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夏天我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海邊,打算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在無盡的海岸線上傾聽浪濤沖刷細沙的聲響,以抵消我那一年的自以為不幸。
白沙細膩,咸風沸佛,第一個白晝我強迫自己起床,卻高估了自己對天氣的判斷,天際線被黑云暗藏,太陽始終沒有露臉,我卻在海邊碰到一個和我一樣的女孩。
一抹淺紅的衣裳,如果不是這個時刻這個地點,我會誤以為她是來尋短見的,死了沒有人知道,和活著沒有人惦記一樣可悲。
我試著向她走近,確定沒有旁人。
“看日出的?”我心里的這句廢話沒有說出口,女孩卻對我說出同樣的話。
“當然,不過看來要失望了。”
“所以才需要有明天。”
好炫酷的答案,我猜女孩是個詩人。
“來一個無人的海灘看日出,要不就是失落的人,要不就是熱戀期的情侶。我看出來你是前者。”
我身邊空無一人,女孩的眼光相當準。
“這樣說來你也是同道中人了。”
“我沒想過會遇到別人,即使我心里有這樣的渴望。”
“我們還是遇上了。你來自哪里?”
“南方,潮濕,悶熱的南方。”
“起碼熱鬧。”
“你呢?”
“非洲。”
“看不出來。”
“和你一樣,非洲的朋友在南方都呆不下去了。”
“呵呵。”
“我叫茜茜,你呢?”
“如果復名不顯得幼稚的話,你可以叫我朗朗。”
“我去。”
我和茜茜在黯淡的天際線發黑之前,回到了民宿,我要請她品嘗我親手制作的早餐,泡面。
“料包下一半就好,第一次的水倒掉。”
“吃個泡面還這樣講究?”
“當然,健康。”
“都吃泡面了,還在乎健康?”
“矯情。”
“你吃過最好吃的泡面是哪種?”
“過去網吧里通宵作戰后吃的那種。”
“我是說牌子。”
“我只吃康帥博。”
茜茜吃面的樣子很可愛,像一只松鼠在啃堅果。我提議吃飽了睡一會,下午的時候再去海灘走走。
“不去那里還有什么能做呢?”
“你睡吧,我看書。”
泡面在胃里消化著我的血液,腦子就慢了下來,我心里空空的,幸好旁邊有個人,我安心睡去。
夢里好像聽到茜茜在笑,我不確定。
茜茜說我睡的很安詳,我確認自己還能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不知道是茜茜還是海洋,成了我的安眠藥,我在城里從來沒有睡得這樣久。
茜茜說晚餐要輪到她大顯身手了,果然,多了一只煎蛋,牌子依然是康帥博。
我假期的第一天就這樣和茜茜重疊在一起。
和我的郁郁不得不同,茜茜是為了體驗生活來到這個海灘的。在這樣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戒心不比高樓林立的城市,我提議我們可以住在一起節省房費,雖然我知道茜茜應該不差那點錢,不過她居然答應了,答曰我不像壞人,還煮得一手好泡面。
我對茜茜說起那個離我而去的前任,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告訴我她要嫁人,新郎不是我,我正埋怨金錢的誘惑,前任告訴我,今天是她的生日,說我的未來計劃里根本沒有她,她就跑去和別人過生日了。
茜茜問我有沒有聽過康康的一首歌叫兵變,里面的一句對白很適合我:
“希望失戀的人不要怪責你的另一半,因為有的時候你自己也不是很好,只是你不愿意承認。”
我就釋然了。
我們還談了很多,例如詩歌和遠方,我們都認為太虛無,換成稿費和度假就很好。
邊走邊聊的時候茜茜突然蹲下來,用小木棍在沙灘上寫字。淺藍色的海水來回涌動,沙礫閃耀著打在上面的陽光,茜茜把來不及干透的白沙畫出一道深痕,描出一個阿拉伯數字,10。
“為什寫10?”
“你知道為什么都喜歡用十來總結嗎?”
“不明白你的意思。”
“例如十大杰出青年,十大賣座電影,十大排行榜等等,為什不是九?十一?”
“我沒有想過。”
“是因為人只有十個手指頭,小孩子也數得出來,少了沒意思,多了,就不好記了。”
“呵呵。”
“所以我在寫一本關于十個人的書。”
“但沒有見你動筆?”
“過了十天如果我依然覺得你有趣,也許你會成為第一個人。”
呵呵,但我的假期只有七天,我心里想。
“有趣的定義是什么?”
“就是你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說話,也不會覺得無聊。”
我和茜茜晚上喝酒的時候,喝得越多,越沒有話想說,但我并沒有覺得無聊,反而開始觀察茜茜。
茜茜不高,但勻稱,軀干露出的皮膚像沙灘上白碧的貝殼般光滑細膩,眼神仿如霧里的星光,迷蒙中透亮,緋紅的臉頰映襯著櫻桃小嘴,讓我有種沖動。
我對茜茜說,
“有人贊過你好看嗎?”
“沒人說過不好看。別再看了,你會想多的。”
我的確在想,但并沒有做,我并不是一個隨便的人,因為我覺得還有五天。
我還想再說下去的時候茜茜突然說要回去了,我問今晚不是住在一起嗎?
“我還要回去收拾東西。”
當我醒來的時候,天已微光,茜茜不在。
我起身順著小路打算尋找茜茜,雖然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延走一圈,無果。我回到海灘,發現茜茜在晨曦中像一只弓起身子的小貓,翻著白沙。
“在干嘛呢?”
“撿些貝殼。”
“雖然我覺得撲浪和撿貝殼是海灘上最無聊的事,但我每次到來還是會做。”
“是呀,就像吃飯和睡覺一樣。”
我彎下身子也在茜茜旁邊翻起白沙。
“有些時候你就是需要一些無聊的東西打發時間。”
空氣里沉淀著光,咸風夾著浪花吹散我和茜茜的身影,理應困倦的我卻認真的收集著喜歡的花紋。
“你看這個,像玉石。”
“這里還有一個會動的。”茜茜指著一只烏青的小海螺,是寄居蟹。
頂著長滿青苔的老房子,蟹在笨拙的移動。
“它什么時候會換一間房子呢?”
“等它覺得輕松了的時候。”
等到陽光刺眼的時候,我們已經拾了一大堆貝殼,我把貝殼繞滿10字的旁邊,青花紅白,對茜茜說,
“希望早日看到你的書。”
第三天的晚上,我和茜茜始終沒有住到一起,也許那是我那個假期的一個遺憾,不過不要緊,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我還有一生。
我不確定什么時候能在書店看到茜茜的書,但我回來以后,便開始寫屬于我的十話十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