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少年二蛋——懶得寫副標題了

從我記事兒起,“老實”這個形容詞就伴隨著我。

小時候,鄰居大娘經常來我家串門跟我爸媽拉家常,我也沒啥事干,就在旁邊一聲不吭地聽他們東拉西扯,大娘提到我時總會說:這孩子真老實。

我一直以為“老實”這個詞是褒義詞,大娘是夸我的,這是好話,否則,她總不會當著我和我爸媽的面說我壞話吧。我媽在這個時候都會說:嗯,二蛋老實,實誠,比他哥聽話。媽媽的回答也是對我的肯定,聽到他們的一致夸獎,我感到很開心。

我也很樂意跟著我爸媽去參加村里村外的紅白事,我的主要任務就是去坐席吃飯。

這種宴席場合會遇到很多人,有很多平時不常碰見的親戚朋友,可是我很少跟他們說話,頂多叫一聲對他們的稱呼,比如大爺、大娘、三叔、四嬸。接著就是他們大人之間的聊天時間了,我是小孩子,不跟他們摻和在一起。我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小孩子。

我默默地看著七八個人圍著桌子閑聊,這個時候大人們當中總會有人說我:這孩子看起來怪老實。如果沒有我爸媽在旁邊介紹我這個老實孩子,也會有人主動替我說:這是宋老大家的孩子,叫二蛋,老實得很。

聽多了別人說我老實,我漸漸發現“老實”并不是什么好詞,它跟“木訥”“呆傻”“愚笨”“怯懦”的意思差不多。說一個人“老實”,好像是在委婉地說他是笨蛋。所以,當有人說我老實的時候,我心里就有一股想痛扁他的沖動。但事實上,我仍然會老老實實地給對方一個微笑,勇敢地跟別人爭辯我都學不來,更不用說動手打人了。

我不是啞巴,也不是傻子,只是不太會跟別人說話。

我媽不止一次跟我說起過,我長到三歲的時候才學會叫爸爸媽媽。在三歲學會說話之前只會啊啊地亂叫,幾乎所有見過我的人都以為我是個啞巴,是個傻子。另外,他們不叫我傻子,而是在前面還要再加一個“二”,二傻子,因為我排行老二。

每次提起我說話晚,我媽都會當一段笑話來講,第一次聽到這個“笑話”的人既感到新鮮,又感到好笑,而我只感到無地自容。我也不知道我的“語遲”是真是假,三歲之前的事情,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不是“貴人”。

我一般很少張口和人說話,一旦說話,都會令人印象深刻。有句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大概說的就是我。我記得大概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大姑家的表哥來我家住了幾天,他和我哥差不多大,那個時候他們都有十五六歲了。一天晚上,我們在一起吃晚飯,忽然聽到大門外有人叫我爸。毫無疑問,是來找我爸租車辦事的。

我爸是個出租車司機,但不是那種幫出租車公司干活的司機,車是我們家的,有前廂,有后斗,能拉客也能拉貨。那個年代,我們那兒還沒有公交車,跑出租的很少,村子里就只有我們家干這個,想要去鄉里,去市里的人大多數都會找我爸。

話說,那個人進到堂屋就和我爸說起了用車的事情,他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大概意思是說,他兒子要結婚了,買了輛新車,這幾天都開著新車到處為籌辦婚禮的事情忙活,但畢竟是新手開新車,不熟悉,這不,就出事了,需要我爸幫忙開車帶去醫院看看。他說得很含蓄,沒說人被撞得怎么樣。

這個時候,表哥就和我哥悄悄地說起了他知道的一件類似的事情。表哥說:結婚買新車是常規操作,新郎第一次開車的情況也很多,去年我家隔壁鄰居,一個大哥,在結婚前一天晚上開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喝酒了,出車禍了,當場死亡,喜事變成了喪事。表哥說話的聲音很小,只有我們三個人能聽到。聽完表哥說的故事,我哥唏噓不已,而我鬼使神差得直接走到那個來用車的人面前,問:人被撞死了嗎。

我剛把話說出口,那個人本來還在滔滔不絕地和我爸說話,突然就沒聲音了。我爸從我背后拍了一巴掌,然后一把將我拉到身后去,我哥和表哥都拿筷子捅了我一下。我感到莫名其妙,他們干嘛都這樣對我,我很生氣。那個人走了以后,我還沒開始發火,他們就挨個數落我:二蛋,你傻不傻,怎么能說出那種話呢,人家聽了會怎樣想,人家可能以為你這個孩子是個傻種,真是好壞不分,什么話都敢說,人家大喜的日子能隨便亂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嗎......

我被罵得找不到北,一句話不敢說,一個屁不敢放,低著頭忍受著所有的斥罵。沒有人替我說好話,所有人都在指責我,我媽當時不在場,后來我爸跟她說了這件事,她也像其他人那樣批評我,好像不訓斥我兩句,她的立場就不明確似的。

在家里,只要有人犯了錯,其他人要么保持沉默,要么統一戰斗立場,火上澆油,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可以“厚非”的。每當我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我總想逃離這個家,去爺爺家躲一躲。

我們家在村子西頭,爺爺家在村子東頭。我喜歡去爺爺家玩,喜歡住在爺爺家里。在爺爺家,不會有人責罵我,也不會有人使喚我做這個做那個。爺爺奶奶每次見我來了,都會拿出好吃的好喝的招待我。

以前,我家院子里種了一棵櫻桃樹,櫻桃樹長得很粗壯,枝葉覆蓋的范圍很廣,結的櫻桃也很多,一到櫻桃成熟的季節,樹上就掛滿了又紅又大的櫻桃。我常常爬到櫻桃樹上,一邊吃一邊玩,在上面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有一天,爸爸媽媽都去下地干活了,我帶著鄰居家的小美來我家吃櫻桃。小美不會爬樹,人小個子矮,站在地上又夠不到,我便爬到樹上摘一些下來給她吃。但是,我覺得這樣吃得不夠過癮,只有一邊摘一邊吃,想吃哪個就摘哪個,才能配得上我對小美的款待。

于是,我就挑了一段結得比較多的枝干看起來很粗大的櫻桃枝,雙手交叉把它勾住,然后整個身體掛在樹枝上,那截樹枝就被壓低了。這樣,站在地上的小美一伸手就能摘到櫻桃了。我對自己的操作倍感自豪。可是,沒一會兒,就聽到“咔嚓”一聲,櫻桃枝斷了,我應聲掉到了地上。幸運的是,我和小美都沒有被砸傷,但不幸的是,那截碩果累累的櫻桃枝完完全全被折斷了,整個櫻桃樹乍一看缺失了一大塊。

這次死定了,我爸媽一定饒不了我。我害怕極了,吃櫻桃的興致瞬間沒了,我不能在家等著爸媽回來教訓我,這個家是不能待了。于是,我把小美送回家后,就逃到了爺爺家。后來,爸媽讓我哥去爺爺家找我,接我回家,我一概不理,生怕他們把我騙回去再好好修理我。

直到在爺爺家住了一個多星期,媽媽才親自來到爺爺家接我,我看到她的樣子沒有生氣,感覺她的氣大概是全消了,這才同意回家。事實證明我是對的,回到家后,我并沒有再受到責備,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我當時并沒有多么感激爸媽的饒恕,而是發現爺爺奶奶真好,爺爺家就是我的避風港。

爺爺家最使我難忘的是,總會有很多美味的糕點,我最喜歡吃的有五仁月餅、蜜三刀、豐糕、桃酥;還有很多水果,像蘋果、香蕉、橘子等等都是我的最愛。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這些都是親戚們買來孝敬爺爺奶奶的,他們吃的很少就都留給孫子吃了。

我的爺爺總是慈眉善目的,說話特別溫和,他總是親切地叫我“二孩兒”,這個稱呼只有他會叫,其他人都叫我二蛋。爺爺對我比奶奶對我更關心更體貼,我去爺爺家時,常常是爺爺催著奶奶拿吃的出來,而奶奶老是會嘟囔兩句,好像很不情愿的樣子。

每天奶奶都會給爺爺沖一缸子雞蛋茶。雞蛋茶里放上白糖,甜甜的,又有營養,又好喝。除了粗茶淡飯,我沒見過爺爺吃過什么美食,喝過什么羹湯,這可能是爺爺唯一的補品。奶奶舍不得給我喝雞蛋茶,但是爺爺知道我也喜歡喝,他總會分一半給我。

在我八歲那年,爺爺得了重病,爸爸和叔叔、姑姑們帶他去了好幾家醫院,醫生們給出的檢查結果是一樣的:癌癥晚期,沒有希望了。爺爺最后的一段日子是在家里度過的,爺爺家里每天都會有很多人,舅老爺、姑奶奶、姑父、表哥、表姐,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他們都來了。

房間里放滿了水果和點心,比逢年過節的時候多得多。盡管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以隨便吃,那些親戚們也會拿來給我吃,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以前都是爺爺或奶奶拿給我吃。當時的我,并不明白爺爺整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料意味著什么,其實他一直都在和病魔斗爭,生命垂危,旦夕之間可能就會咽了氣,怎么會顧得上我呢,無知的我更想不到主動給孱弱的爺爺端茶倒水喂吃的。

有一天,鬢發如雪的姑奶奶在廚房里一邊剝香蕉一邊跟我說:二蛋,你拿著香蕉去床前問候一下爺爺要不要吃香蕉,去吧,好孩子。我很聽話,手里拿著剝好的香蕉,顫顫巍巍地走到屋里,走到床前,跟爺爺說:爺爺,我給你剝好香蕉了,你吃一口吧。

爺爺的臉瘦削慘白,嘴唇輕輕蠕動,嘴里一顆牙都沒有,他想說什么卻說不出,只聽到一陣粗重的喘息聲。他大概是想吃的,可是身體卻不允許了,那段時間他大部分吃的都是流食。旁邊的二姑趕忙把香蕉接了過去,她知道怎么照顧爺爺的飲食。給爺爺遞完了香蕉,我就開心地跑出門外,奔到廚房,跟姑奶奶說:我照你說的做完了,可惜爺爺沒吃。我就像做任務一樣,給姑奶奶反饋了任務結果,剩下的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并不知道主動喂爺爺水果的意義所在。

爺爺的葬禮上,除了我們宋家的親戚朋友,還來了很多村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是來看熱鬧的。爸媽讓我和我哥使勁哭,不能讓村里人看笑話,但我就是哭不出來,我不知道失去親人意味著什么,失去爺爺又意味著什么。十年后,奶奶去世了,那時我已經長大,在奶奶的葬禮上,我哭得比誰都厲害,看熱鬧的村民都說我孝順,說奶奶有福氣。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眼淚大部分是為死去十年的爺爺流的,他在九泉之下終于不再孤單了。

爺爺去世以后,我就很少去奶奶家了。

我對奶奶并沒有什么意見,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覺得沒有了爺爺的奶奶家變得不那么溫暖了。再加上我媽經常說奶奶壞話,不想讓我去她家,我更加去得少了。

我媽經常說奶奶向著我叔叔向著我嬸嬸向著我堂弟,從來不給我媽這個大兒媳好臉色看。媽媽說得最多的是,我們家和爺爺奶奶家分家的時候,奶奶把最大最好的砂缸留給了叔叔,這件事她一輩子忘不了。奶奶和媽媽之間的婆媳關系從一開始建立就不讓人省心,即使到了奶奶去世那天,這段恩怨也沒有化解。

或許因為對奶奶的不滿,媽媽順帶著對叔叔、嬸嬸甚至我的堂弟也充滿敵意。媽媽長年累月地在我耳邊說他們的壞話,讓我不要去奶奶家,就算去了也得多拿幾樣東西回來,不能空手回家;媽媽告訴我奶奶很小氣,會把好吃的東西藏起來不給我吃,而是留給我的堂弟吃;媽媽還跟我說,見了叔叔他們一家人不要跟他們搭腔,因為他們也不愛搭理我媽媽。

我和奶奶、叔叔、嬸嬸、堂弟之間本來沒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只因媽媽的教唆和挑撥,我從心底里對他們有一種防備和抵觸心理,在跟他們說話的時候自然會表現得很冷漠。和他們搭腔說話已經是我的上限了,更別說和他們關系友好了。

我不知道奶奶和媽媽誰對誰錯,但是后來當我聽到這么一句話“一個好母親會影響三代人”,大受震撼。她們的確影響了我,未來可能還會影響到我的子女。

再回到吃櫻桃的事情上來,我家的那棵櫻桃樹在被我弄“骨折”以后沒幾年就被砍掉了,因為我家的大門由向南改成向西時,櫻桃樹成了障礙物。家里沒有櫻桃吃,我就想到了偷櫻桃。

我家隔壁是樂樂家,樂樂家隔壁是“神經病”家。樂樂是和我同齡的小伙伴,“神經病”是一個獨居的光頭大爺。據說他以前是個很正常的人,但是他老婆嫌他太老實,太窩囊,經常和他吵架。終于有一天,老婆跟人跑了,而他一夜之間精神就變得不正常了。

神經病家的門常常關著,平時很少見到神經病。可是,一旦見到神經病,我們都會躲得遠遠的,因為他會無緣無故地罵人,還會摸起石頭砸人。神經病犯病犯得厲害了,他的親戚知道后就會叫精神病醫院的醫生把他帶走。

我記得有一次,他被穿白大褂的人用手銬銬著架出了門,神經病沒有掙扎,但是表情看起來非常兇狠。愛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們等到神經病被弄進了車子,就紛紛跑進他家里看看神經病的家到底是怎樣的,是不是和我們正常人的家不太一樣。

我也跟著進去了,我看到院子里被收拾得很干凈,甚至有許多種了花的花盆擺在墻根,最吸引我的是西墻邊的三棵櫻桃樹,每一棵都比我家的那棵粗壯,而且樹上結的櫻桃也和我家的不一樣,它們是黃色的,個頭比我家的紅櫻桃大一倍,數量也多。我摘了幾顆嘗一嘗,雖然沒有我家紅櫻桃甜,但是味道還算不錯。我本想再摘一些吃,但是沒一會兒,摘櫻桃的孩子就多了起來。神經病的親戚看到我們這么肆無忌憚,就來攆我們了。神經病的屋子我沒進去過,但是我看到屋檐下放了許多醬缸醬盆,我聽到有個大娘說:神經病真能,竟然會做這些東西,吃這些就省了做飯了。

神經病被帶走以后,他家大門就被鎖起來了,但是我一直惦記著他家的黃櫻桃。沒人摘的櫻桃就那樣被麻雀們吃了,再說了,結的櫻桃那么多,麻雀也吃不完,熟透的櫻桃掉在地上爛掉太可惜了。后來我發現,神經病家和樂樂家只有一墻之隔,站在樂樂家東墻根的灶臺上很容易就能爬上墻頭。于是,我跟樂樂商量,從他家翻墻頭到神經病家吃櫻桃。樂樂跟我說,他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那天,我和樂樂趁著大人們都不在,翻過墻頭到了神經病家里。雖然我知道神經病家里沒有人,但是仍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我們都帶了塑料袋,先爬到樹上吃飽,然后再往塑料袋里裝。櫻桃樹上有很多麻雀,嘰嘰喳喳呼朋喚友享受著櫻桃盛宴,我們來了,它們也不飛走。麻雀不害怕我們,可能是因為知道我們和它們一樣都是小偷。

摘了一塑料袋的櫻桃,我們就翻過墻頭回家了。等到我爸媽回來后,看到桌子上的櫻桃,他們問我從哪里弄的,我說是從神經病家里偷的。他們沒有責罵我,反而說我干得漂亮,他們沒有問我是怎么進入神經病家里的,更不知道我在爬墻頭時面臨的危險。

其實我爬墻頭算是有一手的,我媽出門不給我留鑰匙的時候,我都是爬墻進家的,次數一多也就孰能生巧了。我家的院墻好爬得很,一來是石頭累成的,有許多縫隙容得下手指和腳趾;二來石墻并不是很高,三兩下就能到頂。神經病和樂樂家之間的墻也是石頭墻,并且還有一個灶臺,比我家的墻爬起來更容易。

我還爬過鐵蛋家的墻頭。

鐵蛋比我們大好幾歲,跟我們玩不到一塊去。鐵蛋家在大地家后面,我每次和二毛到大地家里玩,都要經過鐵蛋家。那天下午,我和二毛在大地家玩了一會兒,大地提議我們到屋后玩彈珠。大地的屋后面有個巷子,也就是鐵蛋家門口的巷子,陰涼舒適,地面平整,很適合玩彈珠。當我看到鐵蛋家的大門被鎖著時,我忽然想去他家里看一看。

我只是那么一說,沒想到大地和二毛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并且表現得異常興奮。于是,我們約定好讓二毛在外面把風,我和大地爬墻頭進去。爬墻頭的時候,因為有二毛在下面助力托著,我和大地很快就爬了上去,沒想到的是,鐵蛋家的灶臺也在墻根,這樣下去就很方便了。

我們在院子里東瞅瞅西逛逛,沒發現什么好玩的東西,想進屋里去,可是屋門被鎖住了,進不去。當我和大地爬上灶臺將要離開的時候,大地不小心碰到了鍋蓋。這是一口大鐵鍋,鍋蓋是鋁制的。我把鍋蓋揭開,發現里面還有許多稀飯,拿勺子攪了一下,是南瓜湯。我很喜歡喝南瓜湯,于是我就舀了一勺喝,還撈了一小塊南瓜吃,味道不錯。大地看得嘴饞,他也要喝。于是,我們就大口大口得地喝起南瓜湯來。

可惜,二毛在外面不能和我們一起共享南瓜湯,他透過門口的縫隙饞得掉口水。我和大地喝南瓜湯差不多喝飽了,翻到墻外后,二毛也想進去喝幾口,我們告訴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就沒有了,鐵蛋媽媽會發現的。我們約定好,下次讓二毛進去,大家輪流在外面把風。

去過鐵蛋家幾次,我們還喝過小麥糊糊、小米粥、大米湯、地瓜干湯。后來大地告訴我們,鐵蛋媽媽和他媽媽聊天的時候說起自家鍋里的稀飯經常離奇得變少。我們怕被發現,以后再也不敢去鐵蛋家偷稀飯喝了。

小偷小摸的事情,我干的并不多,想一想,好像都是為了“吃”,比如偷人家蘋果吃。不過,我覺得那不算偷,我們只是隨手摘了一兩個而已。偷蘋果的事情是這樣的:

我們村南邊有好幾百畝地的蘋果園,蘋果園再往南就是我們村的潛龍河。小時候,我經常和小伙伴們下河游泳。去潛龍河有一條大路,但是走大路的話,路程會比較遠,而從蘋果園穿過去就很近了。我們不可能舍近求遠的,所以每次都會像打游擊一樣從蘋果園這頭進去,從另一頭出來。

蘋果園雖然是連成一片的,但每個區域都被不同人家承包了,有的蘋果園里長滿了野草,有的卻打理得很干凈,有些蘋果樹都被蟲子咬得半死不活了,有的卻到處彌漫著農藥味兒。為安全起見,我們都是挑那種沒人管理的蘋果園走,這樣大概率不會遇到園子的主人,我們才敢放心地大膽地摘蘋果吃,紅富士、黃元帥、大國光,喜歡吃哪種就摘哪種。其實我們摘的也不多,一人摘一兩個,一邊走一邊吃,有時候穿過蘋果園卻連一個蘋果還沒吃完。我們不像孫猴子那樣,吃一口就扔了,太浪費。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盡管每次我和大地他們都很小心地注意看園子里有沒有人,但還是被抓到過一次。那天下午,我們剛走進蘋果園不久,就看到前面某棵蘋果樹上突然跳下來一個女人,是一個有些面熟的大娘。她一跳到地上就吼了一嗓子,瞬間把我們幾個小毛孩給鎮住了。跑是不敢跑了,我們趕快把手里的蘋果扔到地上。

大娘大喊大罵: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是不是經常來這偷蘋果?爹媽是怎么養你們的?啊?你,我認識你,還有你,我也認識你,你不是家里開出租車的那個老二嗎,叫二蛋是吧?不認識你大娘了?我趕忙叫了一聲“大娘”。大娘接著罵:以前我見你怪老實的,哦,現在學會偷雞摸狗了,你爹媽是怎么教的?我嚇得不敢吱聲,這時候勇敢的二毛說話了,他說:大娘,我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我們這是第一次摘您的蘋果,大娘您種的蘋果看起來實在太好吃了,我們就忍不住摘了一個嘗嘗,發現確實很好吃,大娘您太會種蘋果了,今年大娘的蘋果一定能賣個好價錢。二毛很會說話,一口一個大娘,都把大娘說得心軟了。大娘的語氣明顯溫和了許多,她說:這是徐老五家的孩子吧,哎喲,你這嘴皮子隨你媽,忒會說。行了,這次大娘就饒了你們,下次要是再讓我碰上,有你們好果子吃,滾吧都。開始我們還有些遲疑,確定大娘不再追究了,我們才撒開腿跑出了蘋果園。

被那個臭脾氣大娘抓到并沒有讓我們長多少記性,后來我們去游泳照舊從蘋果園過去,只不過再也不走她的果園了。那次的經驗留給我們的唯一教訓是:如果再遇見果園主人,一刻也別猶豫,更不要害怕,直接拔腿就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但不是所有的情況都能一跑了之,比如我去打醬油這件事,逃跑一次沒問題,但是第二次就沒那么容易了,畢竟我還要打很多次醬油。

這里的“逃跑”不是說我不聽我媽的話,讓打醬油不去打,這種情況不可能存在的,因為如果我不去打醬油,那么晚飯就別想吃了。我媽說一不二,令行禁止,說到做到,誰都別想請求她的寬大處理。我知道她的脾氣,讓我去打醬油,我絕不敢打醋,讓我去買鹽,我絕不敢買味精。

“逃跑”是這么回事:我們村的小賣部在村子東頭,開小賣部的是洋洋家,雖然洋洋跟我差不多年齡,但是他家距離太遠了,平時很少和他一起玩。我去買東西的時候也很少會遇見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洋洋的媽媽看著小賣部。那天晚飯前,我媽在炒菜的時候忽然發現醬油不多了,她就讓我趕快去打醬油捎帶著再買包鹽回來。我拿著醬油桶,往洋洋家的小賣部飛奔而去。到了小賣部,洋洋媽看到我拿著醬油桶,很客氣地說:喲,二蛋來打醬油了,還是打一斤嗎。我說:對的,再來一包鹽。我把醬油桶遞給她,她幫我打了醬油,又給我拿了一包精鹽。我把錢給她,她找回了一些零錢。看了一下錢數,我發現多找了五毛錢。那個時候,我的反應從來沒有那么快,二話沒說拿著東西和錢就跑了,我像偷了人家東西一樣,怕逃跑得慢一點會被她發現。

回到家后,我氣還沒喘過來,就興奮地把“賺”了五毛錢的事情跟我媽說了。我媽雖然有點兒擔憂洋洋媽會不會突然想起來,但還是很為我感到高興。并且,她還理直氣壯地說:別說多找五毛錢,就是多找一塊錢兩塊錢也是應該的,他們家賣的東西質量差不說,還賣得死貴,這幾年不知道賺了我們多少錢呢。我媽的這一番話讓我心底的一絲內疚之情瞬間煙散云消,我頓時感覺,自己意外得到的那五毛錢就是我應得的。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卻沒想到過了一段日子,我再去洋洋家買東西時,還沒等我開口說買什么,洋洋媽就親切地問我:二蛋,記不記得你上次來打醬油,我給你多找了五毛錢呀。我一下子被問住了,一種做賊心虛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看到我遲鈍的樣子,她大概是確定了那天我奪路而逃的原因。但是她并沒有要回那五毛錢,她說:沒事兒,別害怕,我就是問問,也可能是我記錯了,我看你怪老實的,應該不會做出那種事,下次如果真的發現多找了或少找了零錢,你就直接跟我說,哦,對了,你今天要買什么。我松了一口氣,這件事終于過去了。

事情是過去了,但那五毛錢卻永遠印刻在了我的記憶里。我這個老實孩子實際上并沒有看起來那么“老實”,甚至有時候還會帶著自私、狡詐和無情。

和許多男孩子一樣,我小時候也喜歡拆卸東西,尤其對電子機械類的東西癡迷不已,例如收音機、鬧鐘、電視機、錄像機、手表等等,我總想把它們一一拆解開來,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奧秘,想知道它們的工作原理到底是怎樣的。

大多數時候,我拆的東西都是已經壞了的,無法運轉的,經過我的非專業維修,有時候還能變廢為寶,比如我家的那個手電筒不亮了,換了燈泡,換了電池都不亮,我把它大卸八塊,發現是因為開關的地方接觸不良,我接觸不好的地方放上一個金屬墊片,手電筒就被修好了;大多數時候,我把家里的器械拆開以后都能完整地裝回去,就像沒有被打開過一樣,比如我家的那個壞了很久的錄像機,不知被我肢解了多少次,但是拼裝好以后,看起來完好如初,盡管它無法播放的原因我一直沒有找到,但不影響我每次解剖它的沖動。

也有少數時候,我會把沒有壞的東西拆開;也有少數時候,被拆開的零件裝不回去了。當這兩種“時候”碰到一起,那就糟了。

那次我把家里的一個機械鬧鐘給拆開了。

鬧鐘沒有壞,我一直想知道它里面的構造,我很疑惑為什么這玩意兒不用電池,只要在后面擰幾下上個弦就能讓它轉很長時間,鬧鐘真是一件神奇的東西。我等著鬧鐘壞掉,好把它拆開來看看,可是等了好幾年,它一直完好無損。有一天,我終于等不下去了,找來螺絲刀把鬧鐘的后蓋給弄開了。打開后蓋的一瞬間,我算是明白了,里面有一個蜷了很多圈的鋼片彈簧,鬧鐘就是利用那個彈簧給指針提供動力的。如果我就此罷手就沒有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手賤的我把彈簧給撬出來了,彈簧本來像卷尺一樣蜷得好好的,但是脫離了它原來的位置后就變得不一樣了。彈簧是一下子彈出來的,圓圈半徑突然變大好多倍,再也不是原來的“小卷尺”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把彈簧收進去,最后終于放棄了。

可以肯定,鬧鐘被我搞壞了。

我把鬧鐘的殘骸一股腦塞到了抽屜里,還用其他東西掩蓋起來,希望不要被我爸媽看到,否則他們一定會打我的。

我平安無事地過了一段日子,漸漸把鬧鐘的事情忘在了腦后。有一天,我感冒發燒,打過針吃過藥后躺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也不曉得睡了多久,我忽然被一陣訓罵聲吵醒。我沒有起床,假裝繼續睡覺,靜靜地聽著是怎么回事。

原來,被我拆壞的鬧鐘被爸爸發現了。他沒有懷疑這是我干的,而是非常肯定地認為是我哥的杰作。我爸不分青紅皂白給我哥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你看你手是有多賤,啊,好好的一個鬧鐘被你拆成這個樣子,真會敗壞東西,你知道我花多少錢買的嗎,你老爹我掙錢容易嗎,打小我就看你不聽話,現在都多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不讓人省心,你覺得自己怪有本事是吧,有本事你把它再裝回去,不行了吧,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吧,你看看你,有哪樣讓我滿意的,上學倒數,才上幾年級就談戀愛,干什么什么不行,倒是怪會糟蹋東西。我聽到我哥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不是我弄的。我能感受到我哥的害怕和委屈,他不敢頂撞爸爸,只是簡單說了事實。我爸不但不聽他的,反而更生氣了,接下來便是無休止的打罵。

我全程都沒有吱聲,一直躲在被窩里裝作熟睡的樣子,完全置身事外。當時,我心里一直害怕我哥會說出:是二蛋把鬧鐘弄壞的。那樣,爸爸可能會把我從床上提溜下來,把矛頭指向我。但自始至終,我哥都沒有提到過我。

我猜,哥哥一定知道鬧鐘是我拆壞的,他沒有供出我,可能在想:弟弟生病在床,怎么能讓他再遭受這樣的“疾風驟雨”呢,再說了,即使說出是弟弟干的,爸爸也不會相信,他從來就不看好我,他那么喜愛聽話、老實的二蛋,又怎么會在乎我的感受呢。我哥蒙受了不白之冤,事后他沒有跟我對質,更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及此事,他默默地承受了不屬于自己的懲罰。

因為鬧鐘的事情,我一直對我哥心懷愧疚,如果那個時候我不那么軟弱,不那么自私,而是從床上抽身而起,主動承認鬧鐘是我弄壞的,他就不會受到懲罰了。事實上,我終究不會那么做,我是欺軟怕硬的人,我怎么敢對抗強大的父親呢,我只會欺負比我弱小的人,就像在學校里欺負女同學一樣。

我沒上過幼兒園,上的是學前班,上完一年的學前班,就能上一年級。學校在我們村里,規模很小,只有兩個教室,一個是學前班,另一個就是一年級。我們是最后一屆在村里上學的,等到我開始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們村的小學校就被隔壁村的大學校取代了。

上學前班的時候,雖然我們都很小,懂的東西也很少,但是我們都知道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樣的,所以在課間玩耍的時候,可以看到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玩。我們還知道一條“鐵律”,女生廁所男生絕對不可以進,反之,男生廁所女生也不可以進,這是老師經常囑咐我們的,誰要是違反了,老師肯定會告訴他的家長。

男生一群,女生一伙,但并不代表我們和女生不來往,相反,我們男生和女生會經常吵架。到底是因為什么而吵起來的,我記不清了,可能是因為某個男孩招惹了某個女孩,結果其他女孩就站出來幫那個被欺負的女孩,結果就演變成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大戰”;也可能是女孩們在玩跳繩或跳皮筋的時候,男孩子忍不住過去搗亂,然后雙方就鬧起來了。

男孩和女孩打鬧是常有的事,大多數時候女孩子們都會落荒而逃,她們會滿操場跑,但是最安全的地方還是女廁所。有一次,我帶領好幾個男生追幾個女生,結果她們跑到女廁所不敢出來了。仗著我們不敢進女廁所,有個女生還探出半個身子向我們做鬼臉,我們沒辦法就只能守在廁所門口和里面的女生對罵。

過了一會兒,忽然從里面走出來一位個頭明顯高很多的一年級女生,她氣勢洶洶地說對我說:宋二蛋是不是你。雖然她比我高出半個頭來,但是我也不能慫,我說:是又怎么樣。她說:你還要不要臉,帶那么多男生欺負幾個女生,都堵到女廁所來了,你們老師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嗎,要不要我現在就去告訴你們老師。一聽到她要給我們老師打報告,我們都慌了。其實,我們都是和女生們鬧著玩的,沒想到竟然遇到這么一個一年級的刺兒頭跟我們動起真格的來了。為了不把事情鬧大,我就說:好,算你狠,下次不會這么便宜你們了,兄弟們,我們走。

除了把女生堵到女廁所里,我還經常把她們鎖在教室門外。

我們的教室有兩把鑰匙,一把是由老師保管著,另一把由學生保管,而保管鑰匙的學生就是我。我忘記了老師為什么會讓我保管鑰匙,可能是我爸作為出租車司機人緣比較好吧,老師有時候也會坐我爸的車。我是班里唯一一個有鑰匙的學生,聽起來有些神氣,但也是有責任的。

不能說必須第一個到學校吧,起碼要保持在前十名上,不然讓其他同學老是等我,或者老師到了學校后發現還沒有開門,他們就會懷疑我的“工作能力”。所以,我每天到學校都很早。另外,我發現提前到學校的同學當中,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大部分女孩對待上學都比男孩認真,也許是因為女孩子比男孩子更聽話更老實吧。

每天我到學校的時候,教室門口都有幾個女同學在等著開門了。那時候年齡小,雖然不懂得男女之事,但作為生理正常的男孩子生來就會被女孩子吸引,自然就喜歡和女孩子鬧著玩。身處那些女同學當中,我手握鑰匙,掌管開門大權,不自覺地就膨脹了。

我故意不開鎖,讓那些想進教室學習的女同學干著急,讓她們有求于我,她們越是感到無可奈何,我越感到興奮。多數女生都拿我沒辦法,但仍然會有一兩個女生敢拿老師來壓我,她們會說:再不開門,等老師來了,我就告訴老師。這個時候,我就沒轍了,不開門不行了。學生害怕老師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應。

其實,在遲遲不開門這件事上,我的另一個目的是想引起小美的注意。但是小美看起來并不想搭理我,我不開門,她就默默地等著,永遠一副不著急的樣子,更不會求著我把門打開。男孩子逞能,很有可能是因為有心儀的女孩子在旁邊看著。

有一天在上自習課的時候,老師在教室門口和學校隔壁的大娘一邊剝花生一邊聊天,教室里的孩子們她就沒心思看管了。這個時候就是我們放肆的時候。我和同桌打著玩,同桌就是二毛,我和他經常打著玩。我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小美也在最后一排。

教室年久失修,地面到處坑坑洼洼,有的坑里面還露著石頭。在和二毛打鬧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我特別想贏他,讓他難堪,這樣就能在小美面前展示我是多么厲害。于是,我一使勁兒就把二毛推倒了,不幸的是,他的額頭恰巧撞在一個大坑里的石頭上,頓時血流如注。二毛哇哇地哭起來,有同學馬上把老師叫了過來,不一會兒我們就被眾人圍住了,我被眼前發生的一切嚇呆了。

后來二毛是怎么被帶走的,我又受到了什么懲罰,都記不清了,只記得我媽對我的行為非常惱怒,罵了我一晚上,第二天她還拎著一籃子雞蛋拉著我去二毛家賠禮道歉。二毛頭上包扎著紗布,人看起來很正常,只是不太想理我的樣子。幸好二毛的傷并不是很嚴重,大腦也沒有受到影響,否則精神被撞出問題,我就麻煩了。

小孩子不懂事,就喜歡玩耍打鬧,出現磕磕碰碰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我和男孩子們一起玩背人撞架的游戲,也發生了一次小意外。

“背人撞架”顧名思義,就是兩個人一組,一個背著另一個然后和另一組的人相互碰撞、撕扯。下面的人不允許動手,只管把底盤穩住,上面的人可以動手,也可以動腳,只要把對方擊潰就算贏了。這個游戲看似簡單,實則不易,非常考驗兩個人的默契,最好的組合是背人的人是個壯漢,要膀大腰圓力大如牛,而被背的人身體輕盈,要手腳靈活反應靈敏。

我和其他男孩相比雖然看起來個子大一些,但是我力氣不大,那次我背著一個同學和其他人戰斗,本來身上背著一個人已經很累了,被人一拉一扯很容易摔倒。搖搖晃晃的我,最終還是摔倒了?,而且和二毛相似,也是額頭撞在了石頭上。被撞的那一刻,我也體會到了二毛的苦楚,疼得我痛哭流涕。但是我并沒有流血,額頭上只是隆起一個肉包。我以為時間一長,頭上的包就會消失,實際上過了很長時間包才小了一些,并且永遠不會更小了。至今,我額頭上那個被碰的地方還是鼓鼓的。

即便學校里有那么多同學一起玩,男同學也好,女同學也好,但終究不如在家里在村子里玩來得自由。就比如放鞭炮這個事情,學校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在其他地方誰也管不著我們。

我玩過最多的鞭炮就是擦炮。

擦炮是洋洋家小賣部里賣得最火的一種鞭炮,一盒擦炮一塊錢,有二十個,點燃擦炮的方式跟劃火柴一樣簡單,在擦炮盒外側的砂紙上一擦就著了,這也就是擦炮之所以叫擦炮的原因。擦炮擦燃后距離爆炸會有一段很長的反應時間,所以一般情況不會因為來不及扔掉而炸傷手。價格便宜,操作簡單,安全放心,難怪擦炮賣得那么火。

還有其他一些鞭炮,比如摔炮、小蜜蜂、大地紅、小地紅、竄天猴等等,竄天猴在我們那兒叫麻桿子,平時很少買,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玩一玩,麻桿子可以歸為煙花之類的鞭炮。還有那些比較大的炮仗,響聲如雷,雖然我不太敢放,但是樂于“收藏”。

我記得有一次過節,家里放鞭炮,我哥舉著一根長竹竿挑起一串大炮仗,點炮仗的任務都是我爸做,后來我能舉動竹竿了,就讓我哥點炮仗了。引信被點著后,呲著火花,一陣震耳欲聾的炸響過后,硝煙彌漫,滿地都是碎紙屑,里面躺著一些沒有爆炸的啞炮,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撿啞炮,但是那次我撿到一個引信還沒滅的炮仗,拿到手后瞬間就爆炸了。

隨著爆炸聲,我的小手連同手臂突然間痛到幾乎沒了知覺,那種又痛又麻的感覺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被零距離炸傷的食指和大拇指不一會兒就腫得發紫了。看到被炸得不能動彈的手指,我嚎啕大哭,害怕以后我的手就這樣殘廢了。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是多余的,過了幾天,手指消腫以后,整個手掌就慢慢地恢復如初了。

手被炸傷的經歷并沒有讓我吸取教訓,后來遇到誰家在大門口放大炮仗我依舊會去撿啞炮。撿來的炮仗引信大多數都已經燒沒了。炮仗就是拿來放的,這樣的炮仗該怎么燃放呢?

有兩種方法玩沒有引信的炮仗。第一種就是,將炮仗引信那頭一層層的紙一點點地剝開,剝成錐子型,就像子彈頭或鉛筆頭一樣,這樣通往火藥粉的入口就很容易被打通了,這個時候再把子彈形的炮仗放在水泥地或石頭上,點著它,炮仗就會像煙花一樣呲火花。如果不想看煙花,想聽個響,就抄起一塊石頭照著火花口砸去,這個被剝了皮的炮仗依然會響。不過,在很多情況下,往往下手不精準,只會把立著的炮仗砸倒,并不能讓它爆炸。如果手中拿著類似磚頭那樣平整的石頭,趁著炮仗剛呲花,垂直砸向炮仗,成功率會高很多。

第二種方法就是,把炮仗剝開后,將里面的火藥粉倒出來,有的小伙伴就喜歡看火藥粉被點燃的樣子,嗶嗶啵啵,一下子就燒沒了。在我看來那很沒意思,我一般會把火藥粉末倒在一塊小石片上,然后在上面再放上一個小石片,形成三明治的樣子,最后再抄起一塊石頭往三明治上砸,不出意外的話就能聽到一聲巨響,這才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啞巴炮仗應有的生命絕響。

我把撿來的炮仗都剝開,只需要里面的火藥粉末,然后把粉末都收集到小玻璃瓶里,那是在衛生室打針時常見的藥用小玻璃瓶,一小瓶能存放好多火藥粉。我想,在玻璃瓶里裝滿火藥粉,然后將其點燃,它的爆炸威力是不是堪比一顆手榴彈。但是,我收集了那么多炮仗,始終沒有把一個小玻璃瓶裝滿。

話說回來,不管是大炮仗還是火藥粉,都不如擦炮玩起來簡單方便。我和大地、樂樂、二毛他們經常在一塊玩擦炮。

我們各自帶著一兩盒擦炮,尋找各種各樣的東西炸著玩,比如啤酒瓶、易拉罐、塑料袋、牛奶盒等。我們對炸瓶蓋很感興趣,瓶蓋有就很多種,有礦泉水瓶蓋,有啤酒瓶蓋,有罐頭瓶蓋。把擦著的擦炮投放到瓶蓋下面,每一次瓶蓋被炸得高度都不一樣,我們會拿這個來比賽,看誰能把瓶蓋炸得更高,炸得最高的能得到其他人每人一個擦炮。

西大汪是我們常去玩擦炮的地方。

西大汪是一個大水坑,在村子西邊,到了冬天就會結一層厚厚的冰,人在上面行走完全沒有問題。我們拿炮仗炸冰塊,如果把擦炮直接扔到冰面上,那樣對冰面絲毫沒有殺傷力;如果先在冰面上鑿個豁口,再往里面放擦炮,豁口就會一點點被炸開。冰面被炸開以后,再往水里面投放。如果是帶引信的鞭炮,扔到水里時立馬就會熄滅,擦炮不一樣,它在水里也能炸響。擦炮在冰面下的水里爆炸會發出一聲悶響,聽起來很刺激。

更刺激的是,我們還會用擦炮炸糞便。

有一回,我們在西大汪炸冰塊,樂樂忽然感到肚子疼,他就跑到旁邊的小樹林里去拉屎了。拉完以后,他興奮地跑過來跟我們說:我們去炸屎吧。我和大地、二毛一聽,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那是我第一次拿鞭炮炸屎,心里非常激動。

樂樂拉的屎在一棵大樹旁邊,地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白雪,那黃黃的一坨屎冒著騰騰熱氣分外顯眼,地上的雪都被融化了,空氣中隱隱約約能聞到一絲臭味兒。我們幾個人圍著那坨屎,做好扔擦炮的準備動作,擦炮擦著,四個擦炮一齊被扔到屎上,然后我們趕忙跑到十米開外。

擦炮一一爆炸之后,我們迫不及待地返回去看結果。以爆炸點為圓心,方圓兩米之內的雪地上灑滿了黃點子,旁邊的那棵樹得到了最好的“滋潤”,再看那坨屎,早已沒有了影子,只露出一小片空地。看到這樣的爆炸效果,我們都說了一句“臥槽,牛逼!”,后來我們又炸了很多屎,不過,像這么新鮮的倒是很少。

冬天的屎都被凍得硬邦邦的,這樣其實最好不過了,因為這才能體現鞭炮的威力,另外凍僵的屎不會像新鮮的屎那樣四處亂濺,否則被炸完的廁所就沒法上了。

炸廁所是升級玩法,廁所也是我們尋找糞便的最佳場所。廁所應該選擇建在室外的公共廁所,自己家里的廁所說什么我們也不敢炸。我們村子的公共廁所并不多,學校的那個廁所是不錯的選擇。我們的學校沒有圍墻,合共只有兩棟建筑,一個是教室,一個是露天廁所。放寒假的時候,學校里沒人,廁所很少有人去。

剛開始我們本能地走進了男廁所,男廁所我們再熟悉不過了。有幾個尿桶擺在墻根,墻角堆了一堆糞便,用塑料薄膜蓋著,蹲坑的地方并排放著幾個混凝土空心磚,空心磚比紅磚大很多,一腳一個踩在上面,拉屎剛剛好。也許是天氣寒冷了,空心磚之間的屎又黑又硬,我們扔了好幾個擦炮只炸出一個缺口。這個時候,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因為男人拉的屎才會這么硬,不知道女人拉的便便會不會軟一些。我想去女廁所看一看。

我把去女廁所的想法跟二毛他們說了,他們和我一樣都沒去過女廁所,和男廁所只有一墻之隔的女廁所對我們男孩子來說是個神秘的地方。

我以為女廁所一定是一個和男廁所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可是當我走進女廁所時,發現和男廁所并沒有什么明顯的不同。都有差不多的蹲坑,有一堆蓋著薄膜的糞便,但是這里沒有尿桶,另外我還發現墻角那一大堆糞便旁邊還有一堆白花花的東西,既像衛生紙又不像衛生紙,有些上面還有大片血跡。大地告訴我們那是女人用的衛生巾,至于為什么會有那么多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確定地說:可能是鼻子流的血吧。我們在女廁所看了一會兒衛生巾。忽然想到我們是來炸便便的,于是往空心磚之間扔了幾個擦炮,被炸的便便和男廁所差不多,沒有什么驚喜。完事兒,我們就離開了。

關于便便,我有一件藏在心里很久的事情,一直沒好意思跟人提起,這是我人生最大的污點之一。

大概是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學校在隔壁的村子,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走一段很遠的路。我們村的孩子都在那所學校上學,早晨和傍晚的路上都是三五成群的學生,人數看起來有兩個村子的學生那么多,其實路上不止我們村的學生,還有另外一個村子的,他們上學放學都會經過我們村。

那天下午放學,我照常背著書包回家,走在半路上忽然感覺肚子有些不舒服,我想要拉屎。

如果附近沒有人的話,我大可以找個地方隨便解決了,可是前面后面的路上都有人,我哪里敢厚著臉皮去野地里拉屎。于是,我一路忍著往前走,既不敢走得太慢,又不管走得太快,憋屎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比憋尿痛苦多了。憋屎的難度系數要比憋尿高好多倍,并且如果憋不住的話,憋屎帶來的損失也要比憋尿大很多,所以憋屎給人造成的心理壓力會更大。

原本我回家都是走大路的,后來我就繞到小路上走了,小路上人少,而且再往前走一段,路邊有種的桃樹,我想,如果憋不住我就跑到那些桃樹林里趕快把“貨”卸了。可是,小路上雖然人少,但也是有人走的,我等到沒人了,往桃樹林跑的時候,屁眼再也收不住了。堅持了那么久,終于還是功虧一簣,我把便便拉到褲子里了。

拉出了一些后,身體感覺輕松了不少,我繼續夾緊屁股,彎下膝蓋,兩條腿呈八字形,防止便便滾到褲腿里。我像一只螃蟹似的繼續往樹林跑,找到一棵桃樹,隱蔽起來,把褲子趕緊褪下,把還沒有拉出的便便全部清空。便便拉完了,褲子里的便便也被弄出來了,可是這條粘了許多便便的褲子,我還得把它穿在身上,因為到我家還有一段距離,我不能光著屁股回家,只有回到家之后才能把它脫下來。

如果我媽不在家的話,我大可以偷偷摸摸把褲子換掉,然后再把褲子洗干凈。可是,我媽偏偏在家里,并且當我一進門,她就聞到了臭味兒,再看我的表情和動作,她一下子就猜出來我拉褲子了。

我媽全無半點同情心,嘲諷我說:這都多大了,還拉褲子,丟不丟人,害不害臊,褲子你自己洗,別想讓我給你洗。我說:我壓根沒想讓你洗。她又說:啊呀,臭死了,別在家里洗,拿到西大汪洗去。

西大汪距離我家很近,我把帶屎的褲子換下來,再拿上鞋刷、洗衣膏,準備去往西大汪洗褲子。出門的時候遇見了樂樂媽,我心情郁悶至極,沒有跟她說話,她問站在門口的我媽發生了什么事。我媽就像說笑話一樣把我拉褲子的事情跟她說了,樂樂媽被逗樂了。我真是一個笑話。

當我走到西大汪的時候,正巧看到一只野兔在喝水,它發覺有人來了撒腿就跑了,只一兩秒鐘就不見了蹤影。從小到大我遇見過很多次野兔,在西大汪,在西嶺,在南山,在東山,小嶺蓋,但是抓到野兔只有過一次。

那次抓野兔的地方就在距離西大汪不遠處的樹林里,當時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大地、二毛以及大志、三胖這樣比我們大幾歲的男孩。當時我們在樹林里一起撿柴火,二毛眼神比較好,他是第一個看到野兔的。發現野兔后,我們都把撿柴火的事情放到了一邊,拼命去追兔子。

野兔的速度非常快,它不僅跑得快,還很善于隱藏,眼看著一只兔子跑著跑著突然消失了,其實是它停下來趴在了草叢或樹葉里,它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們的眼睛。如果是我一個人追這只野兔,鐵定會讓它跑掉,但是我們人多,可以從各個方向追捕,它再怎么躲都逃不過我們所有人的眼睛。事實上,如果不是兔子倒霉掉進了一個水坑里,我們那么多人還是沒法抓到它。那是一個用來澆菜地的水坑,大概是兔子跑得太急太快了吧,沒看到前面的“陷阱”,只聽撲通一聲,不見了。等我們趕到,發現它全身濕透像一只落水的大老鼠在往岸上爬。

抓到野兔后,我們都非常高興,想著該怎么吃掉它。我從來沒有吃過兔子肉,其他人好像也都沒有吃過。后來,兔子被拿到大志家里烹調,我們都從自己家里拿來了煎餅,準備當作一道大菜卷著吃,但是最后出鍋的時候,卻發現只有很少的一盤子肉,而等著吃兔肉的人不止我們那些抓兔子的人,還有我們的兄弟姐妹,到最后我只分到兩三塊兔肉。

印象中那次吃的野兔肉并不是很好吃,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曉得,可能是大志不太會炒兔子肉,也可能野兔肉的味道本來就不好。味道好的是斑鳩肉,說到斑鳩不得不提捉斑鳩的工具,那就是彈弓。

從農村長大的男孩子或許都玩過彈弓,在我小時候常常弓不離手。手里有彈弓,兜里有石子,不僅內心極具安全感,還有一種耀武揚威舍我其誰的霸氣。

我的彈弓都是我哥幫我做的。先找到一個“Y”形的樹枝當做弓架,弓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細,所以要找到一個長相完美的弓架也是不容易的。弓架做好以后,就在上面綁上皮筋和彈包,彈包最好是牛皮的,結實耐磨,但是牛皮難得,我用的大多是廢舊的布料或是自行車內胎,雖然很容易壞掉,但布和內胎有的是,壞了再換。彈弓做好以后,拿石子當做子彈,如果用玻璃球或鋼珠,精準度會更高,威力也會更大。

彈弓的用途比擦炮多,拿起彈弓射擊空酒瓶,擊中一棵樹,射中屋檐下的冰溜子,順手再打壞人家的窗玻璃什么的自不必說,它最大的用途是用來射擊移動的物體,比如人家養的雞鴨鵝,比如路上遇見的惡犬,比如樹上的麻雀和斑鳩。

用彈弓打鳥要選擇好的時機,最好的時機是在夜里,鳥兒們都在睡覺的時候。我家附近有一片松樹林,哦,正確叫法應該是側柏樹林,我們那兒管側柏叫作松樹,我也叫習慣了。松樹枝葉茂盛,四季常青,尤其到了冬天,許多鳥兒都喜歡躲在松樹上睡覺,安全又暖和。

到了晚上,我和我哥拿著手電筒和彈弓到樹林里打鳥。進了樹林,我們都必須輕手輕腳,盡量不發出聲音,免得把它們嚇飛了。手電筒射出的燈光掃過松樹的每一部分,很多時候我們發現的都是麻雀,較少遇見斑鳩,它們被枝葉遮擋得很嚴實,想要讓彈包里的石子穿過重重樹葉一擊命中,還是有些難度的。另外,被擊中的鳥在掉落的時候如果卡在樹上也很難辦,因為爬樹比較麻煩,一爬樹也可能會把其他的鳥驚醒。通常情況下,我和我哥忙活一兩個小時也只能打到三四只麻雀,偶爾能打到一只斑鳩。

麻雀太小了,肉不多,我們把打來的麻雀都喂貓了,唯獨留下斑鳩。斑鳩個頭和鴿子一般大,體型比一只公雞小很多,把它身上的羽毛全部拔干凈,再把內臟清理掉,最后炒出的斑鳩肉少得可憐,盡管味道不錯,但不夠塞牙縫的。吃過兩三次斑鳩后,我們發現得不償失,費了那么多的精力,只吃到那么一點肉,太不劃算。后來,我和我哥就再沒有打過鳥。

當我拿著彈弓打鳥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對那些小鳥產生過絲毫憐憫之情,在我看來,它們都是我的獵物,是和我完全不在一個等級的物種。我把這種獵殺看作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不只是我,我哥、我爸、我媽以及我的鄰居,我的那些小伙伴們,都覺得像麻雀這種天天偷我們糧食吃,還到處拉屎的鳥,死不足惜,罪有應得。

彈弓算是比較原始的武器了,后來我有了更先進更精巧的武器,那就是塑料手槍,可以打塑料子彈的那種,黑色的,外形和影視劇里看到的黑幫用的手槍差不多。

我記得剛開始我們玩的都是彈弓,忽然有一天,我看到二毛手里拿著一把灰色的手槍。子彈上膛,扣動扳機,啪,打出子彈,擊中目標,這一系列的動作太酷了,讓人羨慕得不得了。要得到一把槍并不容易,得花好多錢買,它不像彈弓可以自己制作。為了擁有一把手槍,我把自己攢的所有零花錢拿出來,又死皮賴臉地問我媽要了許多錢,錢是夠了,但是洋洋家的小賣部經常缺貨。由此可見,這是一件多么炙手可熱的玩具,我去了好幾次才終于買到一把屬于自己的手槍。

手槍剛到手時是最興奮的,如果槍的重量再重一些,我會感覺手里拿著的就是一把真正的手槍。我把彈夾裝滿了塑料子彈,到處射擊,就算沒有目標也要亂射一通,體驗打槍的快感。但是在家里,我媽老是提醒我:不要隨便打,更不要拿槍口對著人。她還說:你打的這些子彈都是錢,真不知道節省,以后別再問我要錢。因此,我在家里很少玩槍。

我有槍的時候,其他小伙伴也都人手一把了。我慢慢發現,再好玩再新鮮的東西一旦玩得人多了玩得時間長了,都會變得沒勁。我和小伙伴們拿著手槍在村子里招搖過市,看起來很威風,實際上,這塑料手槍并沒有什么殺傷力,頂多嚇唬嚇唬老母雞癩皮狗大白鵝流浪貓,還有瘸腿的明明。

明明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但是他的智力比我們都要低,并且還有一副X型腿。明明每天拄著棍子在街上到處轉悠找小孩子玩,但是我們都不太喜歡跟他玩。有時候我們想逗他,就搶他的拐杖,沒有拐杖的他走起路來左搖右晃,像個笨拙的鴨子。明明不是沒有脾氣,他生氣的時候會拿石頭扔我們,我們就拿手槍嚇唬他,告訴他如果不聽話,就拿槍打他,他知道被塑料子彈打在身上有多疼,馬上就變得老實了。后來,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一個彈弓,就算手里有彈弓,他也很害怕我們的手槍。帶槍的我們對明明有絕對的控制力。我忽然覺得,擁有一把塑料手槍所帶來的最大優越感,就是在于欺負明明。

不管是鞭炮、彈弓,還是塑料槍,年齡稍微大一些的男孩都不會玩這些東西了。我也漸漸發現,這些玩意兒確實沒什么意思。當我看到那些大男孩還有大人們在抽煙的時候,我萌生了抽煙的想法,可是我小學還沒畢業,在別人看來我還是一個老實的小孩子,跟他們要煙抽是不行的。

我和大地、二毛他們在一起玩的時候,聊到抽煙的事情,他們也沒有辦法弄到香煙,但是不知誰出了一個主意,我們就有了無數的“煙”可以抽。

事實上,那不是香煙,是南瓜秧,說得準確一點是干枯了的南瓜莖。村子里種南瓜的人家比比皆是,他們大都種在外面的墻根處,秋天的時候,收獲南瓜的同時,沒什么用處的南瓜莖多得沒地放,都被拿去當柴火燒了。

想抽煙的時候,我們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弄一些南瓜莖剪成小段,把它點著當作香煙來抽。南瓜莖表面有毛刺,里面有時候通氣性不好,能讓它持續地燃燒并不那么容易,如果用力吸把煙霧真的抽進嘴里吸進肺里能把人嗆到懷疑人生。所以,我們學大人抽煙的樣子,只是拿南瓜莖當作道具而已,冒煙兒就行。

關于南瓜莖,還有一個小插曲。

有一天傍晚,我和大地他們在打賣場旁邊玩,正好看到一片枯萎的南瓜秧,于是我們掐斷幾節南瓜莖當煙抽。我隨身帶著一個打火機,在點南瓜莖的時候因為有風吹著,一直點不著。我們走到一個麥穰垛后面點火,可沒想到的是,我不小心把麥稈點著了,一開始我還不太在乎,以為三兩下就能把火撲滅,結果我用腳去踩滅火苗的時候,卻引燃了其他麥稈,風一吹,火勢瞬間變大了,再去全力撲火已經來不及了,火越燒越旺。

大地他們和我一樣都被嚇壞了,遠遠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眼睜睜地望著火越來越大。小麥稈是非常容易燃燒的,大火不一會兒就蔓延了半個麥穰垛。也許是火勢太強太大,靠近打麥場的幾戶人家很快就發現這里失火了,我家距離打麥場也不遠。聽到前來救火和看熱鬧的人群中有我媽的聲音,我突然醒悟過來,這是我放的火,我不能就這樣被我媽抓住。

我躲起來了。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過像折斷櫻桃樹枝那樣躲到奶奶家,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隨便到奶奶家住了。我躲得不遠,就藏在打麥場附近距離人群幾十米遠的地方,火燒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有夜色掩護,他們看不到我,我能看到他們,甚至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我媽很快就知道了火是我放的,不僅我媽知道了,現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麥穰垛是大地鄰居王嬸家的,我媽跟王嬸賠了很多不是,我猜王嬸應該很生氣,好好的一堆燒飯用的柴火,說沒就沒了,但是她卻說:二蛋多老實一孩子,他肯定不是故意放火的,只要人沒事就好,不就是一堆柴火嗎,沒事的,燒了就燒了吧。她還讓大家多注意一下火星子,別讓其他的麥穰垛也被點著了。

看熱鬧的街坊四鄰知道我躲起來了,有人幫我媽大聲喊:二蛋,別躲了,出來吧,你媽不會打你的,回家吃飯吧。我沒有出來,一直等到兩三個小時候過后,明火已經熄滅了,人們都已經回家了,我也餓得受不了了,才悄悄地回家。出奇的是,爸媽沒有打我,他們只是數落了我一頓。

后來,我媽把我們家的麥穰垛送給王嬸家了,就當是賠禮道歉,這才把事情完全平息掉。我們家的麥穰垛比她家的至少多出一半,我媽說王嬸答應得可爽快了。雖說故意縱火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做不出來,可終究是由于我的原因,讓家里損失了那么多柴火,心里還是很過意不去的。

再說回南瓜莖吧。

經過那次縱火事件,我對拿南瓜莖當煙抽就多了幾分厭惡,又抽了幾次后,我就覺得抽南瓜莖實在沒什么意思,這玩意兒完全不能滿足我抽煙的欲望。后來我問三胖要了一支煙。三胖年齡跟我哥差不多大,三胖有煙癮,我哥卻從來不抽煙。三胖自己喜歡抽煙,還喜歡提攜我們這些后輩,教我們抽煙。

第一次抽煙,我被嗆得咳嗽,抽了幾口就感覺頭有點兒暈。三胖跟我說:剛開始學抽煙都是這個樣子,頭暈是因為缺氧,等你抽習慣了就不暈了,到時候就會感覺抽煙非常舒服,特別是吃過飯以后來一根兒,俗話說得好“飯后一根煙,賽過活神仙”。

我學會了吸煙,樂樂也學會了吸煙,大地和二毛吸過幾次都不喜歡煙味兒,就沒有再吸了。我抽煙都是在暗地里,抽完以后總要嚼個口香糖之類的東西祛除煙味兒,否則會被我爸媽或老師們發現。到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已經吸了很多煙,慶幸的是,我并沒有煙癮,抽也行,不抽也沒關系。

我爸媽禁止我和我哥兩個人學抽煙,首先是因為吸煙有害健康,這不必多說;第二是我爸不抽煙,如果他抽煙的話,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們抽了,他也沒啥可說的;第三是他們覺得煙酒不分家,學會抽煙以后很可能也會染上酗酒的習慣,既抽煙又喝酒,這樣的人名聲肯定不好,到了該結婚的時候,沒人給介紹對象,很可能連媳婦都娶不到。我爸媽經常拿趙老大告誡我們:一定不能學趙老大。

趙老大是我們村兒有名的老光棍,他已經快五十多歲了。對于他打光棍的原因,人們說法不一,有的說他精神有點兒問題,喜歡打人,年輕的時候處過幾個姑娘,但是處著處著就把人家打跑了;有的說他吸煙喝酒,嗜酒如命,每天都要喝很多酒,成天醉醺醺的,這樣的醉漢有哪個女人愿意跟呢;有的還說他和父母關系不好,父母不給他操持結婚的事,時間一長,他就成了老光棍。總之,不管什么原因,趙老大不是那種能本分過日子的人。

關于他愛喝酒這件事,我可以肯定是真的。有一次,我去洋洋家的小賣部買酵母粉,正好遇見趙老大。他一個人坐在小賣部窗口下的臺階上,翹著二郎腿,左手夾著香煙,旁邊放著一瓶高粱大曲和一包花生米。他吸一下煙,喝一口酒,吃一顆花生米,神態悠然,仿佛面前走過的路人,駛過的車輛,以及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系,他像一個不問世事的酒仙。洋洋媽說:趙老大經常獨自在這里喝酒,有時候連花生米都沒有,就直接對瓶吹。

我不知道趙老大過得幸不幸福,但是從他喝酒的樣子可以看出,他的煩惱一定比他的弟弟趙老二少多了。

趙老二有媳婦,他不僅有媳婦還生了三個女兒,但就是沒有兒子。在我們那兒,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誰家要是沒有兒子,那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下半輩子別想抬起頭來。沒有兒子就意味著絕后,意味著不能傳宗接代,就算有再多的女兒,最后都嫁到別人家里,姓了別人的姓,又有什么用。如果有上門女婿倒還好一些,但是在我們那兒,倒插門的女婿向來都不是“正常人”,要么是身患殘疾的,要么是吸喝嫖賭抽占幾樣的,要么是上了年紀的,總之形形色色。

趙老二確實招了一個女婿,就是大女兒的老公。據我所知,這個女婿和趙老大有的一比,他不僅吸煙喝酒打老婆,還調戲他的小姨子,搞得家里成天雞犬不寧的。趙老二本以為在年過半百之際有了一個孝順兒子,卻沒成想給自己請來了一個“祖宗”。

趙老大、趙老二還有兩個弟弟趙老三和趙老四。按照重男輕女的傳統思想,他們的父母真是有福了,生了四個兒子,這在我們村兒是很少見的。可是,他們兄弟四個當中只有趙老三的家庭看起來幸福一些,有老婆,有女兒,也有兒子。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沒啥可說的。值得一提的是趙老四。

趙老四快四十歲了,但是他和趙老大一樣打著光棍,不過趙老四的氣質和趙老大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如果說趙老大是不修邊幅的酒鬼,那趙老四就是西裝革履的紳士。趙老四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單身快四十年的人,拋開單身問題,我覺得他一定有非同尋常之處。

趙老四的確和我們農村老百姓不太一樣,我聽說,他有高中學歷,在我們村兒,他的同齡人當中能讀到高中的屈指可數。正因為他的學歷高,二三十歲的時候在鎮上的水泥廠里混得風生水起,另外,他還非常喜歡看書,尤其喜歡古詩詞,唐詩三百首背得滾瓜爛熟,至于寫詩更不在話下。

我見識過他寫詩,印象極為深刻。

那天我和樂樂在大志家門口的屋檐下乘涼,和我們一起的有大志、大志他媽,還有趙老四。大家在聊天的時候提到趙老四的才華,紛紛贊不絕口,說他能即興寫詩。我因為只聞其名,未見其實,就對他的“才華”有些懷疑,于是我想了一個名字,跟他說:四哥,我有個朋友叫胡樂飛,你能根據這個名字寫一首詩嗎。他問了我胡樂飛是哪幾個字,然后稍稍想了一會兒,隨后就拿起粉筆在地上寫了起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用這么短的時間寫出一首詩,而且他的粉筆字也寫得非常漂亮,手到之處,筆走龍蛇,瀟灑至極。那是一首藏頭詩,我至今仍然記得:胡琴妙彈舞過江,樂奏江南第一章,飛黃騰達今日至,笑傲江湖傳四方。趙老四寫完詩,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我都對他稱贊不已,即使我看不懂,也會覺得他確實有兩把刷子。趙老四聽到別人的贊揚,受用得很,他看起來非常得意,那是一般人無法獲得的滿足感。

當我回到家,跟我爸媽說起趙老四有才華會寫詩的時候,他們并沒有顯露一絲的驚訝,更沒有我期待看到的羨慕或嫉妒之情。我媽說:有個屁用,寫詩能當飯吃嗎,連個老婆都沒有,讀那么多書都讀傻了。

我問我媽為什么趙老四一表人才還一直打光棍。我媽說:哪來的一表人才,娶不到媳婦,還算人才嗎,要說為啥打光棍,還不是太能裝了,當年他覺得自己有點兒才華,在水泥廠混得也不錯,然后就瞧不起人了,看哪個姑娘都配不上自己,東挑西揀的,時間一晃,年齡一大,他想要人家,人家還不要他了呢,活該。我爸對于趙老四單身的原因有一點不同的看法,他說:趙老四年輕時候就喜歡看書,書里寫的東西那肯定比現實世界真實發生的好啊,他就是陷在書里了,愛讀書不愛美人,等他醒悟過來,已經三十好幾了,再去找對象就沒那么好找了,再說他這種書呆子,也不太會跟女孩聊,他不打光棍誰打光棍。

趙老大和趙老四兩個單身漢,一個沉迷喝酒,一個沉迷看書,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不務正業的人,是孤苦無依的人,是命運凄慘的人,但是他們自己是否感到后悔,我們并不完全知曉。

后來過了幾年,聽說趙老四被介紹給了隔壁村的一個寡婦,姓了人家的姓,那個寡婦已經有兩個孩子了,不愿意再給他生孩子。趙老四從一個文采斐然的詩人變成了寄人籬下供人差遣的“牲口”,看來他對自己以前的作為真的感到后悔了。可是,我想不明白,趙老四和寡婦搭伙過日子,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小的時候經常聽鄰居大人們跟我開玩笑說:二蛋,等你長大了我給你說媳子,好不好。“說媳子”意思是介紹對象。有的時候,我也會聽到他們跟我說:好好干,媳子不愁。或者是說:好好攢錢,長大了好娶媳子。“媳子”這個詞在他們的話語中出現頻率很高,我總有一種感覺,在他們的思想中,好像人活著就是為了娶妻生子,至于是什么樣的妻,什么樣的子,婚姻又是怎樣一種狀態,人生還有沒有其他的追求,他們都不在乎。

就像趙老四,不管寡婦對他如何,起碼她是趙老四名義上的媳婦,也不管子女是不是自己親生的,起碼寡婦的子女在名義上也是趙老四的。趙老四因此真正得到了什么呢,我覺得,人言可畏,眾口鑠金,他最終得到了村里人的饒恕。趙老四有了寡婦媳婦,村里人再也不會對他說三道四,而仍然打光棍的趙老大將繼續作為村民教育自己子女的前車之鑒。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慢慢發現大人們常常跟我說的“娶媳子”除了有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養兒防老的衍生含義,還暗含著男女之間的“性”。村里那些打光棍的單身漢之所以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并不在于他們有沒有后代可傳,有沒有人給他養老送終,而是在于他們沒有媳婦,沒有性生活。沒有性的生活才是他們所不愿意看到,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忍受的。從這個角度來看,性是目的,媳婦只是達成性的工具,子女是性的結果或證明。

從什么時候開始認識到性的,我也不記得了。我知道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問過我媽,我是從哪里來的。對于這個問題,我媽好像早就準備好了答案,她告訴我:你啊,是我下地干活的時候從地里刨出來的。我爸在旁邊聽見了,就和我媽互看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仿佛他們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后來,鄰居大媽大嬸也都問過我:二蛋,你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嗎。我就說:我是我媽從地里挖出來的。她們聽完后也會哈哈大笑。大人們不會把實際的情況告訴我,但是他們喜歡談論這件事,并以此為樂。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從體型就能看出來,這個在我記事兒起就知道了,但是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不一樣”是什么,我卻不知道。一直到我六七歲的時候,看到鄰居劉大嫂給她兩歲的小女兒把尿,我才發現女孩尿尿不需要用小雞雞,她們的褲襠里少了男孩該有的東西。難道這就是男女之間決定性的不同?

我爸媽從來沒有教過我兩性之間的常識,我對性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于比我大幾歲的大志,來自于我的小伙伴,來自于學校里的男同學,來自于電視節目,來自于生物課本,來自于色情書籍和碟片,還有后來興起的網絡。

大志教我手淫的時候,我大概十二三歲,那時候我已經有過遺精的經驗,但是我對遺精并沒有太在意,內褲上的“地圖”和尿漬差不多,我也不知道精液是什么樣子的。那天,我和大地、二毛他們在大志家玩,后來大志問我們:你們知道什么是雄水嗎,雄水怎么弄出來,知道嗎。我們都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大志說的雄水就是精液。大志知道此時的我們正是性啟蒙的好時候,他是那么樂于助人,不僅樂于教我們抽煙,還樂于教我們怎么手淫。

大志帶我們爬到他家的平房頂上,然后大家圍成一圈坐下來。大志解了褲子,露出自己的家伙,他讓我們也把自己的家伙掏出來,我發現他的比我們的明顯大了很多。他一邊動手一邊說:先搖一搖晃一晃,讓它變硬,對,就這樣,然后握住它上下套弄,就這樣持續下去,你會感覺很舒服。我們學著他的樣子做,但是我并沒有感覺有多么舒服。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大志的那玩意兒變得紅彤彤的,我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專心看他的動作。又過了一會兒,大志說:你們看,雄水出來了。我看到一滴看似膠水的透明液體被他擠了出來。大志繼續說:如果我再擼下去,就會噴出一灘像鼻涕一樣的雄水,行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吧。我們其他幾個人都沒有擼出雄水,但是看到大志弄出來的東西,已經讓我們長了很多見識。

回到家后,晚上我一個人在院子里洗澡的時候,望著胯下的東西,想起白天大志教的手法,我情不自禁地套弄起來。這次因為我涂了一些肥皂泡,摸起來比較順滑,上下擼了一會兒,我終于體會到了大志所說的舒服的感覺,接著我就加快速度,不停地套弄,大概持續了兩三分鐘,突然整個身體一緊,一股白色的液體從我的右手虎口噴射而出,同時,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快感像閃電一般瞬間遍布全身,并且持續了好幾秒鐘。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從那以后我就染上了自慰的習慣,經常在洗澡的時候來一次,有時候甚至兩次三次。頭幾年,我對這種行為感到很羞恥,每次做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負罪感,但是后來看了一些關于自慰的介紹,逐漸擺正了觀念: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

要說對我性教育最成功的方式應該算是看黃片。在我十幾歲的時候,電腦還沒有流行開來,更別說智能手機了,我們想要看電影都是通過影碟機播放光碟。那個時候,影碟機對我們來說是新鮮東西,價格也很貴,村里買得起影碟機的也不多。

一般剛結婚的新人,在他們的新家里都會配上影碟機。李二哥和李二嫂結婚沒多久,他們家有嶄新的電視機和影碟機,還有很多光碟,里面有各種各樣的電影。他們夫婦倆性格都很熱情,每天晚上吃過飯,附近很多大人小孩都會去他們家看電影。像成龍、李連杰、劉德華、周星馳這些香港明星演的電影,我們看了很多,有時候也會看《猛鬼街》這樣的恐怖片,有時候也會看《地道戰》這樣的戰爭片,有時候也會看《卷席筒》這樣的曲劇電影。總之,有什么片子,我就跟著大家伙看什么片子。去別人家看電影比在自己家看電視劇有意思多了。

但是在李二哥家,我從來沒有看過黃片。我聽說,他們都是到深夜,等我們這些未成年的孩子走了以后,才會悄悄地和一些比較熟絡的大人一起看,不能聲張。這種聚眾看黃片的事情必須要偷偷摸摸地進行,不然的話如果被人舉報,會被抓起來的。

沒過幾年,影碟機就變得非常普遍了。大地家買了一臺影碟機后,我和二毛、樂樂就經常去他家看電影。大地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們想看什么片子就看什么片子,黃片是我們最想看的,最終我們也看到了,片子是從各種地方搜集到的。每當看黃片的時候,我們都會把大門、屋門鎖起來,免得有人忽然闖進來發現我們這種見不得人的行為。

黃片的內容我就不多說了。但可以說明的是:我是看過黃片之后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樣做愛的,也知道了女人那個部位的結構到底是什么樣的,在這之前,我對這些事情的了解僅限于想象和電視劇上浮光掠影的片段。

在我的記憶中,好像有那么一回,我和大地、二毛、樂樂,另外還有兩個男孩在二毛家里一塊玩。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很小,還沒有太多的性知識,沒看過黃片,也不知道大人到底是怎樣做愛的。那天二毛的爸爸、媽媽和哥哥都不在家,家里只有我們六個小孩子,不知道是誰提出來玩做愛的游戲。

游戲的目的大概是想體驗一下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吧。但是,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對。一陣商討和摸索以后,最后就變成了三個人站著,靠在墻上不能動,裝作女人,另外三個人裝作男人,然后一人抱著一個面對面亂蹭。一輪結束后,兩組人再調換角色重復剛才的動作。大家都穿著衣服,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就這樣,做愛的游戲很快就結束了。我想,如果當時我們的年齡再大一點,如果我們都已經向大志學習過,并且都看過幾部黃片的話,那么這個游戲一定不會是我剛才描述的那個樣子。

我的身體隨著年齡在一點點成長,到我上初中的時候,我的聲音忽然變粗了,身高也一下子躥得和我爸差不多高。

我感覺自己長大了,能做很多小時候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了。我感覺自己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老實聽話的孩子了。我早就學會了抽煙,有時候還會和同學一起去喝酒,和同學打架也是常有的事,我甚至還猥褻班里的女同學。

我的學習成績很差,成績越差越不想學習,越不想學習成績就越差,這是長年累月不認真學習導致的必然結果。我并不是唯一學習差的學生,和我一樣差勁的學生有的是,有男生也有女生。而且有一些學習很差的女生卻面容姣好,她們的第二性征都發育得不錯,這也許就是老天的公平之處吧。

許姍姍就是這樣一個胸大無腦的女生。她的成績在女生當中墊底,顏值和身材卻無人能及。她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和像我一樣成績差的幾個男生并排坐。一到下課的時候,她的身邊總是圍著好幾個男生,都想趁機占她便宜,我也不例外。

除了我媽,我第一次摸女人的胸就是許姍姍的。

那是一節自習課,我偷偷地坐到許姍姍旁邊,她那個時候正在為數學作業而發愁,因為下了這節課就要把它交上去了。盡管她學習成績差,但是她仍然在很努力地做作業,這是我非常佩服她的地方。我跟她說:姍姍,別那么費力氣學了,將來我養你。她說:切,你拿什么養我啊。我自信滿滿地說:我有錢呀,我打工掙錢,去北京去上海打工,掙大錢養你。她說:哼,我信你個大頭鬼,我要做作業了,不要打擾我做作業。我繼續說:這道題你都看了半天了,還沒有做出來,我來教你。事實上,我原本也不會做那道題目,剛好抄了別人的作業才記得一些。許珊珊有些驚訝地說:這道題你會做嗎,我不信。我說:那咱們打個賭。她說:賭什么。我說:如果我做出來,你就讓我摸一摸你的胸,如果我做不出來,我隨便讓你摸。她猶豫了一下說:好。結果,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道題的答案寫出來了。她沒話說了,挺起胸脯讓我動手。她的胸很大很軟,大得像一個鼓鼓的氣球,軟得像一團白白的棉花。我是隔著衣服摸的,我還想伸到衣服里面去,她馬上制止我說:好了,好了,再摸下去我作業還寫不寫了。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那節課以后,對于許姍姍的身體我再也不會客氣了,常常故意觸碰她,包括她的頭發、臉蛋、肩膀、胳膊、胸脯、腰背、屁股等等。大多數時候她并沒有很反感,次數一多,她就習慣了。有時候,我還會把她叫到一樓樓梯下面沒人的地方跟她親熱,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我幾乎都撫摸過了,但是我始終沒有和她發生那種事。那是她的底線,她知道我和她只是玩玩而已,她不會把自己的第一次給我的。

差等生不學習,大量的時間不是拿來泡妹子,就是看小說,上網打游戲,以及和別人打架。我打了很多次架,有時候是別人惹事兒我還手,有時候是我看別人不順眼,有時候我還會幫朋友出氣,最后一次和同學打架就是因為幫班里的一個同學打抱不平,但是那次打架卻把我打出了校園。

那個同學就是我的發小二毛。課間休息的時候,我正在和許珊珊聊天,二毛從教室后門忽然闖進來,他的衣服上有好幾個腳印,臉上還有一個紅紅的巴掌印,他慌慌張張地跑到我面前喊道:二蛋,救我。這個時候,教室門口露出了幾個其他班級的同學面孔,有一個我知道叫王勝,這個家伙豪橫得很,第一次看見他我就看他不順眼。王勝喊著:二毛,你給我出來。我把二毛推開,站起來慢慢走到門口,班里其他和我關系較好的男同學也跟著我走了過去,我們的人數明顯比王勝他們多很多。我一句話還沒說,王勝就灰頭土臉地跑了,最后撂下一句話:你給我等著。

二毛跟我說他在廁所撒完尿,抖他的小和尚時不小心把一滴尿液甩到了也在旁邊撒尿的王勝臉上,二毛跟他說了對不起,但是王勝得理不饒人,馬上叫人過來把二毛揍了一頓。二毛捂著被抽得通紅的臉頰,委屈得很。兄弟被欺負成這個樣子,我不能不幫他出這口惡氣。我想了一會兒,跟二毛說:我們先摸清他在哪個宿舍,晚上把他單獨叫出來,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頓,怎么樣。二毛高興地點點頭。

教室里有很多廢舊的板凳腿,晚上放學的時候,我和二毛一人拿了一個揣在懷里回了宿舍。熄燈過后,我和二毛拿著板凳腿到了王勝宿舍門口。我讓二毛跟王勝說,敢不敢出來單挑。這樣王勝肯定會出來,并且是一個人。果然不出所料,王勝毫無防備地從宿舍走出來了。他剛走出宿舍門,我從旁邊一腳就把他踹飛了。接著,我和二毛抄起板凳腿就往他身上砸。我打起人來沒輕沒重,即使棍子敲到他頭上也不會手軟,也許是被打得實在太疼了,他竟然喊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打人啦,要打死人啦。我和其他男生打過那么多次架,從來沒有見過有人這樣喊的,這是非常懦弱的表現。

也許是時運不濟吧,宿舍管理員拿著手電筒查宿舍正巧看到了我們,他朝我們大喊:你們在干什么,給我站住。我趕忙叫二毛快跑,二毛反應也很快,撒腿就跑,而我剛要逃跑時,卻被王勝抱住了一條腿,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死命地抱著,我用板凳腿又抽了他好幾棍,但他始終沒有松開,直到管理員趕到把我抓住。這時,旁邊幾個宿舍的學生都出來了,我逃不掉了。

懲罰很快就下來了,我被開除了。在這之前,其實我已經有過通報批評和留校察看的處分,通報批評的原因是宿管員在宿舍搜查違禁電器時,在我床上搜到了黃色小說;留校察看的原因則是期末考試作弊被巡監的年級主任抓到了。而這一次,我明目張膽地毆打同學,并且把他打得頭破血流,學校不會再給我一次機會了。

幸虧二毛跑得快,不然他的懲罰也不輕。我離開學校的時候,二毛跟我說他寧愿不逃跑,跟我一起受罰,一起離開學校。他的學習成績也不好,輟學的心早就有了,但是他爸媽怎么可能讓他輟學,他們還期待著二毛考上大學出人頭地呢。我爸媽當然也對我抱有很大希望,但是沒辦法,有些人本來就不是上學的料子。

初三剛上了幾個星期,我就成了無業游民。

不再上學的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我爸媽為我的將來操碎了心,他們一直在我耳邊絮叨,讓我去學一門手藝,比如學修車、學廚師、學開挖掘機、學理發這些,有特長,有技藝,以后起碼餓不著,可是我對那些東西一概不感興趣。那我到底喜歡做什么呢?也許就是玩吧,是吃喝拉撒睡,是吸喝嫖賭抽。

在家里待得時間長了,很快我就感覺到無聊了,總想著找點事情做。家里有一輛五羊摩托車,我跟我哥學了幾次,雖然操作步驟都清楚了,可是騎起來還是不熟練。

那天我把摩托車推出來,車子很重,如果像推自行車那樣站在一旁向前推行以我的身高和體力很容易把車子弄翻。摩托車倒地后很麻煩,一是容易摔壞車子,二是再把它扶起來要費很大的力氣。所以,在沒有點火的情況下,我習慣先坐到車座上,兩只腳的腳尖剛好能夠沾到地,然后再一點點地往前推。

騎摩托車是一件很拉風的事情,比我當年拿著塑料手槍到處晃蕩酷多了。

發動摩托車后,車子行駛起來,我就不自覺地將檔位提高提高再提高,從啟動到最高檔,我差不多只用了十幾秒的時間。車子在街道中飛馳,風吹到我的臉上,車子越快風越大,額前的劉海全被吹到后面去了,我的眼睛甚至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怪不得別人騎摩托車時,都會戴著帶面罩的頭盔或是戴著墨鏡,騎摩托車一定要注意防風。

我沉醉在風中,享受著騎行帶給我的快感,完全忽略了眼前的道路情況。這個時候,忽然從路邊竄出來一只鴨子,嘎嘎地跑到路中間,我根本來不及躲閃,就算我扭轉車把,以我當時的速度,我肯定會被被甩出去的。車輪正巧從鴨子身上碾了過去,不止一個前車輪,還有后車輪。我回頭望了一眼,鴨子在地上撲騰了兩下就不動了。我軋死了一只鴨子。

當時在路上我并沒有看到其他人,我的理智告訴我不要停下來,趕快逃離現場,就當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誰也不會知道鴨子是我軋死的。于是,我畏罪潛逃了。

我不可能當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騎車的興致一下子降到了冰點,這算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騎摩托車,竟然遇到了車禍,盡管撞的不是人,但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這就好像第一天去上學就遭到了老師的訓斥,第一次向女生表白就被拒絕,第一次打籃球就崴到了腳,這就叫出師不利。我再也沒有心情騎車了,最后從另一條路把車子騎回了家。

出師不利的情況從摩托車延續到了汽車,我第一次開我們家的那臺車也出了問題。

那天是個周末,我爸媽都不在家里,汽車停在門口。二毛來找我去潛龍河洗澡,按照往常的情況,我很可能會和他一起步行去,路上說不定還會走人家的蘋果園。可是,當我看到停在門口的汽車時,我便產生了開車去的念頭。

在我看來,汽車很容易開,它的操作原理和摩托車是一樣的,不都是離合、剎車、油門、檔位這些嗎,再說了,我從小就坐在副駕駛位看我爸開車,可以說是耳濡目染,早已將各種操作技術爛熟于心。

于是我跟二毛說:咱們開車去,我開車載你。二毛先是一驚,隨后說道:你會開車啊,不早點說,走,上車。我找到了車鑰匙,上了車,系上安全帶,打起火,踩離合,掛一擋,松手剎,松離合,車子緩緩移動了起來。我瞬間對自己充滿了信心。由于有了騎摩托車的教訓,接下來我開得比騎摩托車慢多了,掛擋最多掛到三檔的位置,油門也不敢給得太大。

從家到潛龍河邊的打麥場,這一路都非常順利。二毛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連連稱贊我的開車技術,我把實話告訴了他:我這是第一次開車。他完全不相信地說:臥槽,這怎么可能,第一次開車你都敢讓我坐,真有你的。我說:我都不怕,你怕啥,汽車很好開,要不你也來試試。二毛連忙擺擺手說:別,我開不了,你還是好好開吧。

和二毛游完泳洗完澡,我又開著車在打麥場轉了幾圈,久練久熟。我爸跟我說過,開車的技術都是練出來的,熟能生巧,開得次數多了,時間長了,就成老司機了。開車回去的路上,我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小心謹慎了,越來越覺得自己有開汽車的天賦。二毛的家就在路邊,開到他家門口時,我把他放下來,他就直接回家了。車上沒有載其他人,讓我感到放松了許多。距離我家越來越近了,我想,只要在門口安安穩穩地停下來,這次“冒險”就算結束了,要知道我這是偷偷將車開出來的,我爸媽以為我不會開車,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肯定會挨罵。

但是,就在我行駛到門口想要踩剎車的時候,卻發現剎車失靈了。我踩了好多次,車子絲毫沒有減慢速度的跡象。最后,汽車徑直撞向了我家的豬圈,把一堵齊腰高的圍墻撞塌了,車子頓時熄了火。豬圈是用空心磚砌成的,就在門口不遠的地方,幸好我家已經多年不養豬,豬圈是空的,要不然里面的豬一定會奔向自由。更應該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受傷,汽車也只是前臉被撞壞了,里面發動機等關鍵部分都沒有什么問題。

盡管我和車子都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可是“二蛋開車撞到了豬圈”,這種自帶話題的事件很快就在街坊鄰居們之間傳開了,他們都聚在我家門口看熱鬧。我爸和我媽回到家看到發生這樣的事情,差點被氣暈過去。他們輪番地兇我,罵我,當著父老鄉親的面說了很多難聽的話,這件事不僅丟我的臉,更是丟他們的臉。

我承認,是我錯了。

我默默地站在車旁聽著爸媽的訓斥,還有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們的指指點點。在他們眼中,我是多么沒用啊,我就是一個惹是生非的掃把星,從來沒有做過哪怕一件令我爸媽感到高興和驕傲的事情,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錯事一件件在我眼前閃過:弄壞鬧鐘,折斷櫻桃樹,磕破二毛的頭,把屎拉到褲子里,燒了王嬸家的麥穰垛......我的心頭忽然襲來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愧疚感,我對不起我的爸爸和媽媽。

開車撞豬圈的事情過去不久,我就離開家去外地打工了。

我在KTV做過服務員,見過許多有錢人過著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生活,抽好煙喝名酒泡美女,當那些油膩的老板在包房里或吼破嗓子或推杯換盞或揮汗如雨時,我就站在門外聽候差遣;我在電子廠做過操作工,見過一排排像我那樣年輕的少男少女坐在傳送帶兩旁沒日沒夜地干活,每天經過我們手的蘋果手機有成千上萬臺,可是我兩個月的工資也買不起一部手機,長期的夜班工作讓我成了行尸走肉,我感覺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在流水線上打螺絲,就是在床上躺尸;我也當過寫字樓的保安,見過那些西裝革履穿戴整齊的公司白領們是怎樣工作的,他們天天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吹著空調,太陽曬不著,雨水淋不著,看似光鮮亮麗,美妙舒適,卻也無時無刻不在緊張和焦慮中度過。

自從十六歲出來打工,我已經在外面漂泊了差不多十年,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上班,在努力掙錢,但無一不是在底層做著最卑微最辛苦最沒有前途的工作,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攢到哪怕一萬塊錢的存款。

前幾天,我騎電瓶車送外賣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左腿膝蓋半月板損傷,醫生告訴我不能再做劇烈運動,應該在家好好休養。這意味著送外賣的工作從此就和我無緣了。在外打工十年的我除了傷病,突然變得一無所有。

我忽然想到了許珊珊,自從輟學開始,我就和她斷了聯系,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可好。曾經我對許珊珊說我可以打工掙錢養她,可是現在我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了,真是好笑。

如今,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說我“老實”了,但是我感覺自己的確在變得越來越老實。我沒有擅長的手藝,沒有多余的錢財,沒有帥氣的容貌,沒有健康的身體,我只能蜷縮在這個逼仄的出租屋里,老老實實地活著,只是活著。

我在哪一步走錯了呢,還是說,每一步都走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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