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訴衷腸》
松虛巷,馮老兒家。
院子里擺著一架屏風,祝景堯正在那屏風上作畫。只因夫人張氏,最是喜愛梅花,馮老兒便特意囑咐祝景堯畫梅花。
花雀只見祝景堯神情專注,一門心思全撲在那屏風上,深邃的眸子里,閃動著光華,更透著胸中早有丘壑的極大自信。他下筆沉穩老練而又靈動灑脫,筆墨揮處,那寒梅早已初具形態。頭一次看他作畫,花雀不禁有些癡了。
寒梅畫畢,祝景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他心念一轉,又思忖著把張氏畫進去。但馮老兒夫婦皆已年近七十,兩鬢斑白,自是不能畫她現在的模樣。祝景堯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計較。他照著張氏如今的樣子,畫出了她年輕時的形象。
花雀盯著屏風上的張氏,心說:“不知何時祝景堯也能盡心盡力地,為我作一次畫?”又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僅僅是只小小花雀而已,微微有些失落。
將近晌午,大功告成。
馮老兒一看,只見屏風上一妙齡女子正踏雪賞梅,又仔細瞧去,那女子竟神似張氏,不由大為驚喜,頻頻點頭稱贊。
張氏更是心如蜜糖,嘴上卻佯裝說道:“都是鶴發雞皮的老太婆了,祝公子竟把我畫成了小姑娘!不成不成,這畫不好!祝公子,你得再畫一幅?!?/p>
馮老兒道:“祝公子,別聽老婆子的。這畫好得很!我原想的僅僅是在這屏風上,畫上老婆子喜歡的梅花。不成想公子妙筆生花,竟比我預想的畫得還好!”
張氏道:“祝公子畫了好半晌,留下來吃了午飯再走吧。”祝景堯剛要推辭,馮老兒忙把他拉到了飯桌前。接著,張氏陸續從廚房端出佳肴佳釀,擺了一桌。
馮老兒給祝景堯斟滿了梨花釀。
花雀心說:“花清音啊花清音,自從來了人界后,你還沒嘗過酒的味道。不行!必須得嘗一嘗!”她落到祝景堯的酒杯旁,試探著把嘴伸了進去嘗了一口,綿長醇厚,好喝!
她方欲再喝一口,祝景堯忙邊端了酒杯,邊說道:“小花雀,不能再喝了。你胃口小再喝可就醉了?!被ㄈ覆灰?,展翅飛到了祝景堯手邊,爪子抓在杯沿上,又低頭喝了起來。
張氏道:“這小小花雀竟這般有靈氣!”轉身又拿來一個酒杯,斟滿了放到了桌上。花雀心說:“祝景堯,你不讓我喝,自是有人給我斟!”她飛到那酒杯前,沖著張氏吱吱歡叫了幾聲,便又低頭飲了起來。
推杯換盞間,馮老兒說道:“你別說,公子把老婆子畫得極像,她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美貌佳人!”他還要再說,張氏忙截了他的話頭,嗔道:“老頭子不知羞,越老越沒個正經。別讓祝公子笑話才是!”手中卻正給馮老兒倒酒。
祝景堯道:“這畫像,本就是照著婆婆的眉眼畫的,若婆婆真是貌似無鹽,也畫不出這個模樣了,可見馮老爹所言非虛。他不過是說了真話,怎么會是不正經呢?”
馮老兒夫婦都笑了起來。花雀心說:“祝景堯倒是很會說話,一席話把老兩口都逗樂了?!?/p>
馮老兒興起,接著說:“想當年,我能和老婆子走到一起,也頗費了一番周折。就因她貌美,楓寧鎮上愛慕她的人不在少數,偏偏我是最沒才沒貌的一個。白天呢,我不敢去找她,只好趁著天黑,帶些糕餅果子摸到她家去。那時她家門前有條水溝,四下里黑乎乎的,我一不小心掉下去好幾回!”
張氏嗔笑道:“第一次掉下去了也就罷了,怎地后來又掉了好幾次?明明是你膽子小,怕撞見我爹,每次來都要喝酒壯膽,暈暈乎乎的,能不掉進去么?”
馮老兒想起自己的糗樣,也笑了起來。
稍頃,馮老兒接著說:“起初,她爹怎么都不同意我倆在一起。我倆想不出別的法子,只得去找那夫妻井。”
“夫妻井?”祝景堯反問。
馮老兒道:“夫妻井,是咱們楓寧鎮西南角的一口古井。有情人一同到那井口處照一照,只要井水水面上同時出現了兩人的倒影,這對有情人便能結成眷屬?!?/p>
祝景堯不解:“要在井中映出倒影,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么?”
馮老兒道:“那可不見得!那古井是有靈性的神物。若遇到心不誠的,或是沒緣分的,斷然照不出影子來。”
張氏續道:“不過,夫妻井極難接近。它周圍寒冷徹骨,有不少人還沒走近它便已然被凍死了。我和老頭子去的時候,裹了五六層的棉衣棉褲。又恐那里找不到取暖之物,便自己推了一車干枯的柴火過去,走到哪里便在哪里燃火取暖。雖然還是受了寒氣,回家后休養了半個月才好。但到底是值得的,我倆如愿照出了倒影?!?/p>
張氏看了馮老兒一眼,馮老兒接著說:“那夫妻井還真靈驗,沒過多久,她爹竟同意了我倆的婚事。一眨眼,便已過了五十年了。夫妻井一帶,也早成了荒蕪之地,也不知那口井還在不在。如今,世間也極少還有人知道咱們楓寧鎮上有口夫妻井?!?/p>
花雀看著馮老兒夫婦言笑晏晏,言語舉止間盡是默契與愛意。她突心生羨慕,倘若自己也是凡人,不知世間有沒有這樣一個男子,也能與之相攜一世到白首?她無心再飲梨花釀,只扭頭瞧了瞧祝景堯,心里有種難以言說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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