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姥爺總是在南屋門口的長條椅上打盹。
夏天的午后熾熱炎炎,知了也熱得叫個不停,姥爺總能在這繁復(fù)的聲音中打鼾。
他穿著褐青色或是洗的發(fā)黃的白襯衣,衣襟開著,露著肚皮,解熱睡覺,許是習(xí)慣了這般睡覺,姥爺總是睡得很香。
打盹起來,太陽也沒那么毒辣后,姥爺再扛上他的工具,去地里干農(nóng)活。
暑假時,我跟表姐總會去姥姥姥爺家小住。逢集時,姥姥給姥爺整理好菜,帶上那種最簡單的,掛個秤砣就可以稱重的稱,騎上他的大金鹿,去集市賣菜。
回來后姥爺總會興高采烈的跟我們形容集市的熱鬧,姥爺不在乎自己的菜賣的怎么樣,生意好不好,仿佛去趕集賣菜,就是一件充滿樂趣的事情。
姥爺?shù)拇蠼鹇故悄欠N非常古老的,梁很高的自行車,這個自行車是姥爺唯一的代步工具,有時候趕集的路上要上坡下坡,騎得累了,他就推著車慢慢的上坡。下坡時收著車閘,慢慢地下。自行車的車閘不太靈敏,可姥爺總說不礙事,他小心著就好。
一次次,一天天,一年年。
姥爺?shù)娜兆永镉肋h(yuǎn)充滿著忙碌。
聽我媽說,姥爺年輕時是教書的,可是后來因?yàn)殛@尾炎錯過了做老師的機(jī)會。
姥爺長得白凈,雖然總在大太陽底下干農(nóng)活,可姥爺皮膚就是白,曬不黑一般。而同村的其他老人,總是被太陽曬得黑黝黝。
姥爺最愛穿白襯衣,很精神,也很好看。
每次去姥爺家,姥爺總是愛教小孩子們寫字,認(rèn)字。隨便掰一顆枝子,一折兩段,老爺就在院子里的土地面上寫字,讓弟弟妹妹們認(rèn)字,像個私塾一般。
小時候的場景啊,真想重來一次。
雖然那時候的屋子很小,很窄,吃飯時一大家人擠在小小的土炕上,可是很溫馨,很熱鬧。
現(xiàn)在的屋子很大,很明亮,可是姥爺不在了。
那溫馨熱鬧的場面,如今少了一個老人。
我的大學(xué),在省內(nèi)一個小城市,小城市里有一個很著名的山。每次去姥爺家,姥爺總會笑著問我,夢洋,你學(xué)校那里是不是有泰山,五岳之首,是不是很高?我說對啊,姥爺,泰山很高。
泰山真的很高。
有一次爬泰山,看到一個女生攙扶著一個老人。老人的左手由女生攙扶著,右手拄著一根拐杖。
老人走臺階非常吃力,可是女生一步一步地扶著老人,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向上邁。我多想有機(jī)會帶著姥爺去爬山,去爬姥爺向往的,很高,很大的山。
除了泰山,也總能從姥爺嘴中聽到北京,長城,天安門。記得姥爺說,他有一個老朋友在北京,老朋友邀他去做客。
姥爺說,有機(jī)會他要騎著大金鹿去北京,去天安門,去長城,去看望老朋友。
可是,姥爺沒等到這個機(jī)會。
有一次,在菜園忙活的姥爺突然腿腳不聽使喚,倒在菜園的地上,進(jìn)了醫(yī)院。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是姥爺?shù)哪X子里長了一個瘤子,一個限制了他行動的瘤子。
80多歲的高齡,醫(yī)生不建議開顱,用了放射的方法來治療。手術(shù)后,姥爺?shù)牟『枚嗔恕R欢螘r間的休養(yǎng)后,姥爺不用拐杖也可以慢慢行動了。
可是好景不長,病情反復(fù),又一次跌倒之后,姥爺再次住進(jìn)了醫(yī)院。這一次,姥爺?shù)牟]有好轉(zhuǎn),他再也沒能站起來。
然而我最后一次與姥爺正常交流,還是在電話中,身邊環(huán)境嘈雜,說了幾句之后便匆匆掛掉電話。
后來放假回家,姥爺已經(jīng)不能正常說話。
家里的大人們輪番照顧姥爺。半年多的時間,姥爺在病痛中離開人世。
那個愛在飯前喝上一小盅白酒的老人,那個愛聽?wèi)颍瑦劾倫坳P(guān)切問我有沒有吃大魚大肉慈眉善目的老人,就這么走了。
總覺得那是一場打不破的夢,夢里姥爺還在我們身邊,撥弄他的小收音機(jī),聽?wèi)蚯?/p>
可是醒來發(fā)現(xiàn),老人已經(jīng)不在了。
那年姥爺85歲。
夢回多年前,晚上跟姥爺出門乘涼,遇見同村的老人,姥爺和藹地笑著向他們介紹,這是大曼家的曼(大閨女家的女兒),在外地上學(xué),放假了來家里玩。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姥爺蒼老有力的聲音,光景好像也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天。
熾熱的太陽照著整個村子,那個小小的南屋門口,姥爺躺在長條椅上,聽著知了的鳴叫,輕輕打鼾。
那是最好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