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想,我要是當了父親后,要怎樣去和兒子講我和我父親,也就是他爺爺,之間的那段關系。可以肯定的是我和我爸爸是完全不同的,去營造父子關系時所用的方法也會比他更為靈活,但在我的觀念里,一個人或是一段關系所要有的那些階段在幾百年來都是相似的,這意味著我所經歷過的,他可能要在新的形式下再經歷一遍。所以能幫到他的是,提前和他直白的講一些也許不是很容易看到的事。
這一個階段,大概是你快到17,18歲左右,已經看過一些書和電影,見過各種類型的爸爸,能夠熟練地啟動,暫停和模擬情緒。這個階段的另一件事,是你那個年齡越過四十的父親會較大程度的卸下父親架子,很大一方面是因為你長大了,一些原來可以的行為現在都變得些許滑稽起來。極端的情況下,他甚至會有一些故意討好你的舉動,比如說開始同時更新你的朋友圈動態,去為了多一點互動而問你一些很無聊的問題,開始夸張的應和你說的某句話。有些時候這很容易被看出來,但也有一些功力較深的父親會盡量做的不動聲色。我的爸爸在處理這些事上面很是粗糙,所以很多東西是可以被你一眼看出來的。面對這樣一個他,你會不會煩,我不知道,但我能知道我自己是處在一種無心搭理的狀態,又因為我都明白,所以甚至心里會覺得幼稚。
至于我所要說的那個顧忌,它是個雙方向的顧忌,往往在你猜測父親的同時,他也在做著一套分析工作。我的爸爸太不會隱藏,痕跡幾乎遍布各個地方,你能感覺到他在別人面前談你的時候有偷偷側過頭來瞄一下你此時的表情,你也可以直接看到他在轉話題時的尷尬,他為了顯示出熱乎而加大幅度的動作。但是很多時候,他會做出錯誤的分析,這些錯誤堆積起來的時候,很容易就激發出一場矛盾,但又因為過程中太多東西是單方向的明白,所以這些沖突不會很激烈,但會很壓抑,很尷尬。
從你出發的那層顧忌,往往是由自責帶出。這自責的原因在于你的年齡讓你太過于明白。你明白他的那層需要,他那些滑稽動作后面的原因。你撂下的狠話針對的那個原因,其實只不過是自己心頭感覺的一個變動,并不是什么實質的東西,好像確實是自己反應過度了。往往一番猶豫后,你會逼著自己做一些事來緩解自責。我的常用方法是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叫他幫我找一下落在辦公室,其實并不存在的東西,或者是不經意的走過去談起一些他感興趣的話題。我記得一次他在我寢室經受了極其尷尬的沉默,在他要走的時候,我憋出了一句:“你……你知道校門怎么走吧?”,只要他有一點點回應,我都會當成是他恢復正常了。很奇怪的是,你明明清楚整個過程,但這個從不耐煩,發火到自責,甚至最后氣憤的過程會不斷的重復,無法避免。有時到了自己害怕的程度,你會想著去減少和父親的接觸,逃過他打來的電話,找各種理由不讓他到學校來看你,但這些逃避又會引來新的一陣自責。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在疑問這些像一團毛線的顧忌會不會在一點點的消磨掉我對父親的那份情感,最終答案是不會。顧忌的一個同義詞是在意,我多一點顧忌你,其實是我多一點在意你。如果要去理解,我介意你花上一個下午坐在家里沙發上,手頭上什么也不要干,甚至是可以把眼睛閉上,只需好好聽一下這個家中發出的各種聲音就可以了。你媽媽可能會常常在掛掉外婆電話后又打一個過去,第二個電話中奇怪的談到和剛剛沒有任何關系的話題。父親在叫你起床前一般會是先把門開個逢,弄出輕微的嘎吱聲,然后又關上走到別處,腳步聲走遠之后又會突然變近,接著才會是重重的開門聲和混著一些呵斥語氣的“起床了”。爺爺不常接到爸爸的電話,但會有一個電話打到你手機上囑咐你多打些電話給爺爺……我本應該在一開始把這些東西放到整個家庭中去跟你講,因為它不只存在于你和父親之間,它存在于家里的每一個縫隙,在說直白點,你走到任何一個地方仍會惦記這個家,是因為這打從心里出來的顧忌才是一個家的真正意義所在。
我關注在父與子之間,一是因為你和他都是男人,二是因為這其中有個很奇妙的過渡——多年以后你將成為他。我的父親曾在他的一個同事面前說過這樣一句話:“一般來說,兒子和媽媽關系要好,而女兒跟父親親近些。”如果說以后我感覺你在你的那份顧忌上很是吝嗇,我不介意去像個小孩子一樣,用這句話來暗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