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可對我來說,目之所及,方寸之地我都看不清。真不曉得那個“有人”腦子咋想的。
那天,我來到這個世界。聽到的第一句話,是穩婆說的,“喲,是個小妞。”上輩子就惦記著這輩子,好不容易巴望來了,沒承想依舊不是帶把兒。氣的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聽到我的哭聲,進來一個男子,他直奔到娘親身邊,一臉焦慮,卻沒來得及對我瞅上一瞅。后來我知道那是爹爹。
對爹爹這點,我是很埋汰的。以至于我瞅著他那弱不禁風,皮膚黝黑的樣子,就心里頭叨念著:“美若天仙的娘親怎么就如此糊涂。”
娘親很疼我,看著我滿是寵溺。我也喜歡娘親,因為只要我一哭,娘親就會給我奶吃。爹爹每次看著這一幕就會笑話說:“果然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呀。”我就煩躁爹爹這滿嘴子的酸腐味。娘親卻很是喜歡,他覺得爹爹有文化。傻娘親耶,不就是個酸秀才喜歡舞文弄墨么?
起先的日子,我的眼睛還不太適應,過了些許時日,二三十厘米內的光景,勉強可以盡收眼底。那時我才曉得娘親怎么就一門心思撞爹爹身上了。都說胸大無腦,娘親沒來由在這上頭栽了跟頭。
爹爹總是笨手笨腳的。記得第一次給我換尿布,大冷天的,把我丟床上,光溜溜地吹著風兒,自個卻慌亂地轉悠來轉悠去,娘親忍不住喊著問他干啥子不抓緊時間。他卻抓著頭皮回說,他在思考應該給我穿哪條褲子比較合適。娘親氣得賞了他個爆炒栗子。
我可歡心了。就是歡得有點跳脫,一不留神尿了泡尿到床上。蠻丟人的,我這腦袋瓜投胎后似乎也不咋受控制。估計是爹爹的呆萌基因遺傳的。
對了,我還沒介紹我叫什么呢。我叫伊伊。爹爹說,我本佳人,自有一番“為伊消得人憔悴”的魅力。這句話聽來還是頗受用的,頭一次發覺爹爹偶爾掉書袋也不是那么遭人嫌。娘親卻笑開了懷,她抱著我輕聲細語:“伊伊,別聽你爹爹瞎說。娘親給你取這個名字,是想告訴你,以后呢,家里頭無論做什么,爹爹和娘親都會把你放在第一位。至于爹爹,你曉得伐,當年他追娘親的時候說,他會永遠做娘親的小二,服侍娘親一輩子。”
我轉著眼珠,骨碌骨碌地望著娘親。骨子里竟有種酥麻感。看來娘親也不是全拜胸大招惹的禍,嘴上抹一瓢子蜜的秀才,光是說話也是能把人給甜暈乎的。
我是一,爹爹是二,那娘親呢?娘親沒說,我還不會說話,也沒法子問她。
爹爹不僅呆,還帶點逗比屬性。
我三個月大的時候,有天在床上側身蠕動。爹爹瞧見后,就驚得咋呼咋呼的。他跑到我身邊鼓勵道:“伊伊,加油。你得手腳并用,瞧爹爹給你演示一番。”說罷蜷縮成一團,一邊講解,一邊實體演示翻身。我其實就是衣服穿太多,想伸展下,哪來那個激動勁。
娘親聽到爹爹的聲音,好奇地從房門外走來,前腳剛邁進門,后腳還沒抬起來,只聽撲通一聲,爹爹從床上翻到地板上去了。想想都覺得丟人,我想著別開臉去,別瞧為好。憋著一口子吃奶的勁,居然一個順勢翻過身來。
爹爹嗖地一聲蹦起來,嚷嚷喊道:“瞧見沒有。瞧見沒有,我閨女在我的示范下成功學會翻身了。”
娘親白了一眼爹爹:“就你賊。敢情我眼睛白瞎了,沒瞧著你剛手推了閨女一把?摔地板上你也不洗洗手。”
爹爹卻不以為然,他自此就自詡為我的啟蒙恩師。
五個月大時,爹爹趴床上給我講解如何蠕動爬行,他可激動呢。說是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有人可以耐心地聽他講他所研究的摩擦力理論。他把他的摩擦力理論冠以一個恢弘霸氣的稱呼,“人類蠕動的精華”。
六個月的時候,爹爹每天拿著本書給我念。又是三字經,又是弟子規,哦,對了,還有唐詩三百首。有天我伸過手去,一把撕破了張紙,二話不說就往嘴里送。爹爹卻也不攔著,等娘親回來,他頗為神氣地炫耀說,在他的熏陶下,我已經愛上讀書,而且懂得知識就是食糧,可食。
娘親又賞了爹爹一個爆炒栗子。我對爹爹實在是無語。我只是煩躁那些書,想著把他們消滅。誰曉得爹爹會作它想。
爹爹總是跟娘親吹噓說他的鼻子很靈,隨便聞一聞就知曉我大便與否。我實在看不慣爹爹的臭屁,我決定采取些行動。
一般說來,每日里,清晨醒來,我就會拉個大便。這天我愣是憋著。爹爹覺著奇怪,今早怎么沒聞到我大便味。娘親說,要不,你巴拉開尿布看看。
爹爹是個死要面子的人,他平白擁有異于常人的鼻子,為何要摒棄不用?
爹爹把頭湊向我的屁屁。我憋了好大費勁,終于等來這一刻,我暢快淋漓地放了個長屁。趕巧著爹爹深吸一口氣之時,娘親在一旁瞅著,哈哈大笑。我發現娘親笑起來格外美麗,而且有種強烈的渲染力。
八個月的時候,我已經可以吃稀飯。我的稀飯是用濃濃的骨頭湯混著米粒熬成,里面不帶重樣的會加點青菜,或者胡蘿卜,亦或者海蠣等。我發現爹爹每次看娘親喂我的眼神就不對,于是我就想試探試探他。我有次故意不要喝粥,娘親架不住我的哭鬧,只得作罷。娘親本想著把稀飯給倒了,結果爹爹一把奪過去說倒掉浪費,給他吃吧。爹爹邊吃,邊砸吧嘴說,確實挺香的。從那以后,我就曉得,每次都要把粥喝光光,絕不能便宜了爹爹。
我每天睡得很少,我總是在思考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爹爹怎么那么幼稚,總是用塊布在我面前把自己遮住,然后喊道:“伊伊,爹爹不見了。你能找到爹爹么?”又比如爹爹怎么那么啰嗦,每每到半夜,發現我還在玩鬧他就要抱著我一通啰嗦:小孩子要早點睡覺呀,不然不會長個兒呀;再不睡覺要打屁屁了;怎么還沒睡覺,看你娘親都被你哄睡著了……
爹爹實在是擾得我煩。所以我每次和娘親在床上嬉戲,一聽到他進門,我就嚇得趕緊往床的最角落爬去。結果,爹爹反倒以此為樂,跟娘親臭美地說自己有威嚴。我也是醉了。
娘親有天晚上和爹爹在說悄悄花,我睡在他們中間,他們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可清醒著。娘親對著爹爹撒嬌說:“都說女兒是爹爹上輩子的情人。你這渾人表面里看著老實,不會跟上輩子一樣,也是個花花腸子吧?”
我聽著這話,心里頭咯噔一下,我上輩子是哪根筋抽抽啦。轉念又擔心起娘親,娘親雖萬般好。可是也架不住想要出墻的紅杏啊,爹爹上輩子是有前科的,這輩子保不住又要找情人。俗話說,男人要出軌,就像母豬要上樹,拉也拉不住的。
爹爹卻不以為意,調戲道:“那是鐵定的。”
娘親輕哼一聲,顯然有些不滿意。
爹爹卻接著說道:“你咋忘了?伊伊是一,我是小二,而你是我的小三。我這輩子,媳婦是你,情人也是你。”
我一身雞皮疙瘩。這流氓不可怕,有文化的秀才流氓才讓人瘆得慌。我后來就真的安心地睡著了。
那晚之后,我發現我好像不是很了解爹爹。或許我應該再考察考察,更多地了解了解爹爹……
我也不曉得我啥時候才能真正了解爹爹。越是尋思,越是不解,我連身邊最親近的人兒都看不通,看不透,又怎么去看世界呢?
是看清楚身邊的一切再起航去看這個世界,還是先去看看世界,回來自會看清該看清的?我想我又要晚睡來思考這個問題了。估量著爹爹又要嘮叨,又要以此為樂了。哎。真心累,那么大個人,怎么比我這個小孩子還幼稚。娘親真真的不容易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