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對于工作很慎重,有時候我覺得他吃著碗里的,還要看著鍋里的,但實際上他拿捏的分寸卻剛剛好,自信卻毫不顯擺。
?最終他還是去了從前的三一集團,以前是三一集團虧待了他們這群剛剛畢業又躍躍欲試的陽剛小伙子們,從他們學校招進了他們,卻最終以休假為名把他們踢出了局。先生說,那一年被三一招進去的大學生全部被三一變相趕出來了。有人還試圖起訴,結果一無所獲。我知道后,很不爽:“他們把你們對你們自己專業的前途全毀了,怪不得你的那么多同學都轉行了。”
?但是三一有一點還是通人情的,如果曾經在三一干過的,歡迎回家。只是三一很少對外招工,只是校招或者跟中介公司合作,招勞務工的居多。難得這一次對外招工,先生放下所有的事情,拉著我就奔向三一集團。
?我在三一集團門口等了一天(沒有通行證),心想,這大企業面試這么復雜啊!先生出來后告訴我說,面試了三輪,人事,部長,總監。好吧,越大的公司,流程就越繁瑣。不過最后先生還是拿下了那個很多畢業生都搶的三一集團工牌。
?先生的效率真心高,前腳踏進了三一的大門,后腳就把租房的事搞定了,只用了一個下午(周五面試,周末體檢,周一上班)。趁著周末,行李分了幾趟來回,利索地處理干凈了。
?昨天是先生第一天上班,晚上六點下的班。回來后,擔心我一個人對這里不熟悉,在家不好做飯,又陪我出去買回了煤氣灶,煤氣罐之類的,連做飯用的油鹽醋都買回來了,鹽還是無碘鹽,要知道以前在家鄉的時候,因為身體原因,醫生建議家人做飯用無碘鹽,但從沒有人知道有無碘鹽,每每商家見我們問無碘鹽,都奇怪,家家都用的含碘鹽,哪里會有無碘鹽?想著貼心的先生,心里暖暖的。
?晚上回到家里,先生做了兩個小菜,煮了粥,邊吃邊聊工作的事。先生說,在里面完全是混點,沒什么太多活,沒事干的時候,班頭帶頭喝茶聊天。我看了看他的工牌和發的勞保用品,說,先別急嘛,不是新開的部門三一動力嘛,沒那么快運作的,肯定要時間磨合的。我知道,無論在哪個工廠里,就算是技術人員,高工資也是拿加班湊的。他有些擔心工資了。
?先生想到他一個侄兒(先生年齡不大,但輩分卻蠻高)在福建中建,到時候想讓他那個侄兒幫忙把他弄進中建。我并不同意,因為中建要在全國各地跑,個個地方一呆就是三五年,現在我們還沒有孩子,不穩定得很,我也不太愿意到處跑,這樣的話,我的工作就全當是臨時的了。
?我跟他說,先看看三一集團往后的發展,這大的集團,它的趨勢動態官網上都可以查到的,如果發展還不錯,就安心待著,所學的終究用得上。先生于是在網上查三一集團最近的動態,也讓我看看,我不經意看了一會兒,說,我爸原來就是搞這些的呀,那些電機呀,發動機呀什么的。先生問我,你爸有什么證沒?我說,我記得有個電工證。先生說,那也可以呀。你爸要是年輕的時候出來就好了。
?好久不知道說什么,只覺得父親的那些才華都隨他一起消散了。我不知道父親年輕時候到底有怎樣的故事,也沒聽說他是否來過江南。但他去過北京,而三一集團的總部就在北京。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自己可以也應該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不管生存多么難,總愛做自己想干的事兒,而想干的事兒仿佛永遠都落不到自己頭上。父親給別人當槍使,在我記事起母親就絮絮叨叨個沒完。但父親卻從不管這些,只要他樂意。為此,父母親的爭執就沒斷過。父親是好,卻好得過分了,任別人怎樣背地里擠兌他他也并不言語,很多時候有人會瞧不起父親,覺得父親只是個有能力的傻瓜。其實是父親的好引起了旁人的一點點惡,而他卻又滿不在意,導致旁人的惡一點點加深。
?到年老了,再想出人頭地,卻難了,旁人不領他的情,只道他是癡心妄想。曾經的成全卻讓自己成了眾矢之的。但倘若不是為了兒女,他這一生該過得多么灑脫了無牽掛!
? 先生說,有大專以上文憑,進三一簡單,而父親平日功課那么好,一到高考前就高燒不退。1987年高考制度恢復,那個時候要是考上大學,那可真是整片區域的驕傲,父親頂著高燒參加了高考,結果差了三分與大學失之交臂,次年,同樣如此。用父親的話說,一到高考前就出狀況。
?聽父親講,高考失利后,他的老師讓他去當教師,父親嫌工資少,鐵飯碗都不肯去。倘若他那一肚子的文化,灑向那三尺講臺,估計到如今也定然桃李滿天下了,他估計憑著教授的頭銜頤養天年了。
?生活就是這樣,你越想做的事,越難讓你做成。父親在家鄉自己弄了個門面,搞了個執照,開始他的事業,電器維修,他的最愛。在當地慢慢有了些名氣,他的心也變大了,想拿下長虹的售后服務權,跟孝感聯系后,約定時間去簽合同。
?我記得他去孝感的頭一天晚上,他和弟弟睡在一起。結果第二天看到父親帶著疲憊回來,聽母親說,合同告吹了,原因是弟弟頭一天晚上一直在睡夢中哭喊,搞得父親沒法合眼地照顧弟弟,結果第二天在去孝感的大巴上睡著了,錢被人偷了,最后還是長虹公司派車送父親回來的。用母親的話說,丟人丟大發了。因為這些事,我不敢也害怕自己一些動作或者言語弄得父親難堪。可是有時候還是會嘴快地讓父親為難,只是他從不表露,僅讓母親轉述,使我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上天似乎并不肯給完美主義的父親那些完美,給了他俊朗的外貌,給了他貨真價實的涵養,給了他滿腹的才華,卻不肯給他一紙文憑和作為一個男人的事業開拓的機會。難怪母親說,父親一定要弟弟把大學讀完,因為這個社會,認的最多的還是文憑。
?也有人說,父親太好,爺爺奶奶根本成就不了父親,姥姥臨走時,怕父親的勢頭太旺,弄得爺爺奶奶不好管束,就特意要爺爺奶奶刻了一條龍放在姥姥的骨灰盒里。父親屬龍,本該他騰飛的時候,總被這層土地生生拽了下來。
?其實父親是個大孝子,就在他離開的頭一年,他還對我說,不管在外面怎樣,回家了,多回去看看爺爺奶奶。如此好的后輩,又怎舍得處處束縛他?我不懂姥姥。可是父親卻曾說,姥姥最疼他。我更迷惑了。
?但我能懂,父親那滿腔熱情付諸東流的無奈背后更多的是,對我們的憐惜。他離開那年竟然一直為沒有給我們創造更多更好的條件而自責。
我不怪他,更沒資格去怪他,畢竟他能做的都已經盡力了,老天不肯成就他,也不是他的過錯。
?弟弟跟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像,這是表哥說給我聽的。起初我怕弟弟跟父親一樣,怕他也淪為別人的槍子兒。現在我不怕了,畢竟這些路的結局不一定會相同。唯一祈愿上蒼,讓弟弟帶著父親的夢前進,別讓弟弟失望就好。
?弟弟并不知道其實他還是在走父親的路,雖然他一直排斥走父親的路,但越排斥就會越相似。只是弟弟的前提條件是,一個人去走,不帶伴兒,因為他一個人輸的起,但有了責任,就不能輸了,那就不是他自己了,而是他姐夫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