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一本正經——讀《閑情偶寄》有感

《閑情偶寄》

平日太忙,所以但凡有一點兒小空余,就想要務必撇開正經事,便特意選了本最適合閑來無事胡亂翻一番的閑書。序言里強調李漁這本著作闡述了他的戲曲理論是如何如何,他對日常美學的見解如何如何,我覺得其實倒真沒那么一本正經,就是一冊日記那樣的隨筆罷了,喜惡頗為坦直,讀來輕松愉快。朋友說這本書是她家的廁所讀物,蹲坑時順手翻兩頁。真是貼切的用途,盡管我印象最深刻的都是在“飲饌”這一部......

比如笠翁自稱是用生命來酷愛螃蟹,還不到季節就早早準備好買螃蟹的錢,稱為“買命錢”,吃不到螃蟹好比丟掉了性命。嗜好美味這倒還沒什么,只是笠翁的胃口矯情得很,厭惡重口味的菜,大蒜絕對不吃,蔥偶爾作為調味,韭菜只吃初發的嫩芽,此時“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所謂“孩提之心未變也”。感情吃個菜也要講究清濁品性啊。至于蘿卜,笠翁也贊嘆涼拌生蘿卜絲是最適宜配粥的小菜,可恨吃完打嗝放屁。不過熟蘿卜不會臭,“是與初見似小人,而卒為君子者也”,所以蘿卜的小過錯可以寬恕,“仍食勿禁”。書中不載果食茶酒說,倘若請笠翁來評價榴蓮,不知是“君子不可以貌取人”,還是“潔身自好,恥與為伍”?

全書除了前兩卷談談戲曲,后面幾卷盡是此類平日里的細碎雜事,吃喝拉撒皆有分門別類敘述,每每還會得意地透漏些小聰明小訣竅,說完之后不忘叮囑切記切記,再自我陶醉一番,此法本乃我獨門秘籍,如今索性公開,世人坐享其好時可別忘了是我笠翁的功勞啊。

比方說如何煮粥煮飯,“粥水忌增,飯水忌減”,這話不假,水量的把握最為重要。粥水交融好比佳釀,再加水豈不是往美酒里兌水,成了糟粕。從飯里撇出湯水,則除去了大米的精華,僅余下渣滓。所以首先能嚴格控制水量,然后懂得把握火候來調劑的,才是煮粥飯的高手。宴賓客的粥飯自然要再講究些,于是笠翁又神秘兮兮亮出他的獨門秘訣,須在快熟的時候澆一小盞花露,加蓋燜一會兒拌勻,才盛飯上桌。此法屢試不爽,客人無不詫異,不知這帶香氣的米竟是什么稀罕品種。窮講究的書生好意勸道,只需澆一小盞花露,夠客人吃即可,不必滿釜的飯都通透澆上,太浪費。這還不算,再啰嗦一句要緊的,玫瑰花露太容易辨認,不可用,薔薇桂花香櫞這三種與谷物香氣最為接近,易糊弄賓客,笠翁強力推薦。

那些酸腐的鬼點子,多半除了笠翁自己估計也沒誰稀罕了,其中有的倒也不乏小情趣。糊墻的白紙被笠翁換成醬色,再撕了豆綠色云母箋,隨意把各種形狀的小塊拼接貼上,露出底色,頗似哥窯瓷器的冰裂紋。不久前有幸看到幾只極罕見的耀變天目茶碗,想來笠翁家滿壁皆是類此款壁紙吧,越琢磨越怪,腦補的笠翁家不覺竟像有幾分土豪樣兒了。

說起笠翁生平最得意的創意,當屬“梅窗”。家人嫌棄老樹干做柴火太硬,劈起來費勁,便丟棄一旁。笠翁見枝干盤曲錯落有致,于是選取較筆直的幾根釘在窗戶一周為框,再選盤曲有致的枝干,一面弄平了貼在窗戶上,另一面還是保留天然枯樹枝的樣子,最后剪紙做紅花綠葉點綴,儼然是活的梅花一樣,名曰“梅窗”,再對照書里的插圖一看,實在要嫌棄如今毫無生氣的鋁合金玻璃窗。室內裝修這活兒是笠翁一大愛好,反正他有的是不費事的法子,比如在窗戶四周貼上紙,做成畫軸樣式,“則窗非窗也,畫也”,窗外青山花鳥人物,萬般皆入畫中來,而且實時更新,真乃造福懶人。

翻這本書一直在感嘆,笠翁這個人真是整天閑的沒事兒干啊。反正看不出來他一個隱士文人有什么理想追求,里里外外就是哎呀這玩意兒好吃的要命,哎呀這花兒得這么養才行,也沒什么大出息似的。但正是如此一番有趣才得流芳百世,過日子嘛,何苦總那么一本正經的,有滋有味最為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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