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北十三思
早上,幾道光線透過窗簾縫射到我的枕上的時候,我睜開了迷糊的雙眼。昨天晚上,我大概又做夢了,我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房內光線有些暗,我靠近窗,伸手拉開了遮蔽的窗簾,窗玻璃上映著我清瘦的輪廓。
我叫陳千羽,二十三歲了,沒念過大學,高中才就讀了兩年。我住在偏僻郊區,窮得堪比在我的破房子外的那只流浪狗。幾年前,父親走后,我的親人還有來往的,便不多了,只有一個風流成性,老愛闖禍,一天到晚在外面瘋野,幾乎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來的老姐。
有一天半夜,風雨交加,老姐忽促的拍門聲將我吵醒。我迷迷糊糊地跳下床,打開房門,一見老姐渾身都是濕噠噠的,衣服還朝著地面滴著水。我還沒來得及詢問她,究竟是什么事情大半夜的冒雨回來了。她就匆匆忙忙地塞過來一個信封給我,只說這是父親遺留下的重要東西,里面是有關于我的東西,父親讓她轉交的。
然后,她又講她剛剛闖了大禍了,她用酒瓶打爆了想調戲她的一個猥瑣男人的頭。哪知道,那個男人竟然是社會上一個老大的親兄弟。雖然她當時傷人是出于自衛,但是對方的勢力,可是她一個小小的女混混招惹不起的,她得馬上跑路,去別的地方避避風頭。
我看老姐這回難得如此慌張,正準備叮囑她幾句。可她嘴里還在說著,“老弟,你別擔心我,你就顧好你自己,我走了。”人就匆匆地跑進雨里,很快人影便消失不見了。
我看著滂沱的大雨,臉上浮起一絲無奈。當晚老姐交給我的神秘信件,我卻并沒有當作一回事,只是將信隨手擱進了一個抽屜里。此后因為生活的忙碌,就基本忘記了。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還好被老姐打傷的男人,并沒有來找我的麻煩。我的生活也還過得去,雖然真的不算是好。昨天晚上,我大概又做夢了,先是夢見老姐,大概是老姐十五、六歲時候的模樣,老姐長得眉清目秀,其實蠻好看的。她一雙黑瞳特別明亮,兩道又黑又濃的眉毛,長長黑黑的頭發老是隨風在臉上亂飄亂飛的……我送她的那個蝴蝶發夾,她也不帶,只是將它放在一個漂亮的盒子里上藏著。
太陽出來了,老姐低著頭站在陽臺上給花兒細細地澆著水。陽光正照射在老姐后頸上和耳垂之間左側的皮膚上面。她的脖子伸得老長,陽光將她左側脖頸皮膚上那里生長的一些細細的茸毛抹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澤。她又唱起歌來,發出一種動聽的聲音,我聽到了她的快樂。
可是,夢里快樂的場景像放映機的鏡頭一樣一閃而過。我又身處于醫院里面,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醫生正用悲傷地語調說道:“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而后,我看到父親,他的身上穿的是平日常穿的襯衫和舊牛仔褲子,還有那雙從地攤買來的粗跟皮鞋。他的臉鐵青烏黑如炭似的,他一言不發,人便轉身離去。我大叫著“爸,你別走!老姐她也不管我了,我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我慌忙伸手出去,想抓住父親的衣袖,可是,卻一抓個空,父親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爸!”我大叫著,一下子從夢中驚醒過來,冷汗濕透了我的全身上下。我估計已經有兩、三年了沒有夢見父親了。
我的父親是意外走的,他是一個老司機,常年開出租,掙錢養活了我和老姐兩個孩子。父親他開車技術很好,上路從未出過事故。出事那一天晚上有一個大貨車失控像瘋了一樣,橫沖直撞闖了紅燈,直接碾壓了父親的出租車。原來是大貨車司機喝酒了,他誤將油門當作剎車踩了……
父親死了。原本父親的賠償金有一大筆錢。可是,那個錢卻被老姐當時癡心愛著的男人,以交給他投資做生意然后娶她那些鬼話,輕易地全部騙走后,人卻跑得無影無蹤了。
老姐因此痛苦了大半年,一蹶不振,她天天借酒澆愁,只知道喝酒,什么事也不做。當我在人群混亂又空氣污濁的酒吧里找到她時,她醉得說話都大舌頭,雙眼無神,頭發打結,散亂在臉上的長發又臟又粘膩。此后,老姐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吸煙、賭博、騙人、濫交……她成了一個女混子。
我依舊躺在床上,腦子恍恍惚惚的,很久以后,才分辨出自己身處在哪里,時間還是半夜。耳朵聽見外面雨又落下的聲音,心道今年的雨似乎是特別得多了一些。
早上,我起來后靠近窗,伸手拉開了遮蔽的窗簾,輕輕地推開窗戶。外面的雨已經停了,沒有什么風。雖然天上仍然有幾塊瞧著也頗笨重的烏云擱著,可是早起街上走的人們忙碌地像似旋轉的陀螺,來來回回,不停穿梭,我的眼睛不由看得有點累得慌。
昨晚的夢依然在攪動著我,我返回床邊,仿佛是隨意地拉開了抽屜,取出了那封父親留下的重要信件。信封外面封得很好,可能老姐也從未打開看過。我突然好奇,父親怎么會只是給我留下了一封信,這信上到底寫了什么呢?
我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有一張信紙,確實是父親的字跡,另外還有一張女人的照片。
我看了一下照片,照片泛黃了,看來已有些年頭了,上面的這個女人很年輕,長得也漂亮,但是我完全不認識。
我又拿起信來看。
致我親愛的兒子:
兒子,當你看見這封信時,一定是當新郎倌了,開心的不得了吧。爸爸也真開心哇!我的兒子,你終于長大了,成家了。兒子,爸爸祝福你,祝你新婚快樂,百年好合,和和美美,幸福快樂。
兒子,爸爸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告訴你這件事。其實,你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你的父母另有其人。今天我又看到了你的親生媽媽,雖然是遠遠地看見了她,但是我依然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她和當年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只是稍胖了一點,更白了一些,而且更加貴氣了。
兒子,爸爸一手把你們撫養長大,你和你姐都是爸爸的心頭肉,是爸爸的心肝寶,爸爸很愛很愛你們。爸爸真的不想說出這個秘密,但是,這是事實,爸爸若是一直對你隱瞞你的身世,爸爸的心就會很不安。更何況,以前是爸爸并不知道你的生母人在何處,在干什么,而現在爸爸已經知道了你的生母如今人就在這個城市。咫尺天涯,若讓你們母子一生都永不相見,這種事太殘忍了,爸爸實在是做不出來。
所以,我悄悄地寫下了這封信,準備在你結婚的時候交給你。但是,我又怕自己會起私心,待到你結婚的那天,我又會毀了這信。所以,我將這東西先交給了你姐保管,并告訴她這是爸爸給你的一份結婚禮物。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你的親生母親,當年我妻子生產二胎,和她住在同一個病房。我的妻子,也就是你姐姐的媽媽,因為難產,生下兒子后便離開了我們。幾天以后,我的親生兒子也隨她媽媽去了。當時,一連失去了兩個至親,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讓我完全崩潰了,我已經活不下去。你的生母這時出現了,她抱著你,請求我收養你。她說,她是未婚產子,所以孩子生下來,她不能留下,她相信我會待你好的。
當時,你姐姐在她外祖家養著,我便把你抱回來了,親自撫養,小時候的你愛笑,你一笑,我內心的痛苦和身體的疲憊就都沒了。兒子啊,你知道嗎?是你拯救了你的爸爸,讓爸爸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所以,兒子,我的兒子,爸爸恨不能把全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捧著給你,讓你快樂,讓你一生無憂。但是,兒子,爸爸能力有限,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出租司機,跟著爸爸,讓你連大學也沒讀上。
可是,你的生母就不一樣了。她的名字叫孫玉衡,我今天才知道,你生母是本市首富地產大亨陳洪森的妻子,她本人還是玉衡傳媒文化公司的老總。兒子,你若是真的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她,畢竟她是你的親生的媽媽,當年她也是非常舍不得你的,將你送我也是迫于現實的無奈。
兒子,爸爸的好兒子。你是爸爸一手帶大的兒子,不論有沒有血緣,我永遠都是你的爸爸。
兒子,你一定要幸福!
爸爸。
我看完信,兩行眼淚早掛在臉上,我尤渾然不知。我不知何時走了出家門,天陰陰的,空氣沉悶。我走上街,看著路人,每一個路人我仿佛都陌生得分不清他們的臉。在這個有著上百萬居民的城市,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幾年的我,第一次仿佛一個闖入者似的亂竄。
不遠處有幾個男人正在吵架,聲音一個比一個大聲。這里的人生性素來淡漠,平時大多互不搭理,可是,一遇到事情,說話聲音奇高,隔好幾條街也能聽見。
我打小便將這種場景司空見慣,修煉的充耳不聞,可是今天耳朵里聽著卻異常煩燥。
我心里煩著,手一招,攔下一輛出租車,口里直接蹦出:“去玉衡傳媒文化公司……”
等到司機告訴我,“到了!”我的心還是亂七八糟,又多了幾分忐忑。
下車后,我就在玉衡公司門口晃悠。一上午,我不知晃了幾十個來回,連門口的保安也朝我投來了警惕的目光,看向我時一臉厲色。
我沒吃早點,當肚子抗議得鳴叫了一次又一次后。我決定轉身去找一家飯館解決溫飽問題之一。這時,一輛奔馳車緩緩駛來,停在了門口,坐上副駕駛座的中年女人,一身名牌,氣質高貴。
我的腦海里立馬浮現出那張照片上女子的面容,雙眼皮,高鼻梁,櫻桃小嘴,上唇還有點俏皮地向上翹,唇邊雙頰上兩個的小小酒窩隱隱呈現。這個女人比照片上的女子除了年歲稍長一點,臉圓潤了一點,其他皆是一模一樣。此時她正眼眉彎彎,眼睛彎成了兩道半月形狀,頭微微向右歪著,神態慈愛。年輕的男子正在俯身為她解開了安全帶,女人的眼睛一直溫柔地望著他。當他捕捉到了女人的目光,對她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中年女人下了車,“媽,你去拿東西,我在這兒等你,呆會兒咱們一起去和爸爸吃午飯!”女人轉身,沖年輕的男人點頭笑了笑。
我的心剛剛那一秒幾乎停止了跳動。
“媽媽,那個女人,就是我的媽媽!”當我的心臟重又跳時,那個女人已經走進了公司里面,連背影也閃身不見了。
雨又下起來了。終于,起風了,冷風吹過我的臉龐,我仰頭望上天空,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潮濕的寒冷直入肺里。
我緊了緊衣服,忽然我的身后傳來一個極悅耳動聽的,溫柔的,充滿了母性的聲音“兒子”。我的心臟又“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猛地狂喜回頭,卻看到那個女人歡快地拉開了車門,她正和年輕男人熱絡地聊著什么,笑得開懷。我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里。
全文完。2020.10.5日
作者/北十三思,原創,請勿抄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