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的到來,是因為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中,有我的一部分。
準確地來說,是幾張圖片,幾句交談,不到一天的一段短暫的時間。
那時候她還很小,我把她從她母親那里抱走,一個不小心就被她在胸前抓出幾道傷口。之后不得不費了不少功夫,去醫院注射了五次狂犬病疫苗;還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都一直心有余悸,時刻注意自己是不是有“恐水”的傾向。
現在,那幾道傷口已經連最后的痕跡都消失在新陳代謝里了。
大小姐的脾氣很不尋常,仿佛我們給她賦予的名字都有了先一步的預見性似的。她越來越像個嬌生慣養、不諳世事的大小姐。寵物店的人們總是抱怨她脾氣暴躁,每次洗澡或者檢查都會被她抓傷或者咬傷;而偶爾帶她出門,她又總是害怕得趴在地上匍匐在地上直向后退,只能由我們把她抱在懷里,讓她順著你的手臂爬到肩上。在家里,她有時慵懶得能夠睡上整個下午,只時不時半睜開眼瞥一眼你的動靜;有時候又特別興奮,小小的爪子在木地板上跑得“噔噔”響,“咚”地撞上關著的玻璃門,又“噔噔”地跑回來。
我不愿意想大小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對于我這樣一個并未經濟獨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人來說,我不愿意想大小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有時候我會想,我對她是沒有多少感情的吧?她來到這里快要一年了,而我能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還要更少,如果說我對她有多深的感情,不是反而顯得像個笑話嗎?我只是喜歡撫摸她長而柔軟的貓,喜歡捧著她的臉,喜歡撓她的下巴,看她把眼睛舒服地瞇起來;喜歡把手放在她的小爪子上,然后她會好勝地把爪子抽出來放在我的上面;喜歡一直不停地重復以上游戲,直到她有些不耐煩地轉頭來咬我;喜歡用逗貓桿在地上做無規則運動,讓她追著頂端的羽毛跳一些隨性的舞。
但是她突然要走了,其實也不算突然,我早應該知道,所有做這個決定的人都早就應該知道,大小姐在我們家不會待得長久的。但是當我知道她已經走了的時候,還是突然間有些難過。
她早該走了的,她不屬于這個家。或者說,這個家已經不值得她再待下去了。
我說我對大小姐是沒有多少感情的,因為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也因為我沒有為她付出過什么。
前段時間,大小姐生病了,而我不在家。父母帶著她看醫生、抹各種藥水,折騰了挺長時間才治好。我看著父母照片里大小姐無精打采的樣子,灰白色的毛發里摻雜著黃色的藥水,也不禁一陣心疼。但這只是我忙碌的大學生活的一個小插曲,或者是一篇長篇小說里的一個頓號。更多的時間,我在論文、作業、復習的篇章里書寫著。
暑假再次回到家,我知道父母越發急切地想要賣掉她了,而我知道自己對于此沒有發言權。大小姐漸漸長大了,又到了掉毛期,經歷過上次生病,面對她,父母想到的只是越來越多的麻煩吧。所以我知道,大小姐離開我們家只是時間問題了。
可我還是寧愿這個時間再長一些,現在想來,這也只是我無理取鬧的私心吧。
那天大小姐似乎又生病了,右眼流了很多眼淚,也不太能睜開。媽媽說上次的病就是這樣開始的,要快點帶她去醫院,但是這個“快點”的期限一拖再拖,醫院不好找,有工作要做,有應酬要赴,起床起晚了,把她帶出去太麻煩,各種各樣的原因都冒出來做擋箭牌。我作為家里唯一一個“閑人”,卻找不到醫院甚至也不能成功勸說父母快點去醫院,我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想著快點把她賣出去吧,快點把她賣出去吧,哪怕是極低于原來買回她的價格也行,快點把她賣給哪個好心人吧。
直到我坐上去外地實踐的火車,突然就得知大小姐已經被送走了。
車窗外已經是一片漆黑,零星地有些光芒四散著。我感受著這突然的一絲難過,一絲輕松和一些愧疚,一些對自我的厭惡,決定寫下這篇文章。是不是我直到最后都還在利用她?利用她給我心里激起的這一絲漣漪來嘗試寫一篇好文章呢?
大小姐不會再回到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