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中秋,這一天是小溪二十九歲的生日,也是外婆八十三歲的生日,每一年的生日都格外熱鬧,舅舅舅媽姨媽姨夫小姨小姨夫表哥表嫂表姐表弟表妹聚在一起給外婆過生日,表哥表嫂在成都,每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今年的生日宴是舅舅訂的,剛剛吹完蠟燭,外婆就說,感謝神,今年都在,一個都不少,小溪該給外婆添個重外孫了,還沒等小溪開口。
黃芪說,我們盡快,外婆說,乖孩子,小溪不好意思的說叫了聲外婆。
黃芪攬著她的肩,寵溺的望著她說,別害羞。
小姨說,外婆很疼你的,那一年你沒在,我們給她過生日,她就說小溪今天也過生日,也不知道她一個人在南京怎么過的,有沒有蛋糕吃……
小溪忙說,外婆我希望生個龍鳳胎的,外婆高興地掰手指頭說,我們家往上捯四代是有這個基因的……
姨媽說,這樣好,這樣好……
小溪坐在黃芪旁邊,意味深長地望著他,黃芪拍拍她的肩像是說“放心、放心”,不知什么時候話題又轉到了小熊那里。
表哥說,小熊同學什么時候給我們吃喜糖,小熊也不回避爽快地說明年……
對于表哥表妹表姐而言也許并不那么擔心家庭聚會,但是對于小溪和小熊而言這樣的家庭聚會一向比較局促,他們似乎從小就害怕這樣的場合,害怕面對諸多的長輩,因為家庭的關系,家庭聚會上每一次當他們或者父母變成家庭會議的主題或者談論對象的時候,外婆就會發愁地說一句,感謝神,有的時候這一句話聽起來特別像是芝麻開門的咒語。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溪地電話響了,小溪給黃芪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黃芪接起來,電話里的女高音歇斯底里地喊:
熊小溪,都是因為你,你過得那么好,我的莫非,我的莫非卻因為肝癌晚期將不久于人世,憑什么……
黃芪只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買單,誰都一樣,請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說完,很快摁掉了電話,大家也只是聽見了那句憑什么。
外婆看著兩人,語重心長地說,小溪,你要記住外婆的話,不管莫非現在過得怎么樣都不關我們的事。小溪點點頭,黃芪擔心地看著她。
聚會結束后,小溪想問黃芪鐘翠云又說了什么,卻又怕黃芪誤會,便沒有再提起。之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小溪和黃芪像老夫妻一樣的生活著。
轉眼到了收獲的秋天,十月的第二個周二,秦淮打電話約她見面,那天在太平洋咖啡,秦淮自己要了杯拿鐵,小溪卻只要了杯清水,秦淮說,你去見見他吧,他快不行了,肝癌晚期——
那一刻小溪突然愣在那里,沒有說一句話,她不知道該如何跟秦淮說自己的心情,她雖然年少青春時無知無畏地愛過他,甚至一廂情愿地乞求他能和自己兩情相悅,最后把自己折磨的很慘,和黃芪在一起之后對他的糾纏厭煩嫌棄,可是她沒有想過他將不久于人世,那一刻她曾經問他“可不可以不走”地一幕又出現在眼前。
她沒有一個人去,秦淮陪著她一起,重新面對他的時候,他戴著她曾經最喜歡的張小嫻小說里男主人公一樣的鴨舌帽,穿著她曾經最喜歡的那件藍襯衣,只是人消瘦了許多,小溪坐在他對面,終于還是控制不住地哭了。
還是那句“對不起”卻不是一個意思。
她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了……
莫非說,別說對不起,你有什么錯,你只是愛上了愛著你的人而已,我只是不該在你找到幸福之后還去糾纏,那時候我發現我其實一直都愛你,可是我也知道你覺得我惡心了,一切也都太晚了……
正說著,一聲爸爸,莫非四歲的兒子突然走進病房,小溪心想如果那個時候莫非也同樣愛著自己,那么他們的孩子也該這么大了,也同樣叫小風,可是就算倒回去,就算回到愛以前,結局也還是現在的樣子,可是她不愿回去,她想要守護的是會護她周全的江黃芪而不是莫非。
四歲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肝癌晚期,看著病房里的小溪乖巧的叫了聲阿姨。
小溪尷尬地擦掉眼淚,此時莫非的母親鐘翠云在小風身后出現,秦淮和小溪看見站起來喊了聲阿姨。
鐘翠云只說都坐吧,她看看小溪,說了句,只有這一天,希望你以后不要出現在莫非身邊,小溪坦然地說了句好,然后回頭看了一眼秦淮,臨走的時候,莫非突然說,小溪,能不能讓我抱一下......
小溪猶豫了一下,莫非說這也許是今生最后一個擁抱,小溪僵硬地站在床邊,莫非用力地抱了抱,說還好你不愛我了,今生你就和黃芪幸福地生活,如果有來生,請讓我好好愛你,說著落下淚來。
鐘翠云在旁邊看見兒子落淚,轉身看向窗外,小風突然問,奶奶,阿姨為什么哭了,小風也要抱抱……
那一刻黃芪拿著花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看到這一幕,他喊了聲熊小溪,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喊她。
小溪錯愕的抬頭,看見他的時候推開莫非,黃芪放下花,轉身就走,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他突然站在那里不走了,他想小溪一定會追出來的,不到三分鐘小溪急匆匆地跑出來,她看到黃芪還站在那里,知道他在等她,她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站在他身后。
他回頭,小溪想去拉他的手,他突然問,你對他只是同情還是還愛著他?
小溪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中,她還在想怎么回答的時候,黃芪像是害怕聽見答案一樣,說,我們回家吧!說完就走,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小溪仍然站在原地,黃芪去拉她的手,小溪也任由他拉著,什么也不去想,仿佛這是她唯一的方向,那一個擁抱讓她突然不知道,現在她對莫非是什么樣的情感,她不知道,也許,不是親情,不是友情,也不是愛情……像當初莫非跟自己說的一樣。
愛情和同情的溫度也許相近,因為相近所以會分不清嗎?
世間事,果然都是因果循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