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陌生人的耳光
圖書館里人很多,不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一個。翻書的沙沙聲令人安心。今天有雨,雨水沿著我右腮邊的窗玻璃蜿蜒留下,把圖書館和室外隔成了兩個世界,圖書館外的操場上,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激烈地爭辯,只看見他們表情緊張,嘴巴一開一合,聽不見說什么,像是一幕默劇。
男生突然伸手,一個耳光甩在女生臉上。女生轉身跑,男生在后面追,邊追邊推搡,女生踉踉蹌蹌。
我驚愕。
還沒反應過來,身邊一個影子蹭地站了出去,邁開長腿邊快步走邊急匆匆地對著手機道:“110嗎?……對,學校操場。”
學校派出所的人和身邊的影子及時趕到,那個女生已經被男生追上,此時卻一個回頭,嬌柔地撲在男生懷里哭起來,男生緊緊抱著她,下巴溫柔地抵在女生頭上。
我更加驚愕。
派出所訓誡了幾句就走了。那個男生和女生齊齊看著報警人的眼光,像在說“多管閑事”。
報警人垂頭喪氣地走回圖書館,身上已經被雨淋濕了,黑發一縷縷貼在白凈的前額。
他見我偷看,嘴唇翕動,黑眸里是既氣又惱的眼神,像是想找人抱怨幾句。
我卻干脆地把視線繼續凝聚在書上,想必周身已經散發出了堅硬的拒人千里的氣息,這點我從小就擅長。
他就氣哼哼地攤開書,擰起眉看了起來,不一會兒,呼吸就舒緩了許多,我在心底微微一哂。
相信我,書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愛的東西,它智慧又可靠,對你毫無保留。比人類美好太多了。
2、畫地為牢
上課,我默默地坐在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不明白居然有人會逃課,那樣的話,學費不是白白送給學校了么?
是的,我珍惜每一分錢。
前幾排的人寥寥無幾,老師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欣慰。
下課,我斜跨著大大的布包,一個人回宿舍,然后一個人吃中飯,一個人打開水。聽見身邊一堆堆的女孩子清脆的笑聲,她們嘁嘁喳喳說些什么,又突然安靜下來,其中一個說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向一個方向看去,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身著白襯衫走過,頭發和眸子漆黑,皮膚白皙,玫瑰色的雙唇微抿,見到女孩子們齊齊看他,眼皮害羞似的微微垂著。
是圖書館那個報警的男生。
“安成煦,”有女生跟他打招呼,“你好。”
“你好。”他禮貌地回答,眼睛笑得彎彎的,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顫動。
我突然嫉妒起來,用力扭過頭,選擇了走另外一條路。
回到宿舍,我攬過鏡子,看著里面那個留著萬年不變妹妹頭的女生,這是不需要美發師的發型,劉海一刀,后面一刀,剪齊就行。瘦削的臉,硬邦邦的骨架。伶仃的五官,淡得仿佛一把就能全部抹掉。
鼻子突然有點酸。
舍友們陸續回來,我忙回到自己的床鋪上,拿過一本書,逼迫自己把思想扔進字里行間。
除了衛生值日,她們和我很少交流。我從不曠課,每節課的筆記都記得很詳細,卻從未有人來借我的筆記。
我是個古怪的女孩,一直都是。
今天,我卻想走出自己,一小步,一小步就好。
“嗨,你們下課啦?”我的聲音突兀,語調不自然得我自己都尷尬了一下。看著舍友詫異的目光,我深深后悔這次開口。
幾秒鐘之后,宿舍長倉促回復我:“嗨,是啊,下課了。”
我咧嘴一笑,相信這表情并沒有把氣氛舒緩多少。
還是放棄好了。
3、玻璃瓶里也能感受到陽光多溫暖
宿舍窗外就是足球場,正是午后好時光,男孩子們浴滿一身陽光,每個跳躍都伴隨有女生的歡呼,安成煦就是小說里經常出現的那種帥氣的籃球少年,長長的、有優美肌肉線條的腿,不時忙中抽出時間來抹一把滴到眼睛的汗珠,那動作極認真,那么遠,我也能清晰看見。我托腮趴在窗邊,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嘴角上翹。
從此宅女的世界多了一扇窗口,窗口里只有一個人,其他人都是背景。
我也更加喜歡去圖書館,有一些下午,會看到安成煦頂著干爽的頭發走進來,身上飄過肥皂的清香,笑吟吟地對圖書管理員打招呼。管理員顯然很喜歡這個懂禮貌的漂亮少年,對他總是比對別的同學更殷勤。我看著,莫名其妙地有些忿恨。
這一天,我習慣性朝著自己一直坐的位置走去,卻已經被一個男生占了,我擰起眉頭,糾結要不要上前說,卻聽到一個聲音說:“這里有位置。”
回頭看去,正是安成煦。
極少有人想和我聊一聊。
我活在一個深茶色的玻璃瓶里,隔離開外面的世界,但并不阻擋我旁觀的視線,這令我心安。而對其他人來說,也許,我的自我囚禁也令他們感覺安全吧。
而現在,安成煦卻微微昂起下巴,示意我,他身邊有位置。
我的腦子一片空茫,腳卻已經帶著人走了過去。是遵從命令的習慣使然。
坐在他旁邊,真擔心自己的心跳聲被他聽到,還好,他已經在專心看書了,大落地窗透過來的夕陽勾畫出他線條鋒利的側影,我悄悄用筆描畫下來,藏在筆記本里。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他沒有收書,只拎起包走掉了,就知道了他晚上會再過來。
圖書館空了許多,我打開筆記本,憑借記憶,把剛剛描畫的側影補充完畢,頓時有了六七分像安成煦。
不敢帶回宿舍,擔心哪天被同宿舍的女孩子看到。群居生活讓我不安。這聽起來像個借口,帶著這個借口,鬼使神差地,我把小像塞進他的書里。
心跳如擂鼓。
然后帶著管理員詫異的目光,逃也似的走掉。
4、呵呵,interesting
一般情況下,我會在同學們都結束吃飯之后去食堂,開始我的早/午/晚飯,然后到食堂的后場,帶上橡膠手套洗碗,這是我生活費的主要來源。
真羨慕那些拿了學校獎學金又拿國家獎學金的同學,我把日子過得這般單一,憑我的成績還是拿不到。輔導員找我談心,說我“心不靜”。我未等她繼續說出什么,怔怔瞪大了眼睛,在眼眶潮濕之前,離開了辦公室。
她就再也沒有找過我。卻一等有勤工儉學的機會就把我的名字寫上去。我不喜歡“勤工儉學”這個高尚的名字……不知道為什么。然而她對我的好我都默默記得。默默記得,從不表達。
安成煦是第一個。如果畫一幅小像也叫做表達的話。
沒有課的時候,我就待在宿舍看書,我沒有電腦,也不愿意去圖書館之外的地方上網。然而安成煦讓我心亂起來,什么也看不進去,在一張紙上亂涂亂畫。
宿管叫我,說宿舍外面有人找,我疑惑地出去,很怕是在這個城市打工的表姐。我們都獨在異鄉,她總是擔心我的生活,想來學校看我。
走出去,卻看見一個高高的身影,一張陽光的笑臉,進出宿舍的女生偶爾有人熱情地對他打招呼。他見了我,伸出手臂沖我招手。
我遲疑地走過去。怎么是他?安成煦,他來做什么?他是誤會我畫畫給他是一種表白么?……我才沒有。他也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女生都要圍著他轉么?那僅僅是無聊時的練筆,而他也是我一時間的模特兒……
如果他問起,我該怎么說?……不,我會堅決地否認,并且表示出我的生氣。
“英子。”他叫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可避免的敵意,我們本是陌生人。
他為我的敵對情緒錯愕了一下,轉瞬即溫和地道:“圖書管理員認識你的啊,你經常去圖書館。”
我眨眨眼,不知道說什么,一股熱力從內心深處浮到臉頰。
他拿出一個精巧的盒子:“不是你的畫,我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好看呢。送你的,以示感謝。”
虛偽。
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本能地拒絕。
“只是一只筆而已。”他拿過我的手,把盒子放在我手里,沖我微笑著招招手,走掉了。
我傻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手里是他手掌的熱度。
我待在宿舍,翻來覆去看那只筆。
夜色四合,和晚了,同學們陸續回來休息。一個女生敲門,聲稱要找英子。是謝婉婷,很少人不認得她,尤其是女生,事實上,女生比男生更容易注意到美女。她白而且美,如同百合,如果女生一定是花的話,相比之下,我最多是野蒿吧。
舍友看向我,她笑吟吟地看著我從上鋪爬下來。
“英子,你和安成煦很熟?”
我張口結舌。
她走進一步,低聲道:“沒想到哦,他是第一次來女生宿舍呢。”
我繼續張口結舌,再加上面紅耳赤。
她上下看我,把我的反應看了個夠,才道:“千萬別多想,你可不是他喜歡的類型。”而后轉身離去。
我漲紅了臉,憤怒的情緒布滿四肢百骸,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舍長拍拍我的肩:“別在意,每個人都有喜歡的權利。”
原來每個人都覺得我喜歡上了安成煦。是啊,他帥氣逼人,溫和如玉,是學生會副主席,省十佳青年,又是各種競賽獲獎者。
那又怎樣,為什么我就一定要喜歡他。我狠狠咬住嘴唇。
5、我就是很笨,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我換成了上午去圖書館,這個時間可以避免見到安成煦。
卻再也無法享受靜謐沉入的時光,紛卷而來的厚實感,連書也無法帶給我了。總會想起他側過臉微微一笑;遞過來盒子的白皙有力的手;他干燥溫和的手掌,帶著稍許霸道;他清朗的聲音,一句話的末尾帶著淡淡的尾音。
總是想起這一切。
他會不會突然在上午出現。會不會在我走過足球場時遇見。我要不要回贈禮物給他,畢竟舍長說了那支筆是名牌。要不然干脆退回去,可是那樣更顯得心有他意。偷偷畫出別人的相貌真的出于無聊么?我不敢回答自己。
他從未在上午出現。
我低著頭在路上走,用腳尖輕輕踢一塊小石頭,腦子里亂七八糟。
“嗨,英子。”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安成煦。”
“還以為你不會說話。”他開著玩笑。
“呃……”我又卡殼。
身邊有同學走過去又回頭看,我急急地看著他:“我不喜歡你。”
他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笑了一笑:“說什么呢。我是來告訴你,學生會要做宣傳頁,想來請你畫插圖啊。”
又是該死的,迷人的尾音。而我,我說了一句什么狗屁倒灶的話呢!此地無銀三百兩么?說什么不喜歡人家,好似人家追著攆著我而我又有拒絕或者接受的權利一樣。我攥緊了手,再次認定了自己是個笨蛋,是個無法更糟糕的笨蛋。
“喂——”他拿手在我眼前晃,“有報酬的,早知道找你干活這么大反應,我就不找你了。”略帶失望地呼出一口氣。
“沒有不愿意啊。”
“好。”他笑得如冬日陽光,“把你的QQ給我,我發材料給你,周末之前交稿子給我,怎么樣?”
我點頭。
我并不習慣用電腦軟件作圖,可是我想要他的QQ.
我沒有電腦,只能去圖書館排隊限時使用。排隊一小時,上線,收到他傳來的離線資料,抓緊時間制作,卻依舊是慢吞吞的。只好打印了資料帶回宿舍,畫好了,去學校門口的復印店掃描,再傳給他。
我突然想好好學用軟件來畫圖了。
我沒有手機,他打電話到宿舍,聲明是找我,舍長熱烈地把電話交給我。
“很棒啊。”電話那頭傳來他贊賞的聲音。
“呃……”
“為什么用手畫呢,多辛苦。”
“……”
我能告訴他我不太會用電腦嗎?
“報酬很可觀呢,這次有廣告贊助。”聲調是慢慢的,帶著戲謔的笑意。我不想放下聽筒,想這樣聽他講話,一直聽下去。
“下次拿給你。”
下次。為這兩個字開心。
6、我姓英,是姓英那個人的孩子
現在我有兩筆收入了,去食堂洗碗,和為校報畫插圖。
表姐再來看我,我居然能帶著她去學校后門的小店吃一碗牛肉砂鍋米線。
表姐看著我,很是開心,她不知道說什么好,良久,卻說了一句我最不愿意聽到的話:“你媽真為你爸生了個好女兒。”
我臉色陰沉下來。
每一次,當我學著敞開,試圖走出去一些,不再把自己鎖在一個人的世界,結果都會讓我后悔。
不愿去想,我媽究竟經受了怎樣偉大的愛情,才會在我爸不見蹤影、人人都以為他已經死去的情況下把我生下來。她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能照顧我。我既可憐她,又恨她。
我媽姓英,為我取名英子。大家都以為尋常,父親不在,隨母姓。我卻知道,我媽是在紀念我爸,我爸名字里有一個“英”字。
親戚雖然都不富裕,但都在幫襯我和我媽。表姐是我大舅的女兒,我穿的衣服,多是表姐穿過的,偶爾的新衣服也是舅舅和姥姥買的,大學之前的書雜費也都是姥姥的積蓄。我媽沒有這個能力。
完全不能理解我媽,她為了自己的所謂愛情,拖累了一家人,多么傻的女人!愛情二字,對許多人來說是虛無的,對我來說,更值得憎恨,它就像一個騙局,把我媽的一生套進去,又套了一個我出來,還套在了姥姥一家人身上,我看到他們,只覺得沉重。
為了自己一些空茫的情感,把本該恬淡輕松的一家人拉到現在的境地。
就像表姐走時,硬塞給我二百塊錢那般沉重。
很快就是新年了,日子真快,一生會很快過去的,這令人欣慰。
宿舍里有男朋友的女生都收到了新年禮物,她們興奮地彼此討論著。我靜靜坐在一邊,心底那樣羨慕,大腦又嗤之以鼻。
電話響,宿舍長接了,半開玩笑地看著我笑:“大帥哥呼喚,門口守候,快去!”
我忙亂地沖出宿舍,聽到身后舍友在小聲議論。
是安成煦,他站在皚皚白雪中,身著白色羽絨服。男生不俊朗到他這樣的程度,絕不敢這樣打扮。
他遞過來一個大大的紙盒:“新年禮物。”
我措手不及,送新年禮物這種生活方式從未體驗過。
“打開看看。”
我太慌亂以至于找不到盒子的開口,他幫我打開,里面是一個筆記本電腦,還有一部手機。
“這,送我的嗎?唔……太貴重了,謝謝,但是……”
“舊的,一點也不貴重。”他淡淡地笑,“算作年終獎。放在我那里占地方。”
沒地方放了才給我的嗎?我有些怒,這樣不對,而且,我也不敢對他怒。而且,那筆記本和手機怎么說都不能算舊,足見他是一個愛惜物品的人。
“一個人拿得動嗎?”他使出激將法。
我噗嗤笑出了聲,這能有多重,我和我媽搬家的時候我一個人能拎兩個箱子。
我大喇喇伸手拿起紙盒,他任務完成似的笑了。
“我不要。”我突然變臉,口氣僵硬,“你拿回去,我不需要這些。”我不要他用過的,也許還沒有刪掉使用痕跡的、也許還存儲有不少信息的東西。
他深深凝望著我,我的臉漸漸燒起來,撐不住了時,轉身沖進宿舍樓。
于我,這是早已經習慣了的安全方式——回到自己的世界,把自己裝回深茶色的玻璃瓶里。
尤其要隔離掉安成煦。
7、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
也許,我和一個男生約會,事情會好一點?
我邊洗碗邊想。食堂師傅好心地把水燒熱,才讓我們洗碗。手浸在暖暖的水里,直徑驚人的盆子里泡沫一叢叢,盤子和碗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洗干凈的筷子刷拉一下被放到消毒柜里。
辛鑫或許會對我有好感?他和我一樣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我偷眼看去,他正在朝我這個方向看過來。女生的直覺鮮有出錯的。他至少不討厭我吧。
“你經常去圖書館啊?”
“呃,是哦——”
“覺得怪怪的,女生不都喜歡逛街嗎?”辛鑫笑著說。
我突然不高興起來,為什么女生都喜歡逛街,勤學向上的女生不知道有多少,比如我們系那個每次都拿獎學金的女同學,讓人羨妒……
“下次去圖書館,叫我一起啊。”
我猶豫了好久,同意了。
中午飯后,我們洗完了碗碟,我約辛鑫一起去圖書館。
走在路上,刻意保持一定距離,遇見了同宿舍的女生,她略帶驚訝地看我,然后和我互相招招手算打招呼。
回到宿舍,我垂著眼皮道:“辛鑫是和我一起在學校食堂幫忙的……”解釋給那個女生聽,她點點頭。
我在心里對自己猛搖頭,英子啊英子,你真是糟糕啊,總會把簡單的事情弄得一團糟,總是以為別人會把精力投注到自己身上。
辛鑫又叫我一起去圖書館。一進去,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的,圖書館里人那么多,我卻一眼就看到了安成煦。
想起了我笨拙地拒絕他送的舊電腦和手機——新年禮物。
辛鑫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轉身走出去,我緊緊跟在他身后。
辛鑫停下腳步,看著我:“你拉我墊背?”
“……”
“你這樣的女生怎么能這樣?”
“我……”的確是存了齷齪的心思,無法反駁。我想轉頭走開,眼前卻出現一個高高的身影。
“男朋友么?”安成煦依然是笑笑的。
我看著辛鑫,他依舊憤憤不平:“不是……只是一起工作一起來圖書館而已。”
的確是這樣。
安成煦問辛鑫:“那你質問她的理由是?”
原來他都聽見了。
辛鑫語塞,恨恨地瞪了安成煦一眼,走開。我在想下次去了食堂該怎么面對他。
安成煦看著我,我的腦子被自己白癡的游戲弄成了一團亂麻。
8、怎樣都好,做自己就好
再見辛鑫,我很尷尬。
“對不起啊。”我奓著手,手套上全是泡沫。
“是我多想了,你也沒有做什么。”辛鑫沖我一樂,“不過安成煦么——”
“你又多想了。”我郁悶。
他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再用齜牙一笑結束這個表情,沖我擺了擺手,以示到此為止。
新年晚會,宣傳海報上是我的插畫,安成煦要在旁邊寫上“插圖:英子”,被我堅決地拒絕了。他先是疑惑,后又了然地拍拍手,“明白了。”他每一個動作都那么好看。上帝造人的時候真是太不公平了。
“你就是想一個人靜靜地。”
我呆呆地看著他,趁眼眶濕之前轉過身去。我現在知道了,他并不是有意要了解我,只是天生冰雪,善解人意。
怎么會有這樣美好的男孩子,我也知道,這么美好,我消受不起。這不是自卑,是清醒。
新年晚會的開場是化妝舞會,安成煦邀請我一定到場,我沒法拒絕。我沒有多余的錢去買面具,就自己作了一個,戴在臉上。面具有蒼白的面龐,扭曲的五官旁邊還有一滴眼淚,流到傻笑著的嘴角邊。
一個戴著妖冶的皇后面具的女生走過來,好奇地問我:“你這是什么?”好幾個同學也紛紛圍上來,等著我回答。
“白癡,一個清醒的白癡。”
一個戴著浣熊面具的男生在人群里轉來轉去,最后來到我面前,看著我的面具,良久一笑:“英子,你真有才華。”
沒有人這么夸贊我,從來沒有。我只收到過善意的憐憫,和愛意的呵斥。
“你喜歡啊?”我鼓足了勇氣問,是安成煦。不用聽他說話,看著他在燈光下黑到發藍的眸子我就認的出來。“送給你。”
他訝異:“這么精致……”
是,這面具花了我兩個通宵外加幾個白天,石膏。
“那,用你的舊筆記本和舊手機做交換好了,我要學著用電腦畫畫。算起來,”我笑了,“我還欠你的呢。”
我知道他也笑了,眼角上挑,顯得眸光更是黑若點漆,眼神里滿是欣慰。
音樂聲音變小了,他走到話筒前,“……今天的宣傳海報,要感謝我們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同學。……她有她的天地,享受著屬于她的生活方式。我想告訴她的是,做你自己就好。每個人都不同,既然你是特別的一個,那就不需要扭曲自己的方向去迎合什么,你覺得舒服是最重要的……”
我悄悄離開會場,到一個沒有人的角落,失聲大哭。酣暢淋漓。
9、成長就是痛并滿足著
在安成煦送我新年禮物的那個晚上,我看見了謝婉婷從樓上張望的面孔。
之后,她又來找我,告訴我,安成煦兼任學校心靈關懷小組的組長,出于對同學的尊重,這個小組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做什么活動。而安成煦對我的關心,只是工作需要。
我漠然看著謝婉婷。爭執或者辯解有什么意義呢?我很清醒,雖然有時很白癡,但是清醒。
我相信謝婉婷說的是真的,也相信安成煦,他是善意的,溫暖的,那溫暖有一部分是屬于我的。就算是工作,又怎樣呢?
發現我是從內心深處這么認為時,真想身外分身拍著自己的肩膀夸獎一番,給自己點一百個“贊”。
我還是習慣一個人待著,去勤工儉學,去圖書館,還有畫畫,努力聽課。我并不很聰明,不注意的話就容易掛科。學著接受這樣有點差勁的自己,原來這么重要。
和同學們也不怎么講話,同宿舍的女生見了,輕輕點頭就算打過招呼。
我依舊喜歡深茶色的玻璃瓶,沉默著感受這世界,并不方案陽光照進來。
是的,我還是喜歡他,靜靜地,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