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菲晚
辦公室新來的女孩玲子,俏皮可愛,剛大學畢業。拿到第一個月工資,一時興起,嘰里呱啦,籌劃著周末去買衣服,辦健身卡。
我想起當年的自己,拿著不到200元的第一筆工資,立即買了毛線。我飛針走線,幫爺爺織了一身毛衣毛褲。他老人家開心地穿在身上,笑容掛了滿臉。
今年,我侄子拿到第一個月工資,說給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買禮物,要請我吃飯。飯沒吃,可我心里已樂開了花。
于是,我問對面的玲子:第一個月工資,是否要給奶奶買禮物?
她快言快語:為什么要給?我奶奶老封建,重男輕女。在我小時候,她所有的零食都給我堂弟留著,不給我們女孩子。
玲子繼續說,奶奶九十多了,要她幫忙洗澡。她一邊為奶奶洗頭發,一邊怒目怨懟:你怎么不叫孫子幫你洗?你不是說孫子好嘛!
可是老奶奶性子倔,還是說孫子好。
聽她講著,像講別人家奶奶的故事,很風趣。我一通笑后,又沉默不語。我真羨慕她,有個重男輕女的奶奶。
我爸剛滿周歲時,奶奶就病故了。若是她健在,今年剛好100歲。可是,她的生命止步于明媚的年齡——30歲。
若是我奶奶在該多好!
哪怕看她一眼,說上一句話;哪怕她封建,古板,重男輕女;哪怕她或聾或啞,甚至缺胳膊少腿,我也情愿。
我會牽著她的手,陪她去菜園一起鋤草摘菜;我會從山野里采最嬌艷的紅杜鵑插在她發叢里;我會用稀少的零用錢買小禮物送給她;我會輕撫她的臉頰,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開口對她說:我愛你!
可是,我沒有奶奶。更準確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奶奶!
我的奶奶,生于民國六年,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巴清嬌。我喜歡她的名字,比我的名字洋氣得多。在她那個年代,不少女性連名字都沒有。
奶奶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我只能依照奶奶的兄妹,想象著她的樣子。她應該白皙,溫善,賢淑。聽村里的老人說,我長得像奶奶。我愿意相信,也樂意聽到,仿佛覺得那是一種贊美。
奶奶在我心中始終是個謎。少時,好奇的我總喜歡翻箱倒柜,期望能找到一絲有關奶奶的信息。我家沒有傳世寶,但在舊衣廚的抽屜里,我見過一些頭簪,手鐲之類的東西,烏黑的銀制品,我猜想一定與奶奶有關。
我便拿著這些古物,去問我的堂曾祖母。雙腳裹成三寸金蓮的堂曾祖母說,那是我奶奶出嫁時佩戴的飾物。奶奶的娘家殷實,姨奶奶上過學,舅公當過中學校長。
堂曾祖母告訴我,奶奶去世時,爺爺傷心欲絕,半夜里在她的墳前打滾。
我與奶奶除了血脈相承,另一個特別的關聯就是,奶奶的墓碑上刻著我的名字。
就我所知,奶奶的墓碑至少換過兩次。父親說,前一次青石質量欠佳,經日曬雨淋后,粉化得厲害,碑文已模糊不清。幾年前的清明,父親置換了質量上乘的碑石,我父母,兄妹,連同嫂子與侄子的名字一一銘刻于其上。
大年三十,我們便會去奶奶的墳前,虔誠地拿出最好的蘋果,桔子來祭奠,象征著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然后鳴爆,畢恭畢敬地燒香,彎腰下拜。嫂子代表我們說些祈求奶奶保佑之類的話,再分吃那些蘋果與桔子。
在我看來,這是我家每年一場莊嚴的儀式,走近奶奶,與她對話,相信在天之靈。父親不忘重提曾經一位地仙的說法,奶奶的墳朝向好,會福澤后代。
奶奶在三十歲就撒手人寰,但是我經常會想,九十歲,一百歲的奶奶該是什么樣子。
夏天的早上,在我等車的順昌路口,有個白發蒼蒼的奶奶,面容清秀,她神情自若地坐在石階上。
她慈眉善目,對我微笑。我也報以微笑,瞬間聯想到我的奶奶。我走上去跟她說話,問她年齡。她一邊做著手勢,一邊說,95歲。正巧跟我奶奶差不多。
一連三天,她都坐在那里,旁邊放著拐杖。我像見到自己的奶奶般親切,卻又說不上幾句話。車來了,我得去上班。
第四天,重陽節,我手里拿著一束康乃馨。當我來到等車的路口,四下望去,卻不見老奶奶的身影。我悵然若失,仿佛我的奶奶忽近又忽遠。心中唯有祝愿,老人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