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愿你江南多雨帶油傘。
二兩愿你酷暑可以輕搖扇。
三兩愿你入冬莫忘添衣衫。
四兩愿你年年多聚無離散。
五兩愿你無病無憂心常寬。
六兩愿你無風無雨長相歡。
六兩三。
余下三。
我在西北,一關接一關。
與你相隔,一山又一山。
最后只愿我,知道你平安。
人生當苦無妨,良人當歸即好。
什么叫喜歡一個人?那就是見到對方之前,不知情為何物,錯過之后,更不知情為何物。
人生不如意之事七八九,能與人言一二三都無,才算坎坷。
世間文字八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情到深處,知悔不愿悔。
你想要江湖,我便給你一座。你想要天下,我就給你一個。而我呢,就想要個兒子,你給不給?
東西南北,南北東西,只愿相隨無別離。今生來世,來世今生,誰能聚首再相逢?
人生不如意之事七八九,苦事;終歸還能與人言一二三,幸事。
不握劍了,握著她的手,這樣的江湖,比什么都好。
此生來生都愿識盡世間好人,讀盡世間好書,看盡世間好山水,天上風景再好,從不羨慕。
身后縱有萬古名,不如生前一杯酒。
世間癡情男兒,不論地位高低,大抵都是喜歡女子便是錯了,而且希望能一輩子知錯不改。
以前總以為天下最好聽的情話,就是跟你一起走到了今天,還能讓你知道我比初見鐘情更喜歡你,我知道有時候你會覺得自己脾氣壞,覺得自己長得不夠好看,但其實啊,你已經很好了,也已經不能再好看了,就算有了白頭我也一樣看不厭,還是跟當年看到你一模一樣,一眼看到,就喜歡得不行,喜歡到此生再不會不喜歡了。
“北涼參差百萬戶,其中多少鐵衣裹枯骨?”
“功名付與酒一壺,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
“山上走兔,林間睡狐,氣吞江山如虎。”
“珍珠十斛,雪泥紅爐,素手蠻腰成孤。”
“十萬弓弩,射殺無數。百萬頭顱,滾落在路。好男兒,莫要說那天下英雄入了吾觳。小娘子,莫要將那愛慕思量深藏在腹。”
“來來來,試聽誰在敲美人鼓。來來來,試看誰是陽間人屠?”
……
北涼《鎮靈歌》總計一千零八字。
李淳罡愿世間心誠劍士人人會兩袖青蛇。李淳罡愿天下驚艷后輩人人可劍開天門。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雙眼。
然后這位黃紫老真人顫顫巍巍抬起那鮮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劃出一抹印痕。
如開天眼。
老人雙臂垂下,輕輕擱在膝蓋上,各掐一訣,安詳道:“黃蠻兒,為師本事就這么點,學不來開天門,連開天眼也是這般勉強。”
“若是仍然無法為你擋下天劫,莫怪師父啊。”
世人羨長生,道人修清凈。
老人在生前最后一刻,記起了前幾年山腳道觀里自己徒弟的打鼾聲。
一點都不清凈啊,可卻是讓老人最懷念。
祥符元年的冬末。
天師府池中那朵位于最高處的紫金蓮,枯死。
千年修行。只為再見!
年輕道士與紅衣女子肩并肩坐在龜駝碑底座邊緣,她搖晃著腳,她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望著云海中的七十二峰,哀傷道:“騎牛的,可能我沒辦法陪你一起變老啦。”
那年他十四歲時,兩人初遇。
江南重逢后,她深知自己活不長久,可當她騎上黃鶴,只覺得此生便再沒有遺憾了。
他帶她游遍了天下南北。
她見他沒有動靜,皺了皺鼻子扭頭,敲了敲他的腦袋,問道:“怎么,還傻乎乎等下輩子找我嗎?你傻啊,不累嗎?”
年輕道士想了想,只是搖頭。
她一下子紅了眼睛,咬著嘴唇問道:“你不打算再等我了嗎?”
騎牛的年輕掌教伸手揉了揉女子臉頰,擦去淚水,眼神溫暖道:“如果我說讓你等我三百年,你愿意等嗎?”
她毫不猶豫道:“你等了我七百年,換我等你三百年,當然可以啊。”
再相逢后僅限于牽手的年輕道士壯起膽子,輕輕抱住她,笑道:“好。”
她環住他脖子,呢喃道:“真是個膽小鬼。”
他問道:“真的不去看一看大將軍與世子殿下了?”
她笑著搖頭:“不看,怕他們傷心。怕他們流眼淚。”
年輕道士深呼吸一口,等女子依偎在他懷中,那柄橫放在龜駝碑邊緣的所謂呂祖佩劍出鞘,沖天而起,朝天穹激射而去,仿佛要直達天庭才罷休。
九天之云滾滾下垂。
整座武當山紫氣浩蕩。
他朗聲道:“貧道五百年前散人呂洞玄,五十年前龍虎山齊玄幀,如今武當洪洗象,已修得七百年功德。”
“貧道立誓,愿為天地正道再修三百年!”
“只求天地開一線,讓徐脂虎飛升!”
年輕道士聲如洪鐘,響徹天地間。
“求徐脂虎乘鶴飛升!”
黃鶴齊鳴。
有一襲紅衣騎鶴入天門。
呂祖轉世的年輕道士盤膝坐下,望著注定要兵解自己的那下墜一劍,笑著合上眼睛。
陳繇等人不忍再看,老淚縱橫。
有一虹在劍落后,在年輕道士頭頂生出,橫跨大小蓮花峰,絢爛無雙。
千年修行,只求再見。
易事,難事,風雨事,江湖事,王朝事,天下事,都不過一劍的事。
木劍對準墻壁,狠狠折斷。
此后江湖再無溫華的消息,這名才出江湖便已名動天下的木劍游俠兒,一夜之間,以最決然的蒼涼姿態,離開了江湖。
刺骨大雪中,他最后對自己說了一句。
"不練劍了"
紅薯形單影只,站在空落落的宮門前。
伸出一指,重重抹了抹天生猩紅如胭脂的嘴唇。
她由衷笑了笑,可惜沒大雪,否則就真是白茫茫一片死得一干二凈。
就當紅薯準備出手殺人時,人海漸次分開。
五百騎不曾有一騎入城,只有一人血衣背劍拖刀入城。
一身鮮紅,已經不清衣衫原本顏色。
一個人行走江湖,如果能做到無所畏懼,分為兩種,一種是不知江湖深淺,目中無人,或者是有些背景靠山,有所依仗,小覷別人。這種人多如牛毛,死的也多。另外一種是不管自己領悟還是前輩叮囑,已經知曉江湖的險惡,但有所執,問心無愧。這種人相對較少,但一樣死得未必就少。
那年武帝城頭,老黃臨終死而不倒,身邊便是天下第二的王仙芝,老黃只是面北說了一句:“來,給少爺上酒吶。”
一分米黍氣繞梁,兩分流水天微涼,正值三分杏花香。一聲春雷埋一壇,過了十八年,女兒紅,女兒笑,女兒嬌,新酒變陳釀,小娘在等披紅妝。
江湖里,有他。
江湖外,有她。
老天爺不欠他溫華什么了。
她不起身,徐鳳年便一直撐著傘。
老劍神李淳罡望向這一幕,瞪大眼睛。
隨即眼中黯然落寞緬懷追憶皆有。
那一年背負那女子上斬魔臺,一樣是大雨天氣,一樣是撐傘。
世人不知這位劍神當年被齊玄幀所誤,木馬牛被折并不算什么,只剩獨臂也不算什么,這都不是李淳罡境界大跌的根由,哪怕在聽潮亭下被困二十年,李淳罡也不曾走出那個自己的畫地為牢。
原本與世已是無敵,與己又當如何?
李淳罡想起她臨終時的容顏,當時她已說不出一個字,可今日想來,不就是那不悔兩字嗎?!
李淳罡走到大雪坪崖畔,身后是一如他與綠袍女子場景的撐傘男女。
她被一劍洞穿心胸時,曾慘白笑言:“天不生你李淳罡,很無趣呢。”
李淳罡大聲道:“劍來!”
徽山所有劍士的數百佩劍一齊出鞘,向大雪坪飛來。
龍虎山道士各式千柄桃木劍一概出鞘,浩浩蕩蕩飛向牯牛大崗。
兩撥飛劍。
遮天蔽日。
這一日,劍神李淳罡再入陸地劍仙境界。
安然無恙的小丫鬟二喬,扯了扯身前女子的袖子,茫然道:“小姐,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徐脂虎紅著眼睛,別過頭,不去看那位生平第一次動怒的年輕師叔祖,好似小女子賭氣道:“什么神仙,武當山來的臭道士。”
騎鶴下江南的年輕道士口口聲聲連那天劫都不屑,只是這會兒竟然露出讓丫鬟二喬疑惑的局促不安,一只大黃鶴停在院中,吹落桂子無數。
始終撇過頭的徐脂虎沉聲問道:“你來江南作甚?”
二喬只看到那道士紅著臉,欲言又止。
她心想這位神仙道長是不是臉皮也太薄了?
徐脂虎緩緩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一直被寄予厚望去肩扛天道的年輕道士羞赧嚅喏道:“洪洗象啊。”
徐脂虎重復問道:“你來做什么?”
年輕道士壯著膽子說道:“那年在蓮花峰,你說你想騎鶴。”
她轉過身,背對著這個膽小鬼。
這個放言要斬斷趙氏王朝氣運的道人,深呼吸一口,笑道:“徐脂虎,我喜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喜歡你七百年。”
“所以這世上再沒有人比我喜歡你更久了。”
“下輩子,我還喜歡你。”
丫鬟二喬眨巴眨巴水靈眸子,小腦袋一團漿糊,只看到小姐捂著嘴哭哭笑笑的,就更不懂了,唉,看來小姐說自己年紀小不懂事是真的呀。
年輕道士伸出手,輕聲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這一日,武當年輕掌教騎鶴至江南,與徐脂虎騎鶴遠離江湖。
仙人騎鶴下江南,才入江湖,便出江湖。
后世記載,八月十月觀潮日,李淳罡一劍斬敵破甲兩千六百余。
江湖再無老劍神新劍神一說。
血流成河,拍岸大潮沖刷不去。
與北涼世子臨近大燕磯,徐鳳年笑問廣陵王趙毅:“本世子若是身死,徐驍就要教你廣陵滿城盡懸北涼刀,信否?”
院中只有一株枇杷樹。
夜幕中,徐驍站在樹下,怔怔出神,回到并不寬敞奢華的屋內,簡單樸素,外屋有兩只衣架,徐驍彎腰從桌底拉出一只箱子,打開以后并非什么奇珍異寶,而是滿滿一箱子的布鞋。徐驍拿出一雙縫到一半的厚底布鞋和針線盒,點燃蠟燭后,嫻熟咬了咬針頭,手指纏上絲線,開始縫鞋。
不遠處,兩架衣架,架著一套將軍甲,一件北涼王蟒袍。
窗外,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白狐兒臉始終站在兩位老人身后,沉默不語。
他知道這位枯槁國士,早已病入膏肓,熬不了多久時光了。
徐驍輕聲說道:“別說了。”
李義山松開拳頭,手心猩紅一灘,笑了笑,不再咳嗽,只是嘴角滲出血絲,疲倦至極的他閉上眼睛,說道:“南宮先生,李義山求你一件事,將來如果鳳年有難,而三十萬鐵騎卻無法救援,懇請先生務必出手相助一次。”
白狐兒臉沉聲道:“請先生放心!”
“看不清了。”
視線開始模糊的李義山顫抖抬起手臂,拿手指凌空指指點點,好似那些年與年幼世子殿下一局局黑白對弈。
他布滿滄桑的臉上似乎有些遺憾,當年對這個孩子太嚴厲了,責罵太多,稱贊太少。
這名不知是病死還是老死的男人,他的腦袋沉沉靠向肩并肩而坐的大將軍,喃喃道:“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這一覺睡去,不再醒來。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
白狐兒臉撇過頭,不忍再看。
北涼王徐驍只是輕輕幫他攏了攏那件快要滑落的狐裘。
紅薯回首望北。
公子走好。
她卻不知,敦煌城大門。
一名書生模樣的負劍年輕人,面對五百騎兵,一夫當關,為她獨守城門。
茅柔怒極,沉悶下令道:“殺!”
她眼中那一人,一人一劍。
身前五百騎,身后是城門。
徐鳳年不動如山。
哪怕魔道第一人洛陽駕臨,敦煌城也只是一人對一人。
徐鳳年習武以前還有諸多對于江湖的美好遐想,但是真正瘋魔習武以后,就從不想去做什么英雄好漢,但既然身后是自己的女人,別說五百騎,五千騎,他也會站在這里。
我死前守城門。
教你們一步不得入!
五百騎不曾有一騎入城,只有一人血衣背劍拖刀入城。
一身鮮紅,已經看不清衣衫原本顏色。
他手中提著一顆女子頭顱。
這名背劍拖刀的年輕人丟出頭顱,抹了抹滿臉血污,說道:“這娘們好像叫茅柔,說只要殺了我,就給他手下吹簫,我就一刀攪爛了她的嘴巴,想來這輩子是沒法子做那活了。”
然后他指了指紅薯,“她是老子的女人,誰要殺她,來,先問過我。”
煢煢孑立在宮門外的紅薯一襲錦衣無風飄搖,眼眶濕潤,眼眸赤紅,五指成鉤。
幾乎剎那入魔。
徐鳳年負劍提刀前行,大局已定,更是無人敢攔,徑直走到錦衣女子眼前,抬起手作勢要打。
她淚眼婆娑,根本不躲。
紅薯死死抱住這個紅衣血人,死死咬著嘴唇,咬破以后,猩紅疊猩紅。
徐鳳年只是伸手捏了捏她臉頰,瞪眼道:“你要死了,你以為我真能忘記你?做丫鬟的,你就不能讓你家公子省省心?退一步說,做女人的,就不能讓你男人給你遮遮風擋擋雨?”
老先生憂心感慨道:“可是龍象軍才一萬啊。不計算沿線兵馬,光是五鎮兵力就有精銳甲士六萬。還得跟兩位北莽大將軍面對面,行嗎?一萬龍象軍,撤得回來多少人?”
徐驍打了個哈哈,“忘了跟先生說了,咱們北涼的大雪龍騎軍,也馬上要出發了。”
北涼鐵騎甲天下,大雪龍騎雄北涼!
老先生在這大夏天的,像是感到了涼意,摟了摟袖子。
他喃喃自語道:“可這不就意味著要真打起來了嗎?不妥啊,委實不妥啊。”
徐驍一只手掌按在地圖上,說了一句話,“我兒子在那里,這個理由夠不夠?”
這一天城內離李氏府邸不遠的一座雅致小酒樓,經略使大人跟當上游弩手標長的兒子,連酒帶肉,才花去了寥寥十幾兩銀子。
那些年,這個兒子經常在老人故意藏得不隱蔽的地方偷去動輒千兩銀子,去涼州或是陵州一擲千金,可李功德其實都不心疼。
更早時候,為了換上更大的官帽子,出手便是整箱整箱的黃金白銀,李功德也不心疼。
這一天,才花了兒子十幾兩銀子,老人就心疼得不行。
徐鳳年氣機流轉速度攀至習武以來的頂峰,雙手畫圓復畫圓,仍是無法徹底消弭這一拳的迅猛罡風。
身軀被擊中后,彎曲如弓。
徐鳳年嘴角滲出烏黑血跡,含糊不清道:“我曾醉酒鞭名馬。”
第五貉不留情地展開碾壓式擊殺,只見溪底紫衣氣焰彪炳,黑衣劍客不斷擊飛倒退,在干涸的溪底,已經足足打出了一里路距離。
第五貉甚至都沒有聽清徐鳳年的下一句,“我曾年少擲千金。”
攻勢連綿雷霆萬鈞第五貉逮住一個機會,抓住徐鳳年雙腿,朝身后溪水丟出。
徐鳳年的身體劃破了洶涌溪水。
一氣劃出大半里路。
徐鳳年單膝跪地,一指輕彈身后春秋劍鞘,“我曾春秋換春雷。”
春秋劍與劍鞘一起飛出,刺向一只行囊。
徐鳳年一柄出鞘春雷在手。
徐鳳年站直以后,微微屈膝,右手雙指并攏,左手春雷刀尖直指第五貉。
“我曾溪底殺指玄!”
此劍撫平天下不平事,此劍無愧世間有愧人。
“春秋之間,你替徐驍,等于是為趙家天子謀天下,一統中原,離陽王朝版圖之遼闊,不輸八百年前大秦帝國。十子得十子。”
徐鳳年將十顆棋子落在棋盤上。
“洞察預知一事,師父幾乎獨身一人,力勸徐驍不爭天下,不坐那張滾燙的龍椅。得六子。一步一步將陳芝豹驅逐入蜀,得四子。”
輕輕放下六子后,徐鳳年又從棋盒抓起一把棋子。
“地理之事,在你引導之下,朝廷讓徐驍帶兵入北涼,封異姓王,遠離京城,得以鎮守王朝西北門戶,得九子。”
“你喜親自謀兵,卻一手促成妃子墳一戰和褚祿山的千騎開蜀,平定西蜀以后更是用出絕戶計,進入北涼后,更是營造出不下十萬罪民流民濃聚而成的可戰之兵,只等我當上北涼王后頒布一紙敕赦,便坐擁十萬余兵馬。得八子。”
“外交一項,徐驍按照你的布局,與朝廷與張巨鹿與顧劍棠十多年斡旋,不落下風,遠勝燕敕王手下那名謀士,是當之無愧的天下治孤強手第一人。得九子。”
“天文一事,你不信鬼神之說,不得一子。”
“鑒賞識人,徐驍六名義子,袁左宗褚祿山齊當國三人都出自你獨具慧眼,得六子。姚簡葉熙真二人,扣去四子。此后親自為徐北枳陳錫亮寫下雕琢之法,暫且加上四子。”
“北涼荒涼,手握僅僅三州之地,在你事事殫精竭慮治理謀劃下,仍是讓北莽不敢有絲毫動彈,并且順利替徐驍得到世襲罔替,讓我這種草包都有機會當上北涼王,得八子。”
棋盤上已經放有整整六十顆棋子。
然后是身具文才等相對閑散六事,棋盤上陸續慢慢增添棋子十一顆。
徐鳳年癡癡望向棋盤,“謀士當先謀己。一手造就春秋亂局的‘收官無敵’黃龍士仍然神仙逍遙,趙家幕后心算無敵‘先手舉世無雙’的元本溪也安在,大隱隱于朝。燕敕王首席謀士更是在南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盡人間富貴。師父,那你呢?”
提壺綠蟻酒。
倒酒在棋盤。
倒盡了壺中綠蟻,獨處一室的徐鳳年淚流滿面,哽咽道:“師父,你讓我以后帶酒給誰喝?”
徐鳳年繼續平靜說道:“我只知春秋之中,徐驍麾下士卒戰死沙場三十多萬,嘉和年間征伐北莽,馬革裹尸又十余萬,隨后十年中,又有八萬余人戰死。你們罵我徐鳳年無才無德無品無志,都無妨,可又何曾記得這五十萬人埋骨何處?國子監數萬讀書人,終年佳篇頌太平,可曾為五十萬人做祭文一篇?”
儒生漲紅了臉怒道:“五十萬人為國捐軀,死得其所,與你徐鳳年何關?”
徐鳳年平聲靜氣道:“我將為中原大地鎮守西北,北涼三州以外,不受北莽百萬鐵騎一蹄之禍。”
儒生正要詰難一番,徐鳳年卻已經輕輕拔出北涼刀。
借萬人之憤,養一刀之意。
御道一瞬撕裂兩百丈。
御道中央人仰馬翻,好不熱鬧,許多太學生艱難狼狽地爬出溝壑,罵聲喧沸。
徐鳳年懸好涼刀,沿著那條養意一刀劈就的鴻溝邊緣,緩緩前行。
經過那名戰戰兢兢的儒生身邊,徐鳳年目不斜視,只是輕輕笑道:“我殺沒殺第五貉,等你死了自己去問。”
儒生嘴唇鐵青發紫,一屁股坐在地上。
車廂內晉蘭亭好像看到那北涼世子冷眼瞥來,嚇得手腕一抖,摔下簾子。
國子監右祭酒大人臉色蒼白,色厲內荏道:“徐鳳年,我晉蘭亭有今日成就,與你無關!你休要恃力猖狂!”
站在石墩子上的桓溫揉了揉臉頰,喃喃自語:“雖千萬人吾往矣,不是儒士勝儒士。好一個坐鎮西北,只為百姓守國門啊。”
暢通無阻輕松穿過萬人太學生,白衣白頭男子步入馬車前,這個曾經對六百北涼老卒久久彎腰不肯起的北涼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面朝先前意氣風發的國子監萬人,重重吐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