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桃溪堤邊景觀帶上成排的鳳凰花艷得奪目,一直艷到七月。炎熱的午間,堤對面的展覽城廣場空蕩蕩的沒什么人。很多年前,展覽城的位置是舊的縣城體育場,炎熱的酷夏午間,體育場內(nèi)也是空蕩蕩的,沒什么人。
只有我們一群放了暑假的小屁孩常在那里嬉鬧。大概讀小學(xué)四五年級吧,那時我們以為世界就踩在腳下,我們的力量完全可以征服一切,酷暑,嚴(yán)寒,巨獸,魔鬼……。當(dāng)然,不包括課堂里的老師和家里的父母。我們的身份隨心所欲變換著,面對虛空,我們幻想出種種的險惡,逆境前,我們是陳真,是霍元甲,是鐵臂阿童木,也是孫悟空。而體育場,就是我們扮演正義永遠(yuǎn)戰(zhàn)勝邪惡角色的舞臺。
舊時的體育場在我印象里確實也是舊,殘破不堪。圍墻有一角坍塌多年,倒下來的石條闃然無聲地躺在蒙翳披紛的荒草叢中,緩緩被時光湮沒。尚存的圍墻也早已斑駁泛黃,受盡歲月櫛風(fēng)沐雨,盡顯無奈的蕭瑟寂寥。南邊的主席臺墻體霉斑層層,窗戶也大多腐朽脫落甚至沒了玻璃,斜斜掛著。主席臺側(cè)面后面均有人家居住,種了些花。夏季花開的時節(jié),體育場內(nèi)隨風(fēng)散發(fā)陣陣花香,淡淡的玉蘭花香,淡淡的木槿花香,還有淡淡的鳶尾花香,紫色花瓣的鳶尾花。
主席臺旁有棵荔枝樹,大概上了年歲,粗壯高大。荔枝花的蜜甜得發(fā)齁,荔枝樹底的泥土咖啡色的,夏日的艷陽照耀下,卡布奇諾般迷人。一群蝴蝶在花香里來回穿梭,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幾只蜜蜂也趕來湊熱鬧,飛得嗡嗡作響,唱著歌似的,樹上的知了附和著唱個不停。
門口有家賣冷飲的小店,我們只要誰兜里有錢了就去,買一杯摻了糖的冰水,或者一根劣質(zhì)的冰棒,消磨暑氣,也消磨年華。錢的來路各不相同,有的是家里大人給的零花,有的是偷家里大人的,但我們總是共同分享花錢的喜悅。那時我們年少,年少得輕狂,沒有絲毫耐心傾聽油菜花開的聲音,恣意地?fù)]灑著年華,拎著時光四處漫步。看店的女孩子年紀(jì)大我們幾歲,大概初中剛輟學(xué),常坐在店門口翹著腳嗑著瓜子,不急不緩地嗑著,時光就在“咔咔咔”聲中悄然流逝。體育場還沒拆掉時,看店的女孩子都坐在那里不急不緩地磕著瓜子,看看天,看看云,看看多或不多來往著的行人,嘴里“咔咔咔”地嗑著,任時光悄然流逝。
盛夏的晚風(fēng)最喜人。晚飯后,體育場里漸漸熱鬧,散步的大人,玩耍的孩童,學(xué)騎自行車的少年,攜手的戀人,各色的小攤販……。跑道和操場上烏泱泱,整個縣城的人全都擠在一起似的。小攤販大多干瘦矮小,挑了一擔(dān)籮筐,篩匾上擺著零賣的東西和一盞煤油燈,東西無非一些糖果小點心,籮筐里存著貨。攤販們臉上幾乎一樣的神情,平靜,安然,靜靜地在緩緩流過的時光里等著生意,夜色黑時,徐徐掏出火柴,“嚓”一下,點燃煤油燈,照亮自己,也照亮周邊的人。賣冰棒總是大著嗓門,戀人們總是竊竊私語。大人們聊著東家長西家短,聊著柴米油鹽,明著暗著較量了下三餐菜肴的水平和小孩成績的高低。學(xué)自行車的少年們常常摔倒,遇到脾氣不好的家長,往往大罵一句:笨得象豬一樣。我們這幫小屁孩興奮極了,學(xué)賣冰棒的大著嗓門起哄:笨得象豬一樣……。稚嫩的聲音隨晚風(fēng)飄蕩在夏日的夜空,一起飄散的,還有淡淡的玉蘭花香,淡淡的木槿花香,淡淡的鳶尾花香,紫色花瓣的鳶尾花。荔枝花的蜜還是甜得發(fā)齁。
我已經(jīng)不記得舊體育場是什么時候拆去的了。歲月如流世事倥傯,現(xiàn)在是時光拎著我們當(dāng)年那群小屁孩在疾步。我有時會想約下兒時的那些伙伴們,再回到那個地方,看看能不能再找起些許回憶。但是,我終究沒開口,畢竟白云蒼狗,曾經(jīng)的年華早已遠(yuǎ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