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荼蘼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貌合神離的婚姻
在米德伍德小鎮(zhèn)里,瑪麗琳與詹姆斯結婚了。
這是一個很平凡的婚禮,一個本土的美國人和一個偷渡的中國人,作為雙方唯一家人的瑪麗琳的母親多麗絲卻沒有給他們如期的祝福,甚至恐懼地喊著“你們會后悔一輩子的”?,旣惲兆源藢δ赣H深感厭惡,結婚后八年與她沒有過聯(lián)系,直到多麗絲去世。她無悲無喜,只感覺麻煩。
瑪麗琳自幼固執(zhí)不已,不愿聽母親的“找個哈佛男人嫁了”,而是一心憧憬美好的事業(yè)與成就,把目標定在了醫(yī)學院,立誓要打破“想到醫(yī)生就會想到男人”的觀念。
詹姆斯想要平凡——偷渡去美國的人都這么想。于是他暗藏鋒芒,極力去學習怎樣融入美利堅這個國家,但他厭惡自己的懦弱與不合群,他沒法打好籃球,沒法不謙卑,沒法被人嗤笑“中國佬”,至始至終他都沒能做好一個美國人,他什么也不會,只會讀書,因此成為了一個教授,一個瑪麗琳與他同樣認為寒酸的米德伍德學院的教授。
瑪麗琳想要出眾,詹姆斯渴望普通,如此的兩人,究竟是怎樣產生愛情的?
當瑪麗琳第一眼看到詹姆斯時,他就注意到了他的相貌與自己想要的與眾不同是完全符合的。因為她知道,
淺棕色的頭發(fā)、紅潤的皮膚,這樣的男生比比皆是。
而且他是一個教授,盡管不是哈佛的教授,她也可以在母親面前撒個謊,事實證明她確實這么做了。
詹姆斯呢?他根本不會告訴瑪麗琳,事實上在第一節(jié)她的課上,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她很漂亮,但很平凡,“缺乏明顯的特色”,是他一直追求的樣子,他或許是這樣想的。
因此當瑪麗琳吻他時,他可能會看著瑪麗琳這張象征著美國人的臉,腦中浮現出美利堅所有人的樣子。
他恍然覺得,是美利堅這個國家對他敞開了懷抱。
他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的夢想就此實現,他舍不得,舍不得這樣的生活像云一般飄來,又飛走。
所以他們相愛了,為自己而愛,貌合神離的愛情,貌合神離的婚姻,只能說,多麗絲說的沒錯,他們必定會后悔,他們注定命運多舛。
鼓稱人人平等的美利堅這塊土地上,真的會實現公正嗎?沒有人能保證。那么出生在這個家庭的孩子們,注定異類,注定遭受異樣的眼光。
內斯——詹姆斯所厭惡的自己縮影
內斯是瑪麗琳結婚沒多久便降臨的,他長得十分像爸爸詹姆斯,但正是因為太像了,讓那個骨子里極其自卑、怯弱的父親惱怒。他原本認為內斯遺傳了他的游泳天賦,極可能成為游泳隊的明星、獎牌的包攬者、游泳比賽的王牌,在孩子們中脫穎而出,散發(fā)出父親不曾擁有而渴望的光芒。
但內斯不像別的孩子那般膽大妄為,目空一切,譬如那個令他深感厭惡的杰克。但是內斯的行為激起了父親的怒火,因為詹姆斯兒時也曾和內斯一樣畏畏縮縮。
他不要兒子活得和他一樣失敗,即便身為他的父親——一個同樣異類的東方人,在面對他人毫不遮掩的恥笑下,哪怕他感同身受卻又恨不得一巴掌將兒子逼成不同的人。
不是沒體會過那種不合群的孤獨,但是在兒子身上寄予傳承希望的詹姆斯,在內斯越發(fā)酷似自己經歷的不斷打擊下,終于絕望了。
同伴們的奚落與父親的冷漠,內斯在雙重打壓下同樣深感失望甚至想要逃避。
多麗絲的去世使瑪麗琳開始思考,逐漸變得恐懼,她因不允許自己成為母親那樣渺小的人,一生為照料好、取悅好男人而努力,最終孤獨終老。所以她憶起了八年前自己的醫(yī)學夢,最終拋下內斯與莉迪亞離家出走了。
這個時候,“雙子座九號”的發(fā)射卻引起了內斯極大的興趣,他羨慕那些宇航員,當離開地球百英里時,“地球上的一切都會隱去,包括那些離家出走的母親、不愛你的父親和嘲笑你的小孩——所有的東西都會收縮成針尖大小,然后完全消失?!边@是他所想要的結果,無拘無束,不用去極力扭曲自己成為他人的模樣,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當他對宇航員以及有關太空的一切表現出興致盎然的樣子時,父親詹姆斯卻對他的做法冷眼相看,他認為宇航員也是逃避的一種形式,他們在太空中微小得像塵埃,毫無價值,像小丑。因此他打了兒子一巴掌,親手撕開了他們之間的紐帶。內斯震驚而又憤怒,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他一定要逃出這個家,躲避這一樁樁無妄之災。他不要做父親冰冷掉的愛的犧牲品以及父親對母親的憋屈與煩躁不安的發(fā)泄品。
皇天不負有心人,十年后,他收到了哈佛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直都是她可以,其實她無能為力
瑪麗琳離家出走以后就發(fā)現自己懷孕了,當她回到家時,六歲的小莉迪亞將她的菜譜扔掉了的這一行為深得她的喜愛,并挑起了她的希望。她認為莉迪亞可以作為自己事業(yè)上遺憾的補救,她可以繼承自己的心愿,為自己實現目標。
莉迪亞為了贏得母親的笑容,將瑪麗琳永久地留在身邊,從不去問內心的想法,而是完全服從瑪麗琳的要求,像個木偶,整天做算術,從小研讀有關化學,生物的書籍,每年的生日禮物便是母親贈給她的一本足夠厚的深奧的書——瑪麗琳自己喜歡的,想要讀懂的書。她深以為莉迪亞與她一樣喜歡醫(yī)學,莉迪亞也表現得足夠乖巧與深得她心。
詹姆斯則是希望莉迪亞能夠處理好同學之間的關系,莉迪亞總是說她很好,并經常與同學打電話。事實上她很不好,她沒有一個朋友,電話里常常是沒有撥通。
她學聰明了,她不能讓父母擔心,她應表現得足夠優(yōu)秀來滿足他們心中一直以來的遺憾。作為一個希望的替補品,她同時也擔任著維護家庭之間微妙平衡的天平職責。她已經見過一次了,母親內心的期待沒有得到滿足而離家出走,父親與哥哥的爭執(zhí)使她內心惶恐不安,并發(fā)誓如果母親回來了一定要成為她想要自己成為的樣子。
她是來實現諾言的,她終生沒有自由。
她不想笑,但為了父親的期望逼自己將嘴角牽起一些。
她很痛苦。
高一的她循著母親的意愿報名了高二的物理課,她夠努力,課本被翻爛。但她的成績越來越差,她很難將分數告訴家人,每日她將成績單撕碎扔掉,同時令她煩躁的是,她的哥哥內斯收到了一份錄取通知書,來自哈佛。
如果說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她的孤獨的話,那便是內斯,他完全理解自己。
他總是拖著她,不讓她沉下去。
莉迪亞恐懼,內斯走了,她怎么辦?她將內斯的信藏在床單底下,但是通知書又重新發(fā)了一次,于是她的行為暴露了,內斯不再信任她。同時她的成績被父母知道,母親苛刻的話語令她憤怒又茫然。
杰克的出現讓她以為得到了救贖,她跟著他抽煙,盡情放縱,甚至想要嘗試那些壞女生以和杰克上床為榮的感覺,她的書包里出現了香煙與避孕套。她認為自己了解杰克,他并不是眾人所說的壞男孩,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杰克因為對莉迪亞哥哥內斯的愛戀,并沒有將莉迪亞拉入不可挽回的絕境。
至少我不用別人來告訴我,我想要什么。
至少我知道我是誰,我想要什么。
你呢?李小姐?你想要什么?
杰克諷刺她道。
莉迪亞沉默了。
其實她的內心太空洞,那所謂的夢想、愿望、美好的東西,根本就不是她的,父母施加在她身上的期待,沉重得將她壓垮,她根本不喜歡,但是她卻要去努力完成。她突然明白,面對杰克的問題,她真的啞口無言。
她知道了自己該怎么做。她想起了兒時內斯曾將落水的她從水里救出來,從那以后,無論什么時候,
只要她伸出手說,別讓我沉下去,他就握住她的手,不讓她下沉。就是那一刻,莉迪亞想,從那里開始,一切都錯了。
她要對內斯說,他走了也沒關系,她會沒事的,他不必再為她負責,也無需擔心。然后她就讓他走。
莉迪亞走進了水中。
莉迪亞死了,可他們還不知道。
孤獨的空氣
瑪麗琳離家出走后,懷的就是漢娜。
但是漢娜出生后,無疑失去了所有人的關注,那時候她還太小,家人常常忽視她的存在。他們都在為如何幫莉迪亞積蓄能力而絞盡腦汁,以便以后袒露鋒芒,一擊必勝。
久而久之,漢娜學會了隱藏。
無論在什么時候,她都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懂得察言觀色,她了解每個人的秘密。她膽小,因為所有人都不關心她,更不知道有沒有愛。
她很容易得到滿足,但這滿足實在來之不易。
她想在母親為姐姐的事傷心時抱一抱她,但她不敢。
她知道姐姐的臉上顯現出來的一閃而過的瑕疵,流露著與她相同的孤獨,只是來源大相徑庭。
她幻想家里沒有姐姐莉迪亞的樣子,也許她能享受到姐姐受到的所有的關注。
漢娜沒有錯,但她只能躲著所有人,她就像空氣,面對無意的、刻意的無視,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她太普通,太渺小了,小到和家里多了一只蟲子無異。
她孤獨地注視著眾人,將她們仔細看透,又一聲不吭地將秘密吞進肚子里。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內斯,莉迪亞,漢娜。只有她們彼此了解,而他人從未真正明白她們。出生在同樣的家庭,受到南轅北轍的對待,唯一相同的是她們的感受都是那么深厚的孤獨。
內斯,受到父親的厭惡,興趣被譏諷,深覺得自己在家中沒有一席之地,想要逃避。
莉迪亞,背負著太多的目光與期待,作為維持家庭平衡的天平,她完全做不了自己,只能隱忍不發(fā),最終被負擔壓垮。
漢娜,家中最不受重視的孩子,渴望愛,卻得不到,她不敢做她想做的同時也做不了,宛如空氣一般的存在。
這一切起源于兩個人的相戀。
他們是錯的,我們便不能完全服從要求,生命何其短,唯有擺脫一身重擔,才能跑得快起來,飛得高起來。
瑪麗琳找到出軌路易莎的詹姆斯,破天荒地原諒了他。內斯從水中浮了上來,他的視線中出現了漢娜。
他不想再潛入水中,不想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
親愛的,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對嗎?
不要回頭,做自己想做的事,從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