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食物,我突然覺得天昏地暗,你最想吃什么,此刻?
我平躺著,不想動彈,抬抬手都覺得極度疲憊,閉上眼我看到一條路,從我居住的這幢白色房子為起點,搜羅美食不放過一處死角,我下了樓,陽光毒烤著我,我卻毫無灼痛感,我嗅到了羊肉湯的味道,羊肉館正在惡狠狠地宰殺一只羔羊,它凄涼的哀號沒有能阻止尖利锃亮的屠宰刀。一個中年男子捧著一碗湯一飲而盡,嘴角上有鮮亮的辣椒油和滿足的微笑。
我悻悻走開覺得那里并不適合我,右轉有燒烤店老板向我招手,有點滿臉堆笑。
怎么好久沒來了呀?
在深紫色厚重窗簾垂下的窗邊,彌漫西域香料的味道,昏暗的燈光下有真正的串成串的羊肉,一塊精瘦,一塊肥膩,相間,沾滿辣椒和秘制調料。佐以大口杯的濃稠酸奶,融合粗砂糖果仁葡萄干。
在油鍋里翻滾的裹挾著面包粉的那塊雞肉被不情愿地涂上黏糊的沙拉,壓上生菜,我看它在掙扎,毫不留情吃掉。
我在甜品店停住腳步,柔軟的的黃色蛋糕卷起是疊好的毛巾,加入抹茶粉就是清新綠色,曲奇扭曲的臉和身體異常香甜,乳白香草,棕色咖啡,蓬松的圓筒面包兩端沾滿了肉松,我有一種把它捏扁的念頭一閃而過。
從冷柜一樣的房間走出來,手里還捏著冰涼的蛋糕就被熱浪吞沒,一點風都沒有,皮膚外層在瞬間上升的溫度中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后又即刻融化。
繁雜的小吃聚集一處,食物的香氣和叫賣的嗓音扭打在一起。切片的魷魚在鐵板上煎熬,翻滾的醇厚奶茶勾住我的腳步,金黃的小面包灌入溫熱的奶油漿,鮮紅的山楂球穿起來裹起糖稀在風中張揚。
街角處明亮的落地窗,新鮮出爐的鐵盤披薩,盛滿了我想要的食材和味道。
一直走。
沒有人打斷我。
氣溫越來越高,腳下的路也黏黏的,口腔像是被大功率的吹風機帶走了所有的水分,連想著我最喜歡的冰涼酸甜的蘇打水都生不出一點津液,我都不敢抿嘴,生怕兩片嘴唇一摩擦就會燃起大火把我燒成灰燼。
身體急需一瓶被冰過的檸檬蘇打水,徒步在沙漠里一樣,我像尋找綠洲一樣尋找它。
路的盡頭,終于看到了一家街邊的小報亭。
我連奔跑都沒有力氣,一點點挪過去。用手遮擋烈日,看著視線右下角的白色越來越近,我閉著眼睛從白色冰柜里摸到了一瓶冰涼的圓柱體,是那瓶檸檬蘇打水,急迫打開,一股醇厚的血液的味道。
醇厚血液的味道。
我感到鼻腔內有一只軟軟的蟲子在流動,不遠處苭苭哀怨地看著我,我倒吸一口氣,似乎又咽下去一口鮮血。
從沒看到過她那樣的眼神,在熱浪席卷的室外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冷,我回過神來,似乎沒有走出去過。
這樣的游戲規則那么嚴苛,沒有食物,喝水也成了奢望,咽咽唾液,當作已經喝下了一大杯冰過的蜂蜜柚子汁,我還要沒有顏色的椰子汁,抱起一只椰子,一飲而盡。我不喜歡吃水果,只是覺得累,確切地說,我不喜歡吃完整的需要我親自解剖,剝離,吐核的那些水果,而切成塊,放在水晶碗里,就可以吃到沒有極限。
這樣的一個游戲是不是該終止了呢。
我和苭苭約定兩個星期內早餐只喝原味酸奶,午餐照常但是不能邊喝湯邊進食,晚餐不吃,不飲水。
雖然看似游戲的結果帶來的是饑餓,但是會為此推掉很多約會,即便去約會也要找很多借口避免違規。
可是游戲進行至此,我和苭苭還沒有商討出如果有任何一方違規的后果。
不約定違規的后果,似乎沒有約束力。
但苭苭堅定地認為我和她都會堅持到最后不會違規,是否違規的已經不重要了,內臟都已干癟,結果已經很明顯,很多看似緊密的伙伴,經是通過食物連結而成,只剩下苭苭不是。
和苭苭的維系,還有很多其他的連接點,屏蔽掉吃喝,我們在一起還有很多快樂。
饑餓,靈魂更饑餓。
結束掉這場游戲。
一直捱到深夜,饑餓感發出最后的警告,可我只能平躺著,不想驚醒熟睡的一個一個別人悶熱的夏夜的夢境。
我走在街上,全部都是諳熟的場景,迎面走來許久不見的陌生人,說,我們一道走吧。
走著,無言。迎面全是陌生人。
尖利叫喊,應當是呼救的聲音。他們安靜的行走突然轉成奔跑,一前一后的追逐,像是要討要回什么。可是安靜并行的我和她,突然也變成了追逐的對象。我無法奔跑。我開始恐慌,因為我看到,他們都手握一把锃亮的刀。
我無法奔跑。雙足被膠著了,他們對我大呼,快跑。無濟于事,我想就要被這么刺死了,他們見人就刺傷,到進入身體深一點,抑或是被刺殺者,太過單薄,就倒在白色的地上。身旁的她奔跑的越來越遠。可是無人刺殺我,他們沒有任何的意思表示,原本恐慌的,卻有被虐的變態傾向。于是我又格格不入。周圍血腥飛濺,我也難免被沾染。但是那血腥的復雜味道不是我的身體內在散發出,我想清水可以解救我。
尸體遍地,他們在死去的那一瞬間,就自動被裹上了一條一條白布。
我艱難得爬到閣樓,一個老人在爐灶前奔忙,她端給我的美食,不是瓷的盤子是一只碩大的扇貝殼。沒有味道,沒有氣味,我怎么看不清,她的臉?
屋子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熱氣騰騰,屋子的外面開始飄小雨,陰陰沉沉。我希望雨再大些,就會襯托的屋內更加溫暖。可是溫暖的空氣中,總是散著怪怪的味道,我說不清,又像剛剛在哪里嗅到過。
醇厚的血液味道!
屋里面的人,除了老人,都是身上裹纏白布的人。
我失聲尖叫。一個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對著我的耳廓哈著氣說,別怕,別怕,你是不是剛才在哪里看到過他們?
我沖出房門。
剛剛積存的一點能量全部被嚇得魂飛魄散。我走進一個小小的超市,我的饑餓感被對食物的渴求深入摸索著,進去一看只有生活用品,一個一個的嬰兒車整齊排放。他們不哭不笑,也不叫喊。只是沉睡。
整個畫面并沒有腐爛的氣味和陰暗的色調,可我看到這一排一排的嬰兒,并不覺得他們是活物,竟感覺是看到了一個毛孔粗大的男孩在陽光下把一麻袋的黑色芝麻從頭頂灑下,冷冷地笑著,撫摸著自己的身體,確認著每一粒芝麻和毛孔的契合度,然后向我展示他赤裸的,滿身黑點的扭曲身體的感覺一樣,黑色芝麻變成了小蟲,發出吱吱的聲音,閃著不能壓倒陽光的白色,然后吞噬我,每一處感官都被電流洗刷了。
驚醒,才發現在中度的饑寒交迫中入睡并自制了一盤新鮮的噩夢。
咚…咚…咚
我還在猶豫是否要開門時,陌生女子已經敲開了我的門,剛想詢問你是誰,忽然想起面前無表情的這個人我還是認識的,經常在校園里會迎面撞見,僅僅微笑抑或擦肩而過裝作不認識的陌生伙伴。每次撞見,我們都會想,哦,又是你。記憶一層又一層涂抹,許久過后,僅僅知曉的只是一張面龐而已。有眼神的交匯,并且能對話。多次的欲言又止,讓我們始終停留在,面龐的確認。
直到我們都相互厭倦了,再次迎面撞見,都會避而不見。
茆茆,一會到我家來一下。
然后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