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國家法定春節假期,還有半個月。
下班回來的路上,一路聽著廣播,主持人正在不厭其煩的述說即將來臨的可怕寒潮和或許要突破歷史最高記錄的強降雪。
每每到這個時節,我都按捺不內心波濤洶涌的情感,強烈地想念家鄉。在干冷干冷的華北,現在應該到了蟄伏的好時光。最愜意的事情莫過于約上三五好友,坐在燒著地暖的房間,涮一下冒著白色水汽的火鍋,喝著溫地剛剛好的小酒,吹一吹牛逼,侃一侃大山。媽媽正在臥室看電視,爸爸走過來半責怪半心疼的叮囑我們幾個少喝點。我半醉半醒的倚在墻上,將目光透過結滿冰花的窗戶,朦朦朧朧地看到外面亮著微醺泛黃的路燈和洋洋灑灑的雪。
坦白講,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于回家的感情變得越來越復雜。似乎不再像讀書的時候那樣直接而單純,只有最純粹的渴望,恨不得插上翅膀,瞬間移動回到家里。
而現在對于回家,渴望和思念仍在,仍然強烈,只是多了一絲莫名的焦慮。
正如一千多年前宋之問寫得那樣,近鄉情更怯。
到底是什么,讓回家的腳步變得有點遲疑。
我在老鄉群里拋出了這個問題。這個群不大,里面是一些老家同學,同樣的漂泊在外,散落在祖國的天南海北。話題剛落,群里就炸開了鍋。其中有三個例子的心聲,最具代表性。
◆◇◆
小C說,還能是什么?因為窮。
小C在大學畢業之前,沒有離開過老家。在老家讀的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他去了中國四大行在當地的分行做實習生。
他的父母求爺爺告奶奶,刷光了老臉,磨破了嘴皮,踏破了領導家的門檻,給小C爭取了一個轉正的指標。
可惜,小C這個他們眼中狗日的敗家子辜負了家人的殷切希望,寒了父母的心。
在實習第109天,小C瞞著家人和父母,跟著同窗好友,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車,來到這個當年被盛傳遍地黃金的深圳。
但是不是所有的一腔熱血都能換回衣錦還鄉。
這一年,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或者說,很糟糕,輾轉換了好幾個工作,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目前勉強待在一家電子廠做財務渾渾噩噩得過日子。臨近年底,工資杯水車薪,年終獎只是聽說,三個月的房租馬上到期,連回家的車票都快成問題。
混成這個樣子,怎么能對得起當年信誓旦旦意氣風發的自己,又有何顏面面對已經兩鬢花白為自己操碎心的父母。
聽說,和我同屆實習的同學,現在都混得人模狗樣,愛情事業雙豐收。我卻是這般狼狽不堪。
唉。
說完,小C一聲長嘆。
◆◇◆
我害怕回家,是怕父母逼我相親啊啊啊。
小萌咆哮著發了一連串抓狂表情。
我已經奔三,家里和她同齡的女孩,很多二胎都滿地跑了,自己還是單身狗一個。
我也著急啊,但是找不到合適的,又有什么辦法呢?
再說公司和我同齡的女孩,單身的一抓一大把,大環境如此,我也沒有想太多,反正單身的不是我一個。但是回家就不一樣了,當我從一個大群體中正常一員,立刻變成一個孤立的奇葩個案。眾矢之的,千夫所指,這種感覺你們知道么?
我實在受不了父母的嘮叨,也受不了三大姑八大姨的苦口婆心。更鬧心的是,和家里已婚的女孩也沒有什么共同語言,都是聊婚姻啊家庭啊孩子的奶粉尿片啊,根本插不上話好么。
你知道上次回家有多夸張嗎?我姑姑說是帶我吃飯,實際上偷偷給我安排了相親。你是沒見過那個男生,就是一大金鏈子小手表一天三頓吃燒烤的紋身哥。我可不愿意穿個貂做他的剝蒜小妹。我姑姑竟然還說,人家家里條件好,小伙子高高大大身體壯,以后跟了人家不吃虧。我都無語死了。
當時我看到那男的就來氣,摔門走人,搞個姑姑很難堪,說什么是她好不容攀上的領導家的孩子,我這么不識抬舉。回去還被我爸一頓猛批,說我一個女孩子家太沒禮貌了。
但是有什么辦法啊,我總不能和那樣的人過一輩子吧。
現在想想,我回家唯一的動力,就是媽媽做的三鮮餡水餃,和跟老爸說說話嘮嘮閑嗑。除此之外,家鄉對我而言毫無所戀。
◆◇◆
說實話,我回家,是因為怕。
小S是典型的鳳凰男,一路寒窗苦讀披荊斬棘,殺入全國TOP3的政法大學,讀了法律研究生,現在在一家知名律師事務所做律師。
家里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在外面混好了,混出名堂來了。他們覺得我做了律師,成了他們眼中的青天大老爺,以為我有通天的本領,可以解決他們家里的大小麻煩事。
比如,我舅舅家的孩子,和別人打架斗毆被判了刑。我舅舅找到我家,讓我把他們把孩子撈回來。我爸媽是老實人,給我打電話。但是這忙我怎么幫?讓我知法犯法么?但是家里人哪管哪些。聽說我拒絕了他們的要求,我舅舅當時就吹胡子瞪眼了,罵我是白眼狼,要和我們家恩斷義絕。
是,我知道,當年我上大學借過他們家錢,欠了人情債。但是這種事情我怎么幫?且不說我能不能幫得了,就算能幫,我自己的前途和命運還要不要了?
煩死了,據說我在親戚里面的名聲臭了。本來大家覺得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有出息的大學生,以后有困難能幫大家一把,沒想到我是一個六親不認的人。
想到這里,我就頭疼,這個家,我是有點不敢回了。
◆◇◆
說完,大家都沉默了。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社會角色的轉變,家鄉對我們的意義和我們對家鄉的情感也變得越來越復雜。我們不曾想到,一旦邁出家門,家鄉變成一個永遠都無法真真正正回得去的地方。因為我們在改變,在被外面的世界同化,這勢必導致我們身上的某些特質和家鄉守舊的習俗顯得格格不入。我們又不像年少無知的時候,可以盡情地沒心沒肺的忽略這些矛盾,而是需要正視甚至默默承受這種改變帶來的落差。家鄉不再是那個僅僅承載父母和子女關系的家,而是一個和我們當下生活脫節的一個承載記憶和人情世故的地方。
就像南拳媽媽唱的一樣,去不了的都叫做遠方,回不去的都叫做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