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自從升初三的時候梁曉留了級，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同班過了，奇怪的是并沒有生疏的感覺，好像還只是那兩個小男小女，昨天小吵了一架，今天又見面了。
“你……”
“你……”兩個人又是同時開口。
“你先說——”于凡又笑起來，本來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你還是這個樣兒啊，眼睛也沒長大一點兒！”梁曉本來想說好多感慨的話，可是一開口就全忘了。
“你也還是這個樣兒啊，頭發也沒留長一點兒！”這幾年對于他們確實并沒有留下什么影響，昨天的不快早已經煙消云散了，于凡仿佛看到兩個小男小女從他們的影子里走出來，遠去了。
“你還是那么黑！”
“你還是那么白，你的蒼……蠅屎也還在??！”
梁曉又想要放肆地笑出來，到底忍住了，剛見面，還是矜持一點點好。
“我就沒有一點變化么？”她微微嘟起嘴巴，已經想要撒嬌了。
“有還是當然有……”于凡端詳著她，她哪里變了呢？他說不出來，可是仔細看看，明明又是不一樣了。她的臉沒變，可是身上比以前“胖”了，以前平平的地方都圓滿了起來，他竭力地想著，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終于撈到了一根稻草，“是有變化，女大……十八變……到底是女人……女生味多了一點，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他又補充性地加了一句，“以前都已經很漂亮了?！?/p>
“這還像話。”她明知道他是吹捧嘛，心里還是樂開了花。
路燈就像是舞臺上的聚光燈，站在樹蔭里，斑斑駁駁的光影閃耀著，有些迷離，有些夢境似的感覺。兩個人就在那里站著，不遠不近，于凡突然想拉她的手，又忍住了，他怕嚇到她，她確實多了些溫柔或者說柔弱的感覺，沒有那么假小子了，沒有那么瘋了，這并不是戴了眼鏡的原因。“轉學后，在那邊習慣嗎？”于凡問。兩個人終于正經地講起分別以后的情況。
梁曉留級有一些跟于凡賭氣想要避開他的原因，但并不是主要的，重點還是梁老師感覺她的功課不夠扎實，要求她留級補課的。至于后來的轉學，更是跟于凡沒有什么關系。那時候梁老師剛剛借調到鄉中來，就趕上鄉鎮合并，兩所中學合并到一起，師資一下子充裕起來，偏偏那時年輕氣盛、恃才傲物的梁老師得罪了新來主管鄉鎮教育的督學，他又被“下放”回村小學做校長去了，可是雖然是“校長”，他卻仍然還是個編制外的民辦教師，村里已經沒有多少學生了。他是個不諳世事的人，并不知道如何打點，他只是天真地認為憑自己的才華完全可以勝任中學的教務……他在和督學大吵一頓過后又檢舉了那個人的一些不干凈的行為，偏偏教育局里的領導是這個人的親戚——這下子他再回來鄉中也就基本上無望了，甚至連轉正也無望了，事實上他后來的很多年都被這件事情困擾。
于凡想起那時候假期見到小朱，也是說起因為梁校長跟新來的教育官僚不睦，擔心梁曉受牽連，被人穿小鞋才安排她轉學。今天聽她這么說，總算放心下來，不是慪自己的氣那么多年，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又覺得自己好笑。
“我那時候一直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所以轉學了呢。”
“我是生你的氣啊，誰讓你……”
“好啦，好啦，往事不要再提——你什么時候不再生我的氣了呢？”
“有一年，可能是我要轉學之前吧。我在校門口遇到過你那次?！?/p>
“你那時候已經知道要轉學了么？”
“是，我爸在和我姑姑商議。”
于凡憶起那次遇到她，還有之前奇妙的心電感應經歷，他又想起洪德民說的那些話來，不由得輕輕在心里嘆口氣，“塵緣未盡啊?！?/p>
“我們竟整整別離了五年?！绷簳砸灿行└锌?。
“這是緣分吧?！彼廊晃⑿χ墙K于脫口而出。
梁曉的臉微微地紅了。
3-16
新生照例要去軍訓，梁曉還沒有時間“進入狀態”，于凡也沒有來得及更加“多想”，有個人反倒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白翎是慶春班上的班花，中一已經開始有學長來頻頻示好了，中二回來，就經常有人會到宿舍樓下找她，宿舍的氣氛顯得有些熱鬧。慶春并沒有把這種“熱鬧”聯想到自己身上，反而由此及彼地推想：“應該給師哥找個女朋友了?！彼庇谝炎约阂郧暗纳嵊呀榻B給于凡認識，她認為他們應該還挺“般配”的，同在一個學校，又曾經同一個母?！幌氲搅诉@個念頭，就忙不迭地打電話約于凡出來，安排他們見面。
“師哥，你周末不要出去，什么事情都不要安排，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什么事情？”
“你來了就知道了?！?/p>
“什么事情那么神秘啊？”
“你來了就知道了嘛！”
河東小館是兩校交界處的一個小餐館，胖胖的老板娘兼主廚是這家店的招牌。
慶春坐在于凡對面，審視著他的儀容：“你，好久沒剪頭發了吧？”她皺皺眉頭，“還有，你怎么穿件沾了顏料的衣服出來??？你趕緊回去換吧！我要介紹重要的人物給你認識啊?！薄昂呛?，什么人那么重要嘛，又不是相親。你說的那個舍友嗎？”“哎呀，就當是相親嘛，說不準關系到你后半生的幸福??！”她并沒有正面回答，揮著手催他趕緊回去，“快去，快去，我等你！”于凡咧嘴笑了笑：“我從來沒有被你這么’嫌棄’過，你以前可從來沒關注過我長什么樣，穿什么樣，誰有那么重要?。俊薄鞍パ?，你不要問了，等下就知道了！快去吧，要不就來不及了！”
他站起身來——
已經來不及了。
一個穿軍裝的女生正遠遠地向著這邊走過來，顯然是個還在軍訓的新生。
“哎呀，她來了！你好好坐著，安靜點，等我介紹，不要亂說話?！?/p>
慶春囑咐過于凡，便開門迎向那個女生去了。
“是她？慶春——對了，她應該不知道我們認識?！庇诜部聪蛲饷娴膬蓚€人，這情景真戲劇化?。?/p>
“哎呀，我的姐姐，你這么快就到了！你怎么穿這樣就來了！我跟你說，我師哥也剛到，你矜持點啊，淑女點，別亂講話，我來幫你們介紹。還有，不要大笑啊！”慶春推開門讓她進來。
“你？”女生望向于凡的眼神充滿疑惑，她剛想開口說什么，便被于凡的眼神制止了，他示意她聽慶春的安排，女生會意地微微笑笑，在慶春隔壁坐下來。慶春沉浸在她的“介紹人”角色中，并沒有留意到他倆的眼神交流。
“我來介紹一下。師哥，這就是我之前說過的我的舍友——梁曉，她也在清河中學讀過書的?！?/p>
“這是我師哥于凡，他比你早一年來冀東學院。”慶春悄悄地推了推梁曉，又用腳輕輕踢了于凡一下。
“哦，梁曉。梁曉，你好！你好！我是于凡?！庇诜灿行┛鋸埖卣酒饋?，伸出手。
“于凡，你——好！我是梁——曉?！绷簳陨斐鍪?，碰了碰于凡。忽然想笑，又強忍住了。
“師哥，我跟你說，我舍友可是個大美女呢，也很有才的，歌唱得好好聽的?！庇诜参⑽櫚櫭?，求證似地望向梁曉，那意思是：“是這樣么？”梁曉略仰仰頭，那是她說“哼”的動作，意思是“那是當然”，可是她轉瞬又有些莫名地害羞起來，這次倒不是裝的，她白皙的臉微微有些紅了，她拉拉慶春的衣服，低聲地道：“別吹捧我。”
“這是真的嘛！曉曉姐，我師哥也是個才子呢，畫畫得好，文章寫得好，在我們學校有很多——”她想說“有很多女生喜歡他”，瞬間又想起自己的“介紹人”身份來，忙改口道：“有很多——讀者呢，你們一定有很多共同愛好的……”慶春開始不吝溢美之詞地夸起兩個人來，于凡和梁曉都微笑著注視著她，聽她講下去。
“你們認識？”她有點疑惑。兩個人同時點點頭，對望了一眼，又同時搖搖頭。
“你們到底認識不認識??？”
于凡趕緊擺擺手：“面熟，我看她好面熟的?！?/p>
“面熟么？那也有可能你們見過啊，都曾經在清河中學讀過書啊。我想想，師哥你是九三屆畢業對吧？你畢業我才去的，梁曉是九五屆，梁曉在的時候你還沒畢業啊——”她停下來，觀察著他們的表現，到底感覺有些異樣，似乎兩個人都憋著笑？她的眼神開始充滿審視和好奇。
梁曉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就是你要介紹的師哥?。俊?/p>
于凡也配合著說了一句：“這就是你要介紹的舍友?。俊?/p>
“你們真的認識？”慶春似乎都明白了?！鞍 吆摺銈冋J識還讓我講那么久！”慶春嬌嗔道：“你們太討厭了，你們……明明都認識，還瞞著我，害我講半天……你們欺負我。”梁曉笑道：“哪里有欺負你啊，認識又不代表熟悉?！?/p>
“是哦，認識又不代表熟悉?！睉c春做了個“轉怒為喜”的表情，繼續問道：“那你們到底熟悉不熟悉？”
“我哪里知道算不算熟悉，你問他?！?/p>
“按理說——應該不算熟悉吧，頂多是個前后桌而已。”
“前后桌？前后桌！前后桌還叫不熟悉！姐姐～他欺負我……你們都欺負我……”
“哎呀，誰知道你要介紹他嘛，趕緊吃菜吃菜，算我陪不是。”梁曉獻起殷勤來?！澳憧纯次叶喾e極，聽到你的召喚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來了?！?/p>
“是啊，誰知道你要介紹她嘛。”
“呸，那你們一見面就應該知道了?。 ?/p>
“我們是知道了啊，你不知道啊?！?/p>
“啊……哼哼……我蠢死了……可是……可是你們怎么會是前后桌啊？”
“我不是復讀過么，之前是一個班啊。妹妹，你太可愛了！”梁曉摸摸慶春的頭……
三個人有說有笑，相敘甚歡。
老板娘倚在廚房門口，聽著他們的“口角”，也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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