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東瀛日本的上下三千年（8） 北野天滿祭，盈城溢郭幾梅花，猶是風光早歲華
朱雀天皇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唯恐他遭受菅原道真的怨魂作祟而夭折，將他寄養在了舅舅藤原忠平的家里。朱雀幼年被圈養于室內不見天日，以致終身體弱多病，形同廢人。他在位17年，朝權掌握在藤原北家的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和右大臣藤原仲平二人手中。
藤原時平、藤原仲平與藤原忠平同為太政藤原基經之子，當時之人合稱其為“三平”。他們的妹妹藤原穩子則是醍醐天皇的中宮皇后，也即朱雀天皇的母親。兄長藤原時平整死政敵菅原道真以后，突然病故，藤原忠平因為性格溫和，待人寬厚，朝廷上下頗具人望，于是越過哥哥仲平成為藤原家的氏長者。
此時的平安京，已是以藤原一家為代表的貴族豪門之天下，天皇都成了外戚藤原手里的傀儡木偶，更不消說臣籍降下的皇子皇孫。人緣好能混社會的在朝廷里面謀個朝臣位置，茍且茍且。人緣差混不好的，只能到外地異國去求發展，飄零度日。
當年桓武朝平定蝦夷以后，廣闊的關東地方成為皇族子弟落腳的新大陸。關東八國里面的上總、上野、常陸三國，慣例都是由皇族親王出任國守，不過“能力之外資本等于零”的親王通常不會親自赴任，三地實際的長官稱為“介”。話說桓武天皇有位皇子葛原親王，葛原親王的子孫高望王臣籍降下，被賜姓為平氏，然后就是以上總介的身份移居關東，逐漸在這片奶與蜜的新希望之地扎下了根。
當時的關東八國，恰似美洲西部大開發時的蠻荒大陸，土著蝦夷人被趕跑了，常備軍因為國家破產而馬放南山，由此形成的權力真空，無人填充。
依照平安時代的墾地法，東國新開墾的莊園土地都算是當地豪族的私有領地，愛咋咋的。于是乎，豪族勢力組織起以自己家族為骨干的私人武裝，借此來保家衛國。所謂武士與武士團，便是以在鄉領主為核心組建的制度化的軍事力量。
想象一下，昔日的王孫貴族在平安京處處受氣，尋不到出路，跑到關八國這天大地大的廣闊世界，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用自己的一身本事看護家傳的一方領地。這是何等快意，何等自在，要那王侯又有何用。至于那些沒本事守不住的，早早死掉變成東國沃土里面的肥料，也不會有人去憐惜。
上總介平高望落戶關東以后，他這一支家族被稱為桓武平氏，又因為在關東一帶發展，也稱為坂東平氏。坂東平氏后來分出一支遷往伊勢國居住，是為伊勢平氏。源平爭戰里面的平家，指的就是出身伊勢平氏的平清盛一門。而再往后以執權身份控制鐮倉幕府的北條家族以及戰國時期的越后之龍上杉謙信，都是坂東平氏的分支。
平高望生有八個兒子，長子平國香執掌常陸國，次子平良兼繼承上總介官位，三子平良將擔任下總介。兄弟八人將常陸、上總、下總和下野四國的領地吃干抹凈，成為關東一帶的帶頭大哥。
平良將之子平將門自幼勇悍過人，擅長騎射，年輕的時候在平安京服侍太政藤原忠平。不過平將門并非朝廷正式錄用的官吏，只能算是藤原忠平的私人奴仆，地位相當低下。平將門曾請求藤原忠平舉薦他為檢非違使，藤原忠平不加理睬，將門大失所望。
公元930年，平良將驟然去世，平將門在京城多年一無所獲，想著回家承繼家產，也不失為是富家翁。結果回到領國，卻發覺父親的領地大部分已經被伯父平國香和平良兼私相吞并。將門雖有不滿，在人矮檐下，也只能忍氣吞聲。
關東一帶的莊園領地，犬牙交錯，紛爭不斷，離著京城又遠，指望不上朝廷的公斷，最后往往就是拳頭決定一切，誰的力氣大誰有理。平將門僅剩的莊園里面有一處靠著常陸大掾源護的土地，公元935年兩家為了地界起了爭執，聚齊莊丁壯勇要一決高下。
將門哥這時才是道上的混混，身邊只有一班小弟。源護人多勢眾，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嘰嘰歪歪叨咕了一通：“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將門哥聽不懂也不想聽，罵了一句叼雷姥畝，奮勇爭先就沖了上去（此處應有《古惑仔》的BGM）。
源護帶著的是一群裹腳莊稼漢，當不住將門哥勇猛無敵，砍瓜切菜一樣把他三個兒子都砍死，源護本人僅以身免。平國香是源護的親家，聞聽有難，帶著丁勇前來援救。將門哥殺得性起，一刀砍死了伯父平國香，將源護和平國香兩家的莊園燒殺成白地。
平將門這一下可就捅了馬蜂窩，第二年坂東平氏總領平良兼聯合了平國香之子平貞盛率領數千兵馬前來討伐。將門手下只有百余騎，可就是憑借這區區百人，將門宛若兇獸，一騎當千，擊破敵手，將平良兼的莊園也順便劫掠一空。
平良兼、平貞盛和源護三人無可奈何，聯名向朝廷上書，控訴平將門諸般暴行。沒料想平安京的朝廷已經是個空心湯圓，早就沒有辦法壓服關東這些粗魯蠻橫的武士階層，只是將平將門叫到京城申斥了一番，毛都沒有擼掉一根。
平良兼聽到結果以后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活活被氣死過去。源護和平貞盛一個逃到京城，一個逃到陸奧，遠遠避開了平將門這個煞神。
如此一來，平將門聲名大噪，成為了關東八國武門的扛把子和話事人，自此呼風喚雨，不可一世。
公元939年，兩位新人來到了關東的武藏國就任。一位是皇族身份的興世王，為武藏權守。一位是清和天皇的皇孫源經基，為武藏介。這位源經基可以算得是清和源氏的始祖人物，后世創建鐮倉幕府的源賴朝和室町幕府的足利尊氏都是他的子孫后代。源經基的清和源氏和平高望的桓武平氏被合稱為日本武門的兩大源流名門。
此時的興世王和源經基還只是不入流的皇族末裔，遠離京城跑到僻遠之地想的是大肆搜刮一筆資財，回返京城以后好用作敲門磚再往上爬。不料搜刮太過惹惱了武藏當地的土著豪紳，雙方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只好把龍頭大哥平將門請出來調停。
正談判期間，源經基誤會幾方在聯合起來黑吃黑，要對自己不利，嚇得一溜煙跑到京城控訴平將門和興世王在圖謀叛亂。所幸將門召集關東諸國各個堂口聯名上奏，保舉自己無事。經此一事，興世王意識到平將門龍頭老大的社會地位，死心塌地跟他綁在了一起。
同年十一月，常陸國的藤原玄明犯事向平將門尋求庇護。小弟犯了錯，論理是要開香堂問過老祖以后三刀六洞自行了斷的，哪能隨便交給條子處理，否則我古惑仔的臉面還要不要了。常陸國府三番五次要人，平將門當然是選擇拒絕了。
將門哥帶著兄弟們殺奔銅鑼灣……呃，常陸國府，原意只是想請大飛哥放自己小弟一碼，不想居然遭到了伏擊。將門一怒之下，攻陷常陸國府，焚掠街市。
這一來非同小可。之前的打打殺殺還可以說是社團之間的私斗，小小打鬧而已，沒人告官的話屁事沒有。焚毀國府的動作可就大了，這是當面在打朝廷的臉面，形同叛亂，絕無轉圜的余地了。
興世王是個嫌事情不夠大的主，攛掇平將門說：“掠取一國，罪不容赦。不如并坂東，以窺時機。”意思反正都是死了，不如多拉一點墊背的，把事情搞大，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平將門聽著有理，連續攻略關東各國，朝廷設置的各級官吏見到將門的兵馬，莫不聞風而降。
這時又有招搖撞騙的人當眾自稱八幡使者，說“朕將讓位于蔭子將門”。這就好比是蔣天生傳話說讓位給靚仔南，陳浩南當然是欣然接受。平將門在下總猿島造起宮殿，大排筵宴，自認新皇，分封百官。
當年平將門在京城侍衛藤原忠平的時候，曾經結交了一位好友藤原純友，據說兩人曾有約定：“他日我據天位，以子為關白。”茍富貴，勿相忘的意思。藤原純友聽說將門哥起兵稱帝，也在瀨戶內海與四國一帶發動叛亂，與平將門一起東西呼應，震懾京畿。這兩起叛亂并稱為“承平天慶之亂”。
朝廷坐不住了，小朋友鬧鬧銅鑼灣也就算了，這要是占據中環，進軍立法院的話，這是要變天啊。任命征東大將軍，招募壯勇，懸賞花紅，熱熱鬧鬧幾個月，官軍還沒開到關東，忽然傳來消息說浩南哥...不對，是將門哥已經授首伏法了。
原來平將門只道關東八國已經傳檄而定，太平無事了，他手下歸附的馬仔又多數是東國的莊戶仔，時間長了就要回自己領地去照料吃食，于是就把兵士放歸，身邊只留了幾百人。
伯父平國香之子平貞盛身負血海深仇，一直在窺探罅隙，見此良機，聯絡了下野押領使藤原秀鄉率兵偷襲。將門哥倉促應戰，敗走幸島。平貞盛與藤原秀鄉的兵圍困有如鐵桶一般，平將門單騎突擊，指望能像先前一樣憑一己的血勇反敗為勝，結果被平貞盛一箭射死，傳首京城。
稍后肆虐四國的藤原純友也被官軍討平，余黨盡數伏誅。
傳說平將門死后，首級經三個月而不變色，某夜無故一道白光向東飛落到武藏國芝崎村。頭顱落地時，大地震動，如隕星墜地。村民惶恐，將首級就地下葬，立了個饅頭狀的首冢。德川家康修造江戶城以后，此地修起神田神社，平將門被江戶仔尊稱為“將門公”，視作武神和江戶的鄉土神。
明治維新時期，平將門的首冢位于大藏省官廳。1923年關東大地震時首冢倒塌，當時政府本意予以平毀回填，結果以大藏大臣為首多名高官或病逝或橫死，政府被迫重修首冢，盛大祭祀。
二戰結束，美軍占領日本。美軍想要平整土地，建造停車場，不料推土機在將門首冢處突然傾倒，工人死于非命，停車場一事就此擱置。時到今日，位于大手町的將門首冢依然是東京地區的“真空地帶”。
平將門以臣子身份自稱新皇，是日本歷史上古往今來的獨一份，膽大妄為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如此肆無忌憚，平安京的朝廷卻無可奈何，毫無作為，最后還是靠著武士階層自身才平定叛亂。自此以后，朝廷的威風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第九節 完）
彼岸花開：東瀛日本的上下三千年（10） 物哀之美，平安王朝那些美膩的小姐姐們
作者的專題：
鐮倉
彼岸花開：東瀛日本的上下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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