容滿面,現在立刻陰云密布了,這小子,變臉變得挺快。
左濂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開始蔓延,然后開始各種教育:“你看看你穿得什么啊,要么就把拉鏈拉開,要么就全給我部拉起來,衣服這么大,褲子這么長,耍什么?耍酷???還是學非主流???”
評論完我的衣服,又開始點評我的頭發:“你這頭發像什么樣子,劉海參差不齊,眼睛都要蓋住了,又不是扎不起來,干嘛不扎起來啊?!闭f完就動手動腳把我的劉海往上撥,我把他的手推開:“哥,干嘛呀,發型都被你弄亂了。”
“發型?”左濂嘆了一口氣,“今天我就帶你去做一個發型?!?/p>
左濂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他覺得劉海長衣服大走路一搖一擺的都不是好學生,所以他當天晚上就威逼我進了理發店剪了個學生頭。
我悶悶不樂地從理發店出來,低著頭,左濂捏著我的臉蛋說:“這樣才是我心中的好妹妹。”一路上我沒說一句話,左濂感覺出我不開心說:“小四,你知不知道,每個年紀有每個年紀的任務,你這個年紀的任務不是玩,而是認真學習。”
“哥,你錯了,等過了我這個年紀,我想玩得別人都不會再玩了?!?/p>
“小四,我比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p>
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我就回憶了很久,盡管第二天,朋友罵我叛徒,排斥我,將我踢出非主流少女天團我也并不在乎。
左濂順順利利地考上上海一所大學,重點的。他要去上海的時候,我又哭了,左濂摸摸我的頭說:“傻妹妹,哭什么?又不是不回來了?!?/p>
“可我就是傷心啊,以后什么事沒有哥哥罩著我了。”
“別哭,有空帶你去上??茨愀绺??!?/p>
“對,小四,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朝D高前進?!?/p>
“嗯,我一定會努力的?!?/p>
每年,左濂從上海回來都會給我帶禮物,他只有寒假的時候會回來,暑假在上海做兼職,我不解,家里不缺錢,哥哥為什么還這么拼命?有一年他將MP3遞給我說:“做兼職可以體會到更多的人生閱歷,認識更多的人?!?/p>
初中畢業的時候,我終于有個借口去上海,一路上媽媽打了無數個電話,我一直說沒事,哥會在車站等我的。
我到達車站的時候,迎接我的不是一個人,我背著背包慢悠悠地朝左濂走去,左濂接過我的背包問:“坐了這么久的車,累壞了吧。”
“左濂,這位就是你妹妹啊,長得真漂亮啊?!迸羯鹛鸬?,長發,扎著馬尾,額頭光滑,挺漂亮的,我扯了扯嘴角說:“姐姐也是一個漂亮的人啊?!?/p>
女生掩嘴輕聲笑了起來:“妹妹嘴巴真甜,那今天晚上就住姐姐那里?!?/p>
“不要,我跟我哥一起住?!蔽矣采鼐芙^了,左濂愣了愣:“小四,哥哥是男生宿舍,不允許女生進去的?!?/p>
“我又不是女生,我是你妹妹嘛?!?/p>
“你這孩子?!弊箦マ植贿^我,最終答應了??墒悄翘焱砩?,寢室阿姨態度堅硬得跟座五指山似的,推都推不動。氣得我將學生證扔她面前說:“看清楚了,我是他妹妹,親妹妹!”
“學生證沒用,除非戶口本?!?/p>
左濂看出我要決斗的樣子,發覺情況不妙說:“算了,小四,我帶你去悠悠姐姐寢室去。”
“我不去?!蔽乙膊恢?,自己為什么那么排斥那個女生,或許是我聞到了敵人的味道。無奈,左濂在快捷酒店給我訂了個房間說:“那你晚上就住在這里。”
“哥,你難道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酒店???”我有些緊張,拳頭微微握緊,“你敢這樣做,我待會兒打電話告訴媽?!?/p>
酒店服務員看了我們一眼,左濂說:“我沒有把你扔在酒店,我去買些零食,給你看電視打發時間用,你在房間等一會兒,麻煩你帶她去房間?!?/p>
“好的。這邊請?!?/p>
“不用了,我在這里等就好了。”
“小四,別鬧了,坐了這么久的車已經夠累了,別折騰,趕緊洗洗睡。”左濂邊說邊出門,遠遠地我看他接了一個電話,我依舊堅持自己,坐在大廳里等著左濂,酒店服務員問:“你哥長得不錯啊,真是你哥啊?!?/p>
我白了服務員一眼:“我也長得不錯,當然是我哥?!?/p>
“小姑娘,來這里的一般都是情侶,兄妹來這我還是第一次見。”服務員猥瑣的樣子讓我感覺無比難受,傲嬌地選擇置之不理。
我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上,差不多等了一個小時,左濂拎著零食進來見我坐在椅子上都快睡著了,有些來氣:“小四,不是叫你去房間嗎?”
“哥,你回來啦。”我揉著眼睛,說,“買了什么???”左濂拎起我的背包說:“你再這么不聽話,明天就回去。”
我有些嚇到了,因為明顯感覺到他身上的怨氣,一聲不吭地跟他上樓。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因為我認床。“睡不著起來看會兒電視,桌子上還有你愛吃的零食?!弊箦ヂ曇舻统粒易饋砜吭诖采蟽染蔚貑枺骸案纾沂遣皇墙o你制造了什么麻煩?如果是,你說出來,不要憋在心里?!?/p>
“沒有,不要多想,趕緊睡覺。”
“哥,你知道嗎?6歲那年你選擇我做你妹妹開始,我一直都特別感激你,”我低著頭摳著指甲繼續說道,“院長撿到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小嬰兒,院長說,當時她出門晨練,見我在門口嚎啕大哭,以為我有什么疾病家里人才不要我的,后來院長就帶我去醫院檢查,發現我一切正常,所以我就疑惑,為什么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但是,我也挺感激他們的,感謝他們拋棄我,我才會遇到你和爸爸媽媽。所以哥我真的很愛你和爸爸媽媽,如果我給你造成什么麻煩,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想盡辦法彌補。”
黑暗中,左濂緊緊抱著我說:“你是我永遠的妹妹,我也愛我的妹妹,哥只希望你毫無壓力地生活下去?!?/p>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靠在左濂懷里看著窗外的星星問:“哥,你當時為什么選擇我?”
“因為我看到你眼里的渴望,對溫暖地渴望。”
不可否認,左濂是一個好哥哥,我在上海那幾天,他全身心地陪我到處玩,可至始至終,我都沒見到悠悠姐,回D市一個星期之后在從媽媽口中得知,哥和悠悠姐分手了。
然后破天荒地,左濂在一個月后也回來了,我看著左濂略顯憔悴的臉問:“哥,你怎么了?臉色不大好?!?/p>
“沒事,下半年實習了,我準備在家休息一個月?!?/p>
說是休息還不如說心理調整,我嘟著嘴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這個表情恰好被左濂看到,他問:“誰又惹你生氣了?瞧你一臉不情愿的樣子?!?/p>
“沒誰,我自作自受?!?/p>
我和周柏帆一起考上D高那年,左濂正好在家,他給我和周柏帆各自買了一支鋼筆,兩家人一起擺了桌酒,我媽說:“姐,你看小三小四多般配啊。簡直是郎才女貌?!卑⒁叹谷灰彩仲澩?。
郎才女貌?我望了周柏帆一眼,他也不屑地打量我一番,誰不知道我跟周柏帆見面就掐,開口就吵,怎么可能般配?
這場酒宴我喝得比較多,幾乎已經醉得需要人扶了,爸媽也喝得比較多,因為高興,回到家大家都洗洗睡了,我拉住左濂說:“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唄,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p>
“小四,你多大了,還聽這個故事?!弊箦∪皇Γ易诘匕迳险f:“你不講我就不起來?!?/p>
無奈,左濂把我背到房間,我緊緊抓住他的手,生怕他離開,左濂坐在床邊開始講故事,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左濂講到一半說:“趕緊閉眼睡覺?!?/p>
“我不閉眼,一閉眼你就走了?!?/p>
“我當然得走,我得去隔壁房間睡覺啊。”
“哥,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我起身,眼珠四處轉動,確定周圍沒人,湊到左濂耳邊說,“我喜歡你,哥,一直都喜歡,不是兄妹間的喜歡?!闭f完趴在左濂的肩膀上,左濂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可是我們是兄妹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頭疼得厲害,可是我卻記得和左濂說過的最后一句話,原來只有喝醉的時候,我才敢勇敢。
進衛生間正好對上左濂的眼睛,我不自然地躲開道了聲:“早啊,哥?!?/p>
“早,要不要去打球?”
“不去了,我跟同學約好去逛街?!蔽胰隽藗€謊,一整個初中我并沒有關系較好的同學,也許是因為答應左濂要考D高以及自己長著一張生人勿進的臉。
而周柏帆不一樣,他廣交好友,班級里的同學都喜歡他。
當我以為那件事被他淡忘了的時候,在他送我的MP3里,聽到了那樣一段話:詩巖,一直以來我都相信酒后吐真言,但是,我們都不能忘記,我們是一家人,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們都姓左,我們一起長大,一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親手送你出嫁,我就覺得很期待,所以,我們只能是親人。
那是一個夏季的晚上,我本來帶著愉悅的心情準備聽首歌睡覺的,卻聽到這段話,我知道這是他故意放在這里的,他了解我的生活習慣,了解我的性格。
因為這件事,我抱著被子哭了好久,而且還不敢哭出聲音。一直以來,我都不相信命運,所以根本做不到與命運握手言和。
只不過她的出現讓我很驚奇,那天見到她時,我的目光絲毫不能轉移,消瘦的身影,烏黑的頭發,小小的臉龐,和微笑時若隱若現的酒窩。
她叫蘇妤緋,一聽名字就知道這個女孩子一定乖巧無比。她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看著窗外,一直看,看到上課,讓我都懷疑窗外是不是有什么寶貝讓她依依不舍,戀戀不忘。
后來我才知道,寶貝應該是那個山頂上偶遇的男孩。
高中一年,周柏帆不止一次找她麻煩,當然了,在大家眼里我和周柏帆是公認的一對兒,只是大家不知道我們是表兄妹,雖然我和他都知道我們不是真的表兄妹。
每一次,周柏帆捉弄蘇妤緋的時候,大家都在瞎起哄,不過,也許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在他的眼里多么希望蘇妤緋能跟他多說一個字。
可是,命運就是這么捉弄人,蘇妤緋很排斥他。如果說周柏帆在女生上面跌過一跤的話,那個絆倒他的應該就是蘇妤緋了。
這一次,他摔得挺慘的,自詡貌似潘安的他站在蘇妤緋面前儼然只是空氣,她在他面前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嗯?!?/p>
不,這應該是一個字。所以我就稍稍幫了他一下,有沒有用就不得而知了。因為我高二的時候就跟隨父母去了北京,定居在那里了。
而有一件事在我的心里成了一個不愿意見到蘇妤緋的借口,關于她的家庭,我只是理所當然地站在我朋友這邊,當靜宸告訴我,他的爸爸在外面找女人的時候,我跟她便開始了跟蹤,而那個人竟然是蘇妤緋的媽媽。
一開始,我認不出她,濃妝艷抹的樣子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干那行的。靜宸拜托了我好幾次,想要蘇妤緋身敗名裂。而我,竟然真的這么做了。
妤緋最后生活如何,我甚至都不敢開口問周柏帆,因為我害怕。
高考的時候,我媽生了一場大病,因為考試的原因,這件事他們對我只字不提,當考完試,我看著病床上忽然老去的媽媽哭得聲嘶力竭,左濂抱著我的肩膀說:“媽媽沒事,醫生說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p>
可事實是我媽住了整整一個月,不斷發燒,盡管最后出院了,人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了。我這輩子就當過一次小偷,我偷看了媽媽的出院單,他們一直對我隱瞞的小病其實是甲狀腺癌,這是一種存活率最高的癌癥。
然而我媽卻沒有那么幸運。
上了大學,我哥早就在職場上混得風生水起,我們一年幾乎只見一次面,偶爾我也會去廈門找他玩,每一次見面讓我感覺,自己和他之間越來越生疏了。而那個我情感轉移的對象——連承諾也即將踏入社會,忽然間我的世界開始空蕩蕩的,但是我不曾后悔。
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我得到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當班主任為我驕傲之際,我拒絕了,班主任不懂,可能是因為每個人爭著搶著的機會,讓我輕描淡寫地隨便找個借口給拒絕了,她只說了句:“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之后我問遍所有人,他們的回答都是讓我出國深造,包括我哥和連承諾。反而周柏帆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還有留戀就不要出去了,出國雖然看起來風光,但是也很辛苦?!?/p>
“周老三,聽說你跟你的維吾爾族女友過得挺膩歪的,這么矯情的話是不是她教你說的?!蔽掖蛉さ溃馨胤皇歉尚α藘陕暎髞砦覐募炯雾硖幍弥?,周柏帆也有類似這樣的機會,只是他毅然地放棄了,當時他說:“在國內,或許一個轉身就能見到她了。而在大洋彼岸無論我怎么轉身,轉暈了也是徒勞?!?/p>
聽了這話之后我對季嘉眄說:“周柏帆就是個陳世美,已經有個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在身邊,側頭就看見了,還干嘛轉身?!?/p>
我哥出車禍的時候,我正朝學校走去,我已經下定決心放棄這個讓自己變成鳳凰的機會,準備在國內隨便找個工作渾噩度日了。
我爸電話打給我時已經幾乎說不出話了,當我趕到醫院時,我哥已經被蓋上了白布,所以,我連他最后一面也沒見著,我不敢掀開白布,害怕他的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久后,我媽也與世長辭了,原本美好的家庭一時間少了兩個人,家里空蕩蕩的,那一天我坐在客廳里,呆呆地看著媽媽和哥哥的遺像,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撥通了班主任的電話。我爸下了課回來問:“小四,還沒吃飯吧,爸爸馬上做飯?!?/p>
“爸,我來吧?!蔽移鹕磉M了廚房,才不過一個月時間,爸爸老了好幾歲,頭發白了一片,連皺紋肆無忌憚地侵略著他的臉頰,我煮了兩碗面,自己卻沒什么胃口,我低著頭,不敢看爸爸吃面的樣子。
“小四,你怎么不吃?”爸爸笑著問,我說自己沒有胃口。
“沒想到從來不進廚房的你面煮得還不錯?!卑职中χ臅r候,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我咬了咬嘴唇愣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我爸擱下筷子說:“小四,你放心去追求自己的夢想吧,爸爸這里不用擔心,明年我就退休了,沒事干可以去老年活動中心下下棋,打打太極,真的不用顧慮爸爸。”
我望著他,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嘴唇有些顫抖,我不敢告訴他,那不是我的夢想,只是我害怕待在這里,我經常夢到在孤兒院第一次見到哥哥和媽媽的場景。
夢到連自己都不愿意醒來。
周柏帆聽聞我準備出國的時候,當天晚上就給我打電話,說要為我踐行。我以為他說笑,雖然上海到北京坐飛機不過兩個小時,但是畢竟臨近畢業了,大家都很忙。
沒想到第二天,他便叫上季嘉眄和歐陽墨琛,還有他們各自的女朋友。
所以在我出國之際終于見到了周柏帆女朋友的廬山真面目,真的是一個美女,充滿異域風情,說話也是細聲細語的,自我介紹時沒有周柏帆重復我還真聽不清她說什么。
晚上,我一個人坐在酒店大廳,上下滑動著手機,喝了太多的酒導致頭痛得睡不著覺。周柏帆在我身邊坐下調侃:“未來的女海歸,以后發達了可不要忘了我?!?/p>
“周三,我爸就拜托你了?!?/p>
“放心,他不僅是你爸,還是我姨夫,我會經常去看望他的?!?/p>
我歪著頭萬分感激地看著周柏帆的側臉,繼而用勸告的口吻說:“周三,我個人覺得心里不能放太多事,真的很累?!?/p>
周柏帆睜著圓溜溜的擁有雙眼皮的眼睛表示不解,我直言不諱:“季嘉眄都跟我坦白了,你看現在你有一個這么優秀的女朋友,以后你一定會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你和她已經慢慢地變成了不同的平面了?!?/p>
“所以呢?”
“所以叫你珍惜現在,況且,我覺得古麗不錯,從小到大,你的品味我一向不敢茍同,除了蘇妤緋和古麗?!?/p>
周柏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輕聲問:“那她還在北京嗎?”
“你要去看她嗎?”
“不去?!?/p>
“那你又何必問。”
這樣的聊天終歸無疾而終,周柏帆在蘇妤緋這件事上膽子太小,他連遠遠看她的勇氣都沒有,更別說,走到她跟前笑著問候了。
準備進安檢口的那一刻,爸爸筆直地站在不遠處揮手,我拖著行李箱轉頭只對爸爸笑了笑,不敢說過多的語言,怕自己會哭,但是如果我知道這次的離開是我們最后的訣別,我一定緊緊抱著爸爸的脖子,告訴他,我非常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