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干了,干了三個月了。
原本的河底,長出了無數深茂的蒼耳,還有好多我的不認識。那些植物種子的家鄉,可能在甘肅或青海。有亂石和細沙。如果沒有植物,就是戈壁灘的標準面孔。
看四周高崖上的石層,被水泡過的很清晰。依此的判斷,最深的河水不低于四十多米。
沒有水了,四山空圍。你想著,有水時這浩大的空間都是水的填充,不漏分毫。那壯觀想象就讓我敬畏。沒水了,水的力量還讓人震懾。你那時站在河邊,看水流,看水深,現在河底的秘密都已顯示,那時打死你你也想不到。
目力之內,被浸泡過的石層下面,有坡度也有土壤的所在,分明都是青青草,如三月雪融河醒,如春風過了關隘。新草氈,綠草綿,是水退后的新發,比其它地方的要晚兩三個月,現在一眼都能看出它們的清新出眾。由此推斷,水下的泥土里隨時都有草籽,不會被悶死,河水一退,它們就出來,比自然生長的草密實不知道多少倍,你根本看不出它們擠挨的地方的星點的土地。
有十來棵青楊,在河北岸,自然的高處成了引我的風景。原來大河橫阻,是自然的分野,我幾乎不敢想象這輩子等抵達它們?,F在,水退草長,我奔了幾里,穿破最扎人最阻撓我的草木,硬是到達了它們。一生僅此一次,無人的大河谷里,干裂和裸露的樹根與這無言避風的山嘴替我紀念。
水落村出,三十年前埋在水下的村子又出來了。水的力量也不大,泡了一萬多天,房子仍然在,重見天日。雞窩和石板,水井和小路都在。蓋房子時一個小伙在青磚上刻的“黃河邊的小村”很清晰地出現,那塊磚在院墻上壘著。這院子值得考古,會有憑吊,小說家也可憑依無限想象。
干了的黃河峽谷是空谷,知道它完全無水的會有幾人?按我的推算,十一后水再復原,眼前的一切又歸地下,小舟或大船又漂浮其上,粼粼里青山成了倒影又入水里。誰能確定河底再現是怎樣的日月?
那河谷是水的時候,它大得不得了,一河分離,已是兩省?,F在它在這兒,我徒步過去也不過十來分鐘,一點不算遠。河面放大了它,平添的神秘里,敬畏便升起在人心里。由此上溯雪山,下追海邊,一條民族的大河便分段對接好了,它的內涵也無限擴展了。
只是沒有去動,其實現在的每條河都可以說是人造河。河聽人話,多了綿延的新鮮的情義。這是中國第二大河走著的路,讓我走著也想念著南北那些血脈之河。當然,我感覺到了我的可以忽略不計。如果現在的黃河在,我頭頂至少有三十米的水深。
只是記個日記,也許會有將來的發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