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出生在30年代初,他出生那年,父親走了,留下他和母親還有兩歲的哥哥相依為命。
二爺家在南方的一個小山村里,窮的很。小時候,家里常常拿不出一點吃的東西來。那時候,母親還在,二爺和哥哥經常跟著母親下地干活。二爺那時候根本不懂得生活的艱苦,干完活,母親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薯分給他和哥哥,二爺接過那半個紅薯,總能開心半天。而哥哥,總是把自己那一半紅薯留著,回家分成三份,一份給母親,一份給二爺,一份留給自己。那時候二爺只當哥哥是不喜歡吃紅薯。
二爺長到8歲的時候,母親也走了,二爺和哥哥趴在母親墳前,哭得驚天動地。
那年,正是戰火連天的時候,每當聽到飛機飛過的聲音,二爺和哥哥都嚇得躲在被子里,動也不敢動。村子里本就貧窮,再加上戰火的洗禮,更是一窮二白,那個年代,人人都顧著自己,哪里有人顧得上這兩個可憐的孩子。哥哥就帶著二爺過上了流浪的生活。那幾年,他們顛沛流離,當過乞丐,跟流浪狗搶過吃的。居無定所的日子很苦,可二爺卻從來沒跟哥哥抱怨過一聲。
后來,抗戰結束了,新中國成立。二爺跟著哥哥終于回到了家鄉,只是,那里早已物是人非。所幸,他們家的老房子還在。那年,二爺16歲。
其實二爺不是一開始就叫二爺的,哥哥一直叫他老二,回鄉后,村里的人也叫他老二,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二爺生性憨厚老實,膽子特小,因此也沒少被村里的人欺負。18歲那年,二爺上山砍柴,剛把砍好的柴捆好準備下山,不知道從哪里竄出幾個人來,二話不說就把二爺打了一頓,然后把柴搶走了。二爺一聲不吭,也不還手,抱著自己的頭蜷縮在地上,任由那幾個人背著他的柴揚長而去。許久,等那幾個人不見了影,二爺才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后回家。
哥哥見他兩手空空回來,便問:
“不是叫你去砍柴嗎?柴呢?”
二爺不答話,扔了柴刀,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哥哥問道。
二爺依舊不說話,苦著張臉。哥哥不解,直盯著二爺看,然后發現了他衣服上的泥,一把把他拉了起來。
“這衣服怎么弄那么臟?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
哥哥邊說邊幫二爺拍打著衣服上的泥巴。
二爺搖搖頭,還是沒有說話。
“是他們把你的柴搶了吧?還打你。走,哥帶你去找他們算賬去!”
哥哥說罷便拉著二爺準備往外面走去。
自他們兄弟倆回到村子以來,二爺就沒少受村子里的人的欺負,尤其是那幾個搶他柴的人。這些,哥哥都看著眼里,也曾一次又一次要找他們算賬,但每次都被二爺攔著,這一次也不例外。
“哥,咱別去了,我就是被打了幾下,沒事的,我皮厚著呢,嘿嘿。”
二爺甩開哥哥的手,嘿嘿笑道。
哥哥氣急,氣這個弟弟太老實,受人欺負了也不知道吭聲,于是指著二爺罵:
“你怎么就這么窩囊呢?他們打你你就受著,也不吭聲,還不讓我去找他們算賬,你說你有什么用!”
二爺被哥哥這么一罵,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委屈地哭了起來。
“你哭啥啊,真是沒用!”
哥哥生氣地進了屋,把門關上了。
二爺見哥哥不理他,哭得更委屈了,在地上一直坐到了天黑,哥哥終于開門出來了。
看到二爺這樣,哥哥是既生氣又心疼,于是走到他面前蹲下:
“老二啊,哥知道你脾氣好,可咱也不能這樣任人家欺負啊,咱們家雖然窮,但咱們得有骨氣啊!”
二爺抬頭看著哥哥:
“哥,可我打不過他們啊。”
“以后,他們要是再打你,你就跑回家來,告訴哥,哥保護你,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二爺點了點頭。
“走,咱進屋吃飯,哥今天抓了條魚,可好吃了。”
哥哥把二爺從地上拉起來,牽著他進了屋。
二爺看著哥哥,咧著嘴笑,很開心。
二爺二十歲那年,哥哥從外面帶回個姑娘來,二爺一見那姑娘,歡喜得很,成天跟在那姑娘后面喊嫂子。
那姑娘是哥哥在路上撿的,哥哥見她可憐,便將她帶回家來。那姑娘剛來時,渾身臟兮兮的,看不清模樣,到了二爺家,收拾干凈了,哥哥和二爺都看呆了。
“哥,你看,嫂子好漂亮。”
二爺才第一次見那姑娘便叫上嫂子了,這一叫,把哥哥和那姑娘都羞得紅了臉。從此以后,二爺一直叫那姑娘嫂子,即使哥哥不許他叫,他還是叫,那姑娘也不拒絕。
不過二爺也是具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哥哥和那姑娘相處久了,倆人就對上眼了,不久,他們便成親了,二爺叫嫂子叫得更開心了。
自從嫂子進了門,二爺跟嫂子的關系就特別好,嫂子也像對待自己親弟弟一樣對待二爺,二爺餓了,嫂子給他煮好吃的,衣服臟了,嫂子給他洗,衣服破了,嫂子給他縫…因此,二爺特別依賴嫂子。
嫂子進門一年后,便有了身孕,哥哥為了給嫂子補身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然后進城里賣給有錢人家,每天早出晚歸,家里只剩二爺和嫂子二人作伴。有一天,哥哥給了二爺錢,讓他上集市給嫂子買些酸梅,二爺拿了錢就高高興興出門去了。
去集市要經過一片樹林,樹林里立著一座座墳,不久前村子里有老人去世,正好葬在了小路邊。二爺進了樹林,不敢看四周,低著頭快步走著,心里忐忑得不行,出了樹林,二爺又輕松起來了。集市很熱鬧,二爺拿著錢開心極了,東逛逛西逛逛,看到喜歡的東西就停下來。二爺看到一個賣泥人的小攤子,好奇地湊了過去,拿起泥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二爺的目光落在了一個身子圓滾滾的泥人身上,他拿起那泥人仔細端詳:
“誒,這泥人怎么那么像我,真有趣!”
二爺身子圓滾滾的,這泥人也是,二爺覺得它像極了自己,模樣憨憨的,甚是喜歡,拿在手上舍不得放下。
“你買不買啊,不買趕緊放下,可別把我這泥人給捏壞了。”
那賣泥人的喝道。
二爺心下猶豫不決,看著泥人,手里拽著錢,想了許久,然后告訴自己:
不行,這錢得給嫂子買酸梅,不能買別的。
于是二爺不再去看那些東西,直奔賣酸梅的小攤子,所有的錢都買了酸梅。手里沒了錢,二爺心里舍不下那泥人,便再回去看,但不再敢碰。許久,看夠了,滿足了,二爺抱著酸梅走回家去,此時,已經傍晚了。
二爺走到那片樹林的時候,天已經有些黑了,嫂子站在門口,伸著脖子往村口看:
老二怎么這么晚還沒回來?
“轟隆…”
天打起雷來,要下雨了,幾道閃電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劃了幾道痕,然后不見,緊隨而來的又是幾聲駭人的雷聲。
二爺正走到那新墳旁的時候,一道閃電劃破他頭頂的天,嚇得二爺一個踉蹌,拔腿就跑。
“嫂子!嫂子!…”
二爺一路大喊著嫂子,越跑越快,天空下起了大雨,二爺緊緊抱著給嫂子買的酸梅,渾身濕透。
“嫂子!嫂子!…”
嫂子在屋里聽見二爺的喊聲,趕緊出門來,只見遠處二爺慌張地跑回來,嘴里還大喊著她。
“老二!”
嫂子也大喊,
二爺聽見嫂子的喊他,心里便沒了恐懼,臉上的神色輕松了不少。
“嫂子,我把酸梅給你買回來了!”
“哎,知道了!”
二爺跑著到了嫂子面前,嫂子趕緊將他拉進屋里。
“嫂子,給,你的酸梅。”
二爺從懷里拿出酸梅,遞給嫂子。
嫂子接過酸梅放在桌上,拿了毛巾擦了二爺臉上的雨水,然后拿了套干凈的衣服遞給二爺。
“你瞧你,都濕透了,快點把這衣服換上,別著涼了。”
二爺樂呵呵地接過衣服進屋換去了。
那一包酸梅沒有被淋濕,嫂子將它收在小籃子里,吃了好久。
幾個月后,嫂子生了個大胖小子,二爺和哥哥都高興壞了,二爺抱著小侄子對哥哥說:
“哥,我當叔叔了,嘿嘿嘿!”
家里多了個孩子,熱鬧了許多,哥哥每天在外面干活,二爺就在家幫嫂子帶孩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小侄子五歲了,成天跟在二爺后面喊:
“二叔陪我玩。”
二爺說,這孩子就像他的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不過,二爺也喜歡陪他玩,給他做各種玩具。有一天,二爺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在集市看到的那個小泥人,于是他決定自己也捏一個。
二爺挖了一堆泥土,照著自己的樣子捏了起來,許久,終于捏完了,二爺拿著泥人呵呵地笑。
“真像我,嘿嘿,好玩。”
二爺將泥人送給小侄子當玩具,小侄子拿了泥人直對著它喊二叔,二爺抱著小侄子笑得像個孩子。
二十年過去了,二爺成了名副其實的二爺,小侄子二十五歲了,二爺也老了許多。二爺捏的泥人被侄子放在了床頭的木桌上,二爺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拿起泥人細細地看,然后一個人傻笑。
侄子也該娶媳婦了,村里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姑娘,倆人見了面,竟然直接談起要成親來,很快,侄子的婚事就訂下來了。二爺知道后,比哥哥嫂子還要高興,忙前忙后地為侄子操辦婚事。
侄子成婚的前一天下午,二爺像往常一樣牽了老黃牛到山里,侄子說:
“二叔,明天我就成親了,今天您就別去放牛了,在家好好休息。”
二爺卻說:“沒事,我在家閑得慌,出去走走也好。”
然后二爺牽著老黃牛出門了,那天,天空陰沉沉的。
傍晚,雷聲響起,伴隨著閃電,天空一閃一閃的。侄子在床前試新衣。
“要下雨了,這老二怎么還不回來?”
嫂子望了望門口,擔心道。
“哐當…”
突然,屋里傳來響聲。
“怎么了?”
嫂子趕緊進屋,只看到二爺的泥人碎在地上。
“娘,我把二叔摔了。”
侄子從小就管那泥人叫二叔,看著那碎掉的泥人,滿眼心疼。
“哎呀,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小心,老二可稀罕這個泥人了。”
哥哥責怪道。
山上,二爺牽著牛準備回家。
“哞…”
老黃牛叫了一聲,往另一邊跑去。
“哎,你跑什么啊,回來,回家了!”
二爺手中的牛繩被甩開,不一會兒二爺就被老黃牛甩了老遠。二爺跑著去追,跑了許久,終于追上了,二爺拽著牛繩,拉著牛往回走,可老黃牛卻拉著他往另一邊走,一人一牛,在原地僵持著。
“你怎么就這么倔呢,家在那邊,你拉我去那邊做什么!”
二爺使勁拽著牛往回走。
突然,“轟隆”一聲,一道閃電劈下來,擊到了二爺和老黃牛身上,頓時起了火。二爺在地上打著滾,嘴里大喊:
“哥,嫂子,救命啊!…”
“哞…”
“哥,嫂子…”
二爺和老黃牛的叫聲震徹山谷。
“我怎么好像聽見老二在喊我。”
屋里,嫂子突然說了這么一句。
“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是啊娘,二叔沒喊您啊。”
過了許久,一人沖進門來:
“快啊,你家老二在山里被雷劈了!”
屋里三人一聽這消息,趕緊沖出門往山上去。
“老二…”
“二叔…”
二爺最終還是沒能救過來,和老黃牛一起去了。
那年,二爺47歲,終身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