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93年的《霸王別姬》和96年的《風月》進行對照比較,其實難度很大,因為兩部電影的質量還是有一定差距的,畢竟《霸王別姬》作為內地最優秀的電影,并不是一小部分人的觀點,而是絕大部分人的觀點,而《風月》雖然也是質量上乘的片子,但是和前者相比還是較為匠氣。
但是二者之間的相似點又是如此之多,都是湯臣影視出品,都是兩岸三地合作的影視佳片,導演都是陳凱歌,主創中都有張國榮和鞏俐,年代背景基本都是民國時期。自然二者還是相當具有可比性。
張國榮的“瘋魔”
其實寫《霸王別姬》的難度不亞于解讀一本國學名著,總歸還是因為它太宏大,太精細,太多隱喻可以去揣摩,就如同解讀《紅樓夢》中的人物一樣,得前后攀援著看,不能孤立解讀。
要說《霸王別姬》中的人物,首當其沖的就是程蝶衣,張國榮的程蝶衣之所以被譽為影史經典形象,還是在于他的“不瘋魔不成活”,把人生當做戲,把戲看做人生,把段小樓作為楚霸王,讓楚霸王成為心靈依靠。
當有人把藝術和人生等同, 那處于凡世中的觀影者自然心生敬佩,因為程蝶衣做了我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這就是行為替代效應,我們想讓自己變成他。
關于程蝶衣,最大的印象還是在于他對于段小樓的同志之愛,有人說程蝶衣這個角色本身性取向就是男人,從他兒時的角色造型和眉眼就能看出,其實這是謬論,這么一說,世間清秀男子難道都是gay不成?
其實程蝶衣性取向的改變并不是瞬間的,也不是先天的,而是一步步的“肉體閹割”和精神閹割。
第一次的“肉體閹割”是在片頭他的母親為了他能進戲班,用刀把他多余的一根手指切掉;第二次則發生在喜福成戲班為了給張公公唱戲,程蝶衣唱《思凡》的時候總是唱錯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被段小樓用煙槍搗口腔,致使流血,其實這里的煙槍和口腔分別隱喻了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這樣的舉動無疑大大加深了程蝶衣的性取向變化;而最為關鍵的第三次則發生在為張公公唱完戲之后,張公公對程蝶衣的性侵犯,本來一個男性少年被性侵犯之后,心靈傷害已經相當大,加上是個太監的性侵犯,則心靈尤為受傷。
三次的“肉體閹割”只是表面的,重要還是精神閹割,就是那句:“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這句《思凡》中的唱詞一直被程蝶衣唱作:“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此一直被師傅打罵,為什么程蝶衣這么在乎這句唱詞呢?
我覺得這應該是他最后的一點堅持了,其實他本身并不是同志傾向,兒時和段小樓的同床相擁也只是青春年少的自然而已,所以他還是一直堅持自己是“男兒郎”的性意識,但是注意,轉變成“女嬌娥”的性意識正是在段小樓用煙槍搗他口腔的時候轉變的。
所以說到底還是段小樓的原因,無意識地一步步將程蝶衣的性取向轉變。
片中除了這一個大問題外,在情節上也有一個很有趣的對稱,那就是段小樓和程蝶衣的互救。
第一次是日本人剛進北平,段小樓因為得罪漢奸而被日本人逮捕,程蝶衣準備去救段小樓,但是由于菊仙的求救而故作傲嬌不救,直到菊仙妥協,承諾救出段小樓之后再也不和段在一起,程蝶衣才去救段。
第二次是1945年時期,程蝶衣因為上次為救段小樓而在日本人那里唱堂戲被捕,這次是段小樓為了救程蝶衣向袁四爺求救,但是袁四爺開始時卻為難段小樓,意欲不救,直到后來菊仙拿寶劍威脅袁四爺,這才救了蝶衣。
這兩個對稱“三角救人”情節我們能看出很多信息:
一、第一次段的入獄是他自己的莽撞造成的,第二次蝶衣入獄是由于第一次救段造成的,所以原罪在段。
二、第一次不管菊仙有沒有求救,蝶衣都會救段,而第二次不管段有沒有向袁四爺求救,袁四爺自有主張,段不起任何作用。所以蝶衣成為了救霸王的虞姬,而段只是一個被虞姬救的霸王。
三、第一次求救,菊仙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蝶衣把自己和段歸為一對;第二次段求救,也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現,袁四爺把自己和蝶衣歸為一對。所以蝶衣都是兩次三角關系的中心。
電影如此精細的安排其實是在揭示這樣一個主題:所謂的“霸王別姬”,虞姬是中心,而霸王只是附屬,虞姬是“真虞姬”,而霸王卻是“假霸王”。
這樣一個明面上經常被提出的主題,并不只是由段小樓、那坤、袁四爺等人說出或者暗示,更多的只是在一個人“瘋魔”似的演出才讓我們更加深刻的領悟到這樣一點,那個人就是張國榮。
竟流落在煙花巷
《風月》是湯臣影視在1996年出品的一部電影,由王安憶編劇,根據葉兆言的《花影》一書改編,導演陳凱歌,攝影指導杜可風,這些定義電影文本和鏡頭語言的主創基本保障了本片的質量。而張國榮、鞏俐、何賽飛作為主演也讓本片在演技層面上沒什么可以挑剔。
本片的攝影是一大看點,杜可風此次用了高光柔焦進行拍攝,并增加了畫面的對比度和鮮艷度,使得電影中的畫面色彩濃郁而富有質感,很多鏡頭場景都相當考究,由于這次主要解讀人物,就不詳細分析鏡頭語言了。
《風月》講述了江南封建大家族龐氏一族中,由病態生存環境中誕生的病態人物的病態愛情故事。這句話很拗口,但是基本能概括本片主要敘述的內容。
張國榮在本片飾演龐氏家族中大少爺妻子的弟弟,少年時期因為在姐姐、姐夫所營造的荒誕陰翳的生存環境下成長,從而導致了心靈的扭曲,其后雖然到了大城市上海闖蕩十年,但是其職業也只是欺騙貴婦感情,從而索要錢財的勾當(如果說之前張國榮飾演的電影角色還只是擁有渣男體質,那這次的角色設定就是渣男職業了)。
而鞏俐飾演的則是從小生長在糜爛和大煙編織環境中的龐家大小姐,因為從小吸大煙,而被夫家辭親。片中另一個重要角色是過繼到龐家作為大小姐弟弟的端午,名義上是半個主子,實際上還是個下人。
電影的主要情節就是圍繞張國榮飾演的郁忠良、鞏俐飾演的大小姐和端午三人之間的感情糾紛。
頗為有趣的是,本片的兩個主要場景,一個是民國時期的江南封建大家族,一個是繁華的大都市上海;而《霸王別姬》則是民國時期的北平,這三個故事發生地點都是頗有代表性的地域,江南封建大家族代表著民國時期思想陳腐落后的封閉,上海代表現代化高度發達的繁華大都市,而北平則是政治權力幾度易主,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標志。
《風月》中的人物和《霸王別姬》中的一樣,都逃不過大時代下,歷史圈子的迷宮,后者中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不管是程蝶衣還是段小樓,或是菊仙,都是如此,程蝶衣想活在戲中,但是一生都被外界所打擾沖擊;段小樓世俗中人,只要活著就行,而菊仙則敢愛敢恨,在情感鏈條斷裂之后,只能選擇自殺。
《風月》則依然如此,忠良以為逃離了龐家的大染缸,就能獲得新生,去往北京接受新知識新文化,但是命運還是讓他踏上了去向上海的火車,十年之后依然由于和龐家的牽牽絆絆而丟掉了性命;大小姐也是如此,意外在情感上戰勝了忠良,可以當上新娘子,可還是被內心掙扎的忠良下毒變成了活死人;端午算是最好命的一個,從淳樸忠心的下人最后做到了頗有心機的當家,可是最后的命運如何,誰也不知道,畢竟,在那個急劇變化的時代,誰能一世穩定?
其實,不管是《霸王別姬》,還是《風月》,都是對于歷史的另一種解讀,或者是對于當下的另一種思考,我們四處突圍,最后也只是停留在歷史的圈子里,從沒有走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