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癱在動車狹小的座位上，腦子里一片空白。臉上因為用力奔跑而顯現出異樣的潮紅，額前散落的碎發也因為細密的薄汗貼在了頭上。她撫著胸口，漸漸平穩自己的呼吸。

今天可能是自己24年來最喪的一天了。顧盼心里想。

從月初開始就因為公司的項目不得不改變自己朝七晚十的作息，整整一個月，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必要時甚至還要更提前一些，晚上因為要完成白天工作的收尾，又只能熬到凌晨。她一個南方女孩到北方工作，幾年下來，按理說早就應該適應了北方夏天3點半天亮，5點陽光刺眼的現實，可這一個月里，她的心里還是涌上了許久未見的抱怨。呼，顧盼長舒了一口氣，心跳似乎也漸漸平緩。動車空調里的冷風滑過她的脖子，她不禁打了個寒顫，手臂上隨即泛起一陣雞皮疙瘩，整個背部的毛孔驟然收縮，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要將自己的雙肩背包卸下。一摸后背，靠，黏得不像話，襯衫根本無法從身上分離開來，嘗試幾次都沒什么用，顧盼放棄了這個令她更累的動作。

去你媽的。

顧盼翻了個白眼，頭向后一仰，身體索性就靠在凹凸不平的背包上，也顧不上什么女孩的形象，她現在只想安靜地呆一會兒，安靜地。

怎么會喪成這樣？月初的時候看到朋友一條緊急借錢的朋友圈，她二話不說就轉賬過去，末了只說了一句“記得早點還我就好”，朋友卻一直沒還；聽聞初中最喜歡的五月天要來旁邊的城市巡演，激動之余又再三斟酌，決定咬牙買了一張最貴的看臺票，早上直接帶著簡單的行李去了項目現場，忙完工作就馬上坐上動車，卻突然想起自己居然忘了帶門票。算算剩下的錢只能重買了最遠的看臺票。看著余額提示短信，顧盼的心瞬間涼了一半。想起前段時間收到裝在順豐袋子里的門票時，自己是何等欣喜，甚至像以前那樣把他們的演唱會視頻翻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跟著里面的人一起哭喊，恨不得下一秒就在現場。無論今天有多喪，反正馬上就要見到愛豆了，至少這是值得慶幸的。顧盼暗暗安慰自己，心中的火又開始蠢蠢欲動。

嗯，今天至少要有一件事是幸運的吧。她祈禱著，也妄自以為著。

“師傅不好意思，能麻煩您快一點嗎，馬上就開場了……”

“哎呀小姑娘我也想快啊，你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都往那里跑，下午三四點就開始堵起來了。”

看了下時間，只有20分鐘就開場了，可出租車依舊龜速向前行進。顧盼緊緊攥著剛拿到的新門票，生怕再次消失，體育場明明就在前面，卻像隔著銀河一般無法靠近。

“謝謝師傅，我就在這兒下吧。”

付完車錢后，顧盼瘋了一般尋找場館入口。該死，怎么還沒到？顧盼聽著館內的歡呼與尖叫，看到巨大的熒光棒海洋心急如焚，她甚至聽到了阿信熟悉的嗓音。在快瘋了時候終于看到了入口，她興奮不已大聲叫著“阿信”的名字沖了進去。

置身現場的一瞬間，顧盼再也忍不住了，她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影響到別人，滾燙的眼淚一道道流過指縫，胸前的衣服濡濕一片。旁邊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輕輕地了拍拍她的肩膀說“別哭了”，她點點頭，哽咽著止住了哭泣。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跌跌撞撞前進，飽受風霜拍打，全身傷痕累累到毫無反抗的力氣與意志的時候，終于拿到了那根唯一可以給你溫暖的火柴，哪怕只一點點火光，都有一種歷盡千帆的感動與歸屬。

那個晚上，顧盼像瘋了一樣開心就大笑，感動就大哭，眼淚和妝混在一起風干在臉上來不及擦也根本不想擦，到最后她像個女鬼一樣頂著膚色不均的臉和被暈開的眼線染得不像話的熊貓眼蹦蹦跳跳回到酒店，好像又回到初中時家里貼滿五月天海報，每天循環他們的歌的日子。

卸完妝洗完澡，顧盼躺在床上，心情大好。頭發還有些濕氣，房間的電視正播放著《泰坦尼克號》。看著Jack和Rose互相對著大海吐吐沫，顧盼忽然想起高中學過的很多英語諺語都有“Jack”，當時全班同學都在笑Jack真是太可憐了，老師說了一句：

“其實在英語里，Jack means everybody.”

顧盼恍惚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在縣城最好的小學讀書，是班上的尖子，擔任學校和班級的各種職務；后來離開父母到了省里最好的初中，或許真的是人才濟濟，班上同學都優秀的不得了，她再也不會有小時候眾星捧月的光芒感。她尷尬得就像那只爬出了天井的青蛙，在驚訝世界遼闊的同時也被世界無視。于是，她沒了斗志，因為無論怎么追都追不上那些讓她嫉妒的人。上進心告訴她要繼續努力，可同等的自卑心也告訴她，你不行。她似乎不再意氣風發，還沒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努力及已經放棄。外表平平，學歷平平，工作平平，她偶爾也會有那些蠢蠢欲動要下定的決心，但都會馬上被自己否定：算了吧，太累了，比你牛逼的人太多了，憑什么輪到你。

想到這里，顧盼笑了笑，她忽然發現自己活到24歲，居然從來沒有為任何一件事去發自內心地拼了命努力。她曾經的小小掙扎只是為了不被別人甩得更遠，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她揉了揉鼻子，想要消除眼框和鼻子的酸脹感，她不明白現在是為曾經的自己惋惜，還是為未來的自己不甘。或許都有吧。畢竟自己只是“Jack”，只是被這險惡世間玩弄的萬千玩具中的一個。大家都是“Jack”，是那個英語諺語中可以替代任何人的平凡的“Jack”。我們拼盡全力，也只能過著平凡的生活。

呼，擦干眼角，顧盼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有沒有做夢，不過至少明天早上，她可以不用5點半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