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燼
酒吧里不僅音樂震耳欲聾,高腳杯里流轉的液體,在忽明忽暗里折射出各色刺眼的光,也令我無所適從,藍白相間的森系長裙更是在烏眉紅唇里格格不入,我索性一口氣跑到露臺上,夜晚的視野很清透,整座城市流光溢彩,像一盤誘人的糕點。
“陸先生你好,作為設計師…….”我意外地發現夜風里多了個熟悉的身影,想起自己的本職工作,勉強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問題。
“我是藝術家。” 眼前清俊的男子漫不經心地糾正我,我抬起頭,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向來喜歡以藝術家自居,這點我從不置疑。我奉命為校報做采訪,輾轉找到小有名氣的設計師兼畫家陸朗,他的脾氣卻古怪,午夜十二點拉我到市中心的頂樓酒吧。
“你想采訪我,怎么能不先了解我的生活?”他說得理所當然,修長的眉下一雙桃花眼,含著脈脈的溫情。
每個青春期的女孩心里都藏了個痞氣男友的剪影,他能帶著你翻越圍墻,用雙手牢牢地接住你,騎著重型哈雷,在川流不息的車群里來一場緊張刺激的追捕游戲,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心臟劇烈跳動,就名為愛情。
而我愛上的是陸朗。他俊朗的外型滿足我對未來男友的一切幻想,彌補了我青春平淡無奇的遺憾。況且他在藝術上的造詣,以及對高深莫測的理論信手拈來的模樣,都對自詡文藝青年的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于是我不動聲色地栽了進去。
我的表白也極具戲劇性,我灌下一整瓶嗆口的白蘭地,借著發酵的醉意,跑到他跟前直抒胸臆。
“我接受你了,小姑娘。”他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神卻依舊冷靜:“你是第一個敢對我這樣說的人。”
他是個好的說客,將YOLO的理論實踐得風生水起,也潛移默化地影響到我,把我二十年的循規蹈矩盡數撕裂。
但凡心有所愛,都會將他比作溫暖的光,可光太微弱,不足以形容他對我的影響力。他更像一把火,把我的理智漫山遍野地燃燒殆盡。
我的叛逆在二十歲的末尾洶涌而至。我將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燙卷,再染成鮮亮的顏色,熱烈而張揚。和他旁若無人地接吻,擁抱,化最夸張的煙熏妝,心血來潮地去聽一場live,然后拎著啤酒瓶在凌晨三點的馬路上在閑逛。他默許我搬到他的公寓。陸朗的作息糟糕,我索性陪著他一起顛三倒四,開始大量的遲到,曠課,夜不歸宿,然后惡性循環。
藝術家的骨子里大約是幼稚而浪漫的。因為我的隨口一提,他來我的學校找我,破天荒地騎著自行車,窄窄的腳踏板與他高大的身影實在不相襯,我想起陸朗討厭別人碰他的腰,因為莫名的應激性,一碰便會笑得停不下來。
“你別碰我,”陸朗的聲音清冷,極力克制住笑意,裝出嚴肅的樣子。
“不要,”我在他身后輕聲嘀咕了一句,隨后更用力地圈他的腰。
由于我的胡鬧,自行車迎著夜風歪歪扭扭地失去了平衡,在眾目睽睽的校園里,我和他大笑地跌坐在馬路上。只有這個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他是屬于我的。
可大多數的時候,我連走進他的心都不那么如意。
我和他一起去了臺灣采風,同行的還有他的朋友。他不愿意陪我,連一張合照都不肯陪我多拍。我精心整理了一行李箱的衣裙自然沒有派上用場。我只好偷偷拿了機票,趁他不注意拍下了照片。配上煽情的文字,放在朋友圈里炫耀,也如愿以償收到許多不明事理的點贊。
藍天碧海里,我的焦距定格在他遙遠又沉默的背影上。
“你在想什么?”我試圖與他比肩而立,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他畫的畫我一副也看不懂。畫展的開幕式我卻每次都去,我努力地翻閱和藝術的大部頭,拼命去記專有名詞,期待下次和他說起相關話題的時候,不是尷尬地回望。
“你就像一只貓。”某天陸朗把我圈在懷里,溫柔地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
有時他對著空白的畫布沉默一整天,我也安安靜靜地坐在原地,看著他發呆,不吵也不鬧。
可貓也沒有我這么溫順。他總是夸我懂事,獎賞般地在我的額上落下一個吻。而懂事的代價,就是我能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他的不告而別,選擇性地忽略閃動的頭像和露骨的消息,他不斷地挑釁,我的底線也不斷地往后移。
偶爾我也因為這樣的小事鬧脾氣。可從來看他的眼色行事,不會丟了自己的方寸。
“你這么聰明,不會不知道,”陸朗每次都任由我的胡鬧,伸手將我額前的碎發撥開,捧著我的臉說:“你跟一個藝術家談愛情,跟和暴發戶談錢一樣庸俗和不靠譜。”
“我知道啊,”我滿不在乎地去吻他的眼睛,心里卻像被利刃狠狠地劃開了,血流成河。
一段感情能徹底結束,一定是先從內部分崩離析。
陸朗習慣了隨心所欲,對未來的規劃也隨時隨地在改變,對待感情更是如此,工作性質決定了他要經常出差,他高興了便打個電話給我,離開也沒有一星半點的消息。在他走后,空蕩蕩的房間里就剩下我一個人,我時常對著鏡子里自己出神,浮腫的雙眼和憔悴的面龐,還有額角蜿蜒著的深刻的疤。
他從不避諱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他的本名,知道他的過去,知道他的孩子氣和脆弱的內心,也知道他雙向癥發作時絕望的神情。可知道得越多我就越痛苦,也越躑躅不定。
陸朗無拘無束的背后是獨立而自由的經濟,而我根本無法負擔這樣龐大的開支,除此之外,因為長期不規律作息的后遺癥也在我身上暴露無遺,體質每況愈下,脾氣越變越差,用再厚的脂粉也掩蓋不住青黑色的眼眶。我被迫融入一個抗拒我的圈子,也幾乎斷了與身邊所有朋友的聯系,因為每個人都在否定我來之不易又轟轟烈烈的愛情。
這場拉鋸戰持續的時間太長,兩年三個月零四天的糾纏,我精疲力盡,自以為是的理想主義徹底宣告失敗,也沒能等到浪子回頭的喜極而泣。
不是不想愛,不是不敢愛,而是愛不起。
決定看似突然而倉促,卻早有預兆。我像小說里描述得那樣,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晴天悄無聲息地離開,我恨愛情里滲透進權衡利弊的理智,卻終于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干干凈凈地斬斷了所有聯系。陸朗向來識趣,我主動放棄,又多的是年輕而新鮮的肉體,他沒有道理會再來跟我糾纏不清。
我最后一次想起他的時候,是因為過度燙染的發梢開始枯黃,分岔,像毫無生氣的稻草。我不得不選擇重新走進理發店。和陸朗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我也沾染了察言觀色的本領。于是我清晰地看到相熟理發師眼神里放大的好奇,卻最終按耐下來像如常般問我需要染什么發型。
“都剪掉吧。”我面無表情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終于,隨著我的發絲落地,連同我的瘋狂,我的愛情,我的咎由自取和一意孤行,陸朗在我生活里最后一絲痕跡也徹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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