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正午。
長白天池萬劍居外。
有一張琴臺,上有一張七弦馬尾琴,邊上一尊三足雙耳的小香爐,青煙裊裊。
琴臺邊昂首而立的是一個紫衣少年。
一個鐵塔金剛般的男子坐在琴臺前,雙手緩緩而動,馬尾琴錚錚作響,彈的卻是一首普庵咒。
對面不遠坐著一個胡子白得發黃的老和尚。
老和尚的雙眼緊閉靜靜地聽著。
一陣風吹過,五丈外的樹林里一陣沙沙聲。
突然這鐵塔般的男子雙手按在琴弦上,琴聲戛然而止。
“怎么不彈了?”老和尚睜開了眼睛。
“有人來了。”這鐵塔般的男子說道,這男子自然便是冷水。那紫衣少年便是殷魚兒。
“是他們到了吧。”老和尚說道。
“應該是吧。魚兒,去顛倒林把他們引過來。”冷水點了點頭又向殷魚兒說道。
“是,師傅。”殷魚兒應聲前往,走了沒幾步,林子里卻已經走出了兩個人了。
殷魚兒一看這兩人也沒有說話,立刻往回走。倆人就跟在他的身后直奔冷水和老和尚而來。
因為老和尚是背對著兩人的,兩人看到地上坐了一個老和尚,卻看不到他的臉。
轉眼間走到近前了,兩人向著冷水一拱手。
“冷師弟。”
“冷師弟。”
來人正是趙大先生和王去病。
“王師兄。趙…趙師兄。”冷水鐵塔般的身子竟然是微微顫抖。
“冷師弟,十五年都過去了,你還怪師兄嗎?”趙大先生長長的嘆了口氣。王去病不由得也嘆了口氣。
“怪?我是恨,恨你入骨啊,如果不是十五年前你那一劍,若蘭便不會死,你要知道她那時臨產在即。”冷水的眼睛半閉半睜,滿含著怒火和悲戚。
“唉,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和若蘭是真心相愛,可如果給我個機會再回到那一天,我也一定會揮出那一劍,你別忘了,她是黑白山的人,是帶著殺死大師伯和你我的使命來的。”趙大先生淡淡的看著冷水的眼睛。
“趙師兄,如果那個人不是若蘭而是寧仙子呢?你也下得去手嗎?你舍得怪她嗎?”冷水凝視著趙大先生,把琴臺邊上的立著的一把長劍拿起來了。
“我下不去手也不舍得。”趙大先生搖了搖頭。
“哼哼哼。”冷水冷哼一聲,抽出長劍直奔趙大先生而來,伸手便是三劍,直取面門,兩人霎時間戰作一團,別看冷水身高體闊可這劍招走的卻是輕靈一路,反觀趙大先生走的卻是沉穩霸道大開大合的路子。
“停手吧。”就在這時那一只背對著幾人的老和尚突然開口說話。這一聲停手吧明顯用了少林絕技獅吼功,趙大先生和冷水被這一聲斷喝震得手底下亂了方寸,各自退開三步。
“大師,冷水著相了。”冷水恭恭敬敬的向老和尚施了一禮。
“這位高僧是?”趙大先生疑惑和王去病對視了一眼說道,心里很納悶這是少林哪一位神僧在此,有如此強的內力。
這老和尚此時緩緩站了起來,轉過身來回看了看兩人,說道:“怎么?連老衲這張臉都不認識了?”
王去病兩人看到這老和尚的臉開始便是呆呆而立,聽完老和尚這句話才緩過神來,雙雙跪倒在地,納頭拜倒:“見過大師伯。”
雖說趙大先生師兄弟三人是拜在當年的鐵劍神君趙無恨門下,但趙無恨二十年前便因江湖恩怨而死,留下三個不懂世事十二三歲的少年,這三人的劍法武學其實跟這位大師伯學的,感情深厚無比,除了冷水之外,兩人都是十余年未見過此人,乍一見自然是驚愕不已。
“老衲不再是你們的大師伯了,老衲早已皈依我佛,拜入少林神僧靈源門下,法號普玄。”老和尚哈哈一笑說道,這笑聲如同雷震。
“這……好吧,晚輩見過大師。”兩人拜完才敢起身。
“金鱗啊你過來,小水你也過來,你們倆的恩恩怨怨也該了解了,畢竟你們倆是在一起長大的兄弟。這件事就算金鱗有天大的不對,可也過去十五年了,小水你太固執了,這件事就過去吧。”老和尚雖然身軀十分瘦小,但是聲音確實如同金鼓齊鳴,震耳欲聾。
兩個人走到老和尚的身邊,對視了良久,冷水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向趙大先生鞠了一躬說道:“師兄啊,這么些年你還好嗎?”
“愚兄時時刻刻望師弟別再記恨師兄。愚兄向師弟賠罪了。”趙大先生趕忙伸手扶起冷水,兩人再度四目對視。
十幾年的恩怨在這兩人的一拜一扶之間煙消云散,真可謂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去病啊,你也過來。”老和尚又叫來了王去病。
兄弟三人默默對視,忽而緊緊抱在了一起,大聲笑了起來,仿佛要把這十五年缺少的笑聲全都補回來一樣。就連老和尚都笑了起來,這一霎那整個長白天池都充滿了四人的笑聲。
“不知幾位為何如此開懷啊。”這顛倒林里不知何時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文質彬彬身負長槍,一個虎背熊腰赤手空拳。
這時候幾人才注意到顛倒林里走出來的人,冷水大聲喝問道:“來者何人。”
“想必這位便是狂劍冷水了,在下姓賀單名一個二。”來人卻正是玉虎樓主賀二爺。
“冷師弟放心,賀二爺是愚兄的朋友,我托他辦了點事情,想必是有答案了。”趙大先生先是拉住了冷水,后又是上前一步說道。
“賀某當日在少室山草廬聽得諸位五月初五要在這長白天池見面,剛好趙兄托我的事有了點眉目,所以賀二冒昧來訪,還望諸位恕罪。”賀二爺朝著在場的眾人拱了拱手。
“原來如此,來者便是客,魚兒,看座。”冷水點了點頭,不一會,殷魚兒取來三五個蒲團,眾人便依次坐下。
“賀二哥,這位兄弟是?”趙大先生指了指陪同賀二爺一同來的精壯漢子。
“哦,這個是我的族弟,名叫無心。”賀二爺隨口答了一句,這精壯漢子便站起身來,向眾人施禮說道:“在下賀無心,見過各位。”這聲音卻是陰柔尖細,聽的眾人是詫異不已。
“我這族弟幼年時誤飲烈酒,燒壞了喉嚨,幾乎成了啞巴,后來各處尋訪名醫才得以康復,只是聲音變成了這般陰柔,各位莫要見怪。”賀二爺解釋道。
“無妨,賀兄,我托你找的三個人你可找到了嗎?”趙大先生向賀二爺問道。
“嗯,有點眉目了,我回到玉虎樓之后,找人細細打聽了當年令尊的事情,你說當年令尊趙前輩身上有四種劍傷和一處掌傷,還有令尊仿佛是當年日月盟的人,這日月盟幾位可能不知,乃是一個極其神秘的組織,就像當年的青龍會,我特意回了趟賀家,問了老祖宗,老祖宗說他記得令尊是當年日月盟的五劍君之首,追風神手也是當年日月盟的一員,江南吳家的吳老太爺就是五劍君之一,按照這個線索推斷我找到了你說三個用劍的人,一個我想就是當年日月盟北路總瓢把子河朔金劍白勝,現在此人已經歸隱山林,此人極愛圍棋,據說是在北平城里開了家棋館。另外一個應該就是當年昆侖山風雷劍冷無情。此人……”賀二爺剛剛說到無情劍便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住嘴。”冷水怒目獰眉的站了起來,有一種一言不合便要拔劍相向的架勢。
“冷兄為何如此?”賀無心騰地站了起來,護在賀二爺身前。
“你說的風雷劍冷無情便是冷師弟的父親。況且冷叔叔已經過世十年有余了。”趙大先生說道。
“哦?這……賀某實在是不知,如有得罪還請冷兄贖罪,不過我經過多方調查,這風雷劍應該就是冷無情不假。”賀二爺緩緩站在了賀無心的前面。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會害我師父,他們是八拜之交啊。”冷水有點不敢相信,他也想報師仇,可怎么也沒想到兇手會是自己的父親。
“冷兄恕罪。”賀二爺深深鞠了一躬。
“賀兄,還有一個人呢?”沉默了半晌的王去病突然說話了。
“王兄說的是,還有一個便是那......”賀二爺說著話,遠處顛倒林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
“在下鄭三絕,來赴趙大先生和王大俠的約。”來人應該便是遠去萬獸谷的鄭三絕。
“應該是三絕仙子到了,為兄也委托了她一件事,還請冷師弟放她進來。”
“魚兒,去把她引過來。”冷水點了點頭,殷魚兒應聲前往。
幾人便繼續說了下去,“也許是當年的劍癡葉仙石。”賀二爺說完,這兄弟三人大聲喊道:“不可能。”
“三位這是怎么了?”賀二爺十分詫異這三人的反應。
“你可知道這葉仙石是何人?”趙大先生滿臉怒氣地問道。
“葉前輩是三位的師伯,這我知道。可我看了當年武林中劍客的資料,能與這幾位前輩平起平坐的人少之又少,加上還是日月盟的人,那就只有葉仙石前輩一人。”賀二爺說道。
“你知道這位大師是誰?”冷水揮手指了指坐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語的老和尚。
“這…在下不知,敢問大師法名。”賀二爺這才注意到這老和尚,向他行了個禮。
“哈哈哈,老衲法名普玄。”普玄和尚如同雷鳴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哦,原來大師便是普玄。葉仙石前輩十余年前拜入少林神僧門下,法號便是普玄,想必大師便是葉前輩了?”賀二爺恍然大悟。
“不錯,老衲的俗名便是葉仙石。”普玄大師點了點頭。
“晚輩不知前輩在此,如有冒犯前輩之處,請前輩恕罪。”賀二爺恭恭敬敬的向普玄大師行了個禮。
“哈哈哈,你在老衲眼里不過是個小娃娃,老衲豈會和你一般計較。”普玄一甩袖子哈哈大笑起來。
“謝前輩。”賀二爺默默后撤了幾步。
“師傅,人帶到了。”就在這個有些尷尬的時候,殷魚兒領著背著一把大黑傘的鄭三絕從顛倒林走了過來。
“趙兄,王兄,賀兄。”鄭三絕也只認識在場的這三位和殷魚兒,其余的人她是不認識的。
“鄭仙子。”
“鄭仙子多禮了。”
“鄭仙子辛苦了。”
三人各自回禮,鄭三絕抬頭看了看鐵無心,冷水和普玄大師。
“趙兄,這幾位是?”鄭三絕問道。
“哦,這位大師法號普玄,是少林高僧,這位是我的師弟冷水,這一位是賀兄的族弟賀無心。”趙大先生一一介紹了眾人給鄭三絕認識,隨后又問道:“鄭仙子,不知道獸姬娘娘……”
“哦,獸姬娘娘說,你要找的人她都知道,這三個人是冷無情,白勝和葉仙石,另外兩個人士吳興安和歐陽杰,當年是他們五人合力殺了鐵劍神君。”鄭三絕說完之后,在場的人都沉默了,這萬劍居外靜的好像能聽見眾人的心跳聲。
“大師伯,獸姬娘娘所說的是事實嗎?我父親是死在你們五人手里的嗎?”趙大先生望向了普玄大師,又望向了冷水。
鄭三絕并不知道幾人的羈絆,只好默默退開三步。
冷水心中矛盾不已,殺死師傅的人里居然有自己的父親和對自己有授業之恩的大師伯。
普玄大師哈哈一笑:“該來的總是要來,老衲早就等著這一天呢,當年老衲等人殺死趙師弟實在是迫不得已,也算是有苦衷,不過在怎么說我也是殺了趙師弟,來吧,替你爹報仇吧。”普玄大師說完將僧袍解下,赤裸著上身端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雙目緊閉。
趙大先生望著普玄大師半晌,突然怒吼一聲,拔出鐵劍,一劍揮向普玄大師。卻被一紫一白兩柄長劍架住,這兩把劍的主人正是冷水與王去病,趙大先生雙眼通紅,向兩人揮出一劍。冷水和王去病揮劍招架,三人頓時攪作一團。
“趙兄還請住手,獸姬娘娘還說你要是想報父仇的話找這幾個人也無可厚非,不過她希望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然后再去報父仇。”鄭三絕接著說道。
趙大先生聽聞此言,一劍逼退兩人,直奔鄭三絕而來,站在她面前問道:“哪兒?”趙大先生的聲音有些顫抖。
“鳳棲山梧桐谷。”鄭三絕說完,普玄大師突然變得十分驚恐,向這邊跑了過來,大聲喊道:“去不得,去不得。”
“大師伯,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去病一把扶住了普玄大師。
“你說梧桐谷去不得,我偏要去看看,各位可愿意陪我走一趟?”趙大先生絲毫沒在意普玄大師的警告,執意要去。
“這…普玄大師一再警告,恐怕有不妥之處吧?”賀二爺走了過來,向趙大先生說道。
“賀二哥,我求你辦的事情可沒完呢,玉虎樓一諾千金難道是假的嗎?”趙大先生瞇著眼緊緊盯著賀二爺。
“這…好吧,我便陪你走一趟。”賀二爺無奈的點了點頭,回頭和賀無心低聲說起了什么。
“金鱗,相信老衲…不,相信大師伯一次,那個地方不能去。”普玄大師大聲喊道。
“鄭仙子可否愿意前往?”趙大先生向鄭三絕說道,完全無視了普玄大師。
“獸姬娘娘給了我一張地圖,說你要是決定要去了,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三絕早就聽說過梧桐谷的傳聞,也想去看看。”鄭三絕拿出一塊皮子,這塊皮子上勾勾畫畫了一些圖案,應該便是梧桐谷內的地圖。
“兩位師弟可否愿意前往?”趙大先生又回頭問自己的兩位師弟。
“這……”王去病看了看普玄大師,有些不忍心,正琢磨著該如何是好。
“我去。這件事牽扯著師傅和我爹,不弄明白我死都不瞑目。”冷水沖著趙大先生說道。
王去病聽完嘆了口氣說道:“唉,既然如此,王某也愿意前往。”
“你們…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啊。”普玄大師頹然的坐在地上。
“大師伯不要生氣。梧桐谷離這并不十分遙遠,等我們一探究竟之后,再回來向您老請罪。”王去病心里一直不落忍,安慰普玄大師道。
“你們當真要去嗎?”普玄大師此時已經是不在頹然,站了起來,向著眾人問道。眾人齊齊望向趙大先生。
“哼。”趙大先生一聲冷哼,轉過頭去。
“罷了,去吧,去看看吧,看完之后回來找我,我就在這等你們。”普玄大師苦笑道。
“大師伯保重!”冷水和王去病說道,而趙大先生默默無語,收劍入鞘,轉身便下山去了。
“在此好生伺候師伯祖,等為師回來。”冷水交代了幾句。
“是,師父。”殷魚兒對冷水的命令是從不違抗的。
“諸位咱們也走吧。”王去病對在場的幾人說道。
“好。”
眾人隨即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