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幸福而滿足,仿佛聽見,心里的善良開出了花。
2017年10月9日? ? 星期一? 雨
1.
“又給媳婦兒買煎餅啊?”
“對啊,我媳婦兒說數你的煎餅最好吃!還得多虧你,給我這個表現的機會。”
“那我這煎餅可是要漲價了,哈哈哈!”
“好好好,咱倆合伙!”
這個煎餅攤是我的,對面西裝革履買煎餅的那個男人是老汪,他幾乎每天都來給老婆買煎餅。我經常想,將來我娶了老婆也得好好跟人家學。
煎餅遞給老汪,他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五十。
又得找錢……
順著錢一起帶出來的還有一張卡片,沒待我伸手接就已經落到地上。我一邊彎腰撿,一邊囑咐老汪:“老汪,你拿錢要小心啊,這片子要掉到別的地兒,你是不是要丟買賣了?”
撿起一看,不是哪個老總的片子,是……
“這不是采臻的課程卡嗎?”
老汪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會意,淺笑了兩聲。
2.
說起采臻,話就扯遠了。
我老家山東,家里有四畝地,一家人都指著它生活。可種地實在太累了,和爸媽下地,經常是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我坐在土堆上頭抽煙,心里頭想一夜暴富的主意。
直到去年,村東頭老李家二嬸的表外甥來村里,說外頭的錢怎樣好掙,我動心了。沒多久就帶了幾件衣服跟著他來到了這里。
來了,我才知道他說的錢是怎么掙的,要不停地發展下線。我也嫌麻煩,身上也沒錢買產品,第二天自己跑了。
這城市實在大,回去還得種地。看著街邊衣衫襤褸的乞丐,再看看時不時丟進他們碗里的錢,我決定留下。這工作不費勁,又沒人認識我。
我從垃圾堆翻出來兩件破衣服套上,把胳膊上的傷疤露出來,那是我小時候被開水燙的。然后,開始了我的乞討生涯。
乞丐確實來錢快,每天跪在那里,喊兩句“行行好”就成。總會遇到給錢的人,一塊五毛地朝我的破碗里扔,我很開心。
我做了半年的乞丐。時間越長,我越喜歡這份工作。原來我經常是低著頭的,心底總有那么一絲羞恥感。后來,我怎么舒服怎么跪。對于異樣的目光,同情也好;厭惡也罷,我統統無視。
總有些咸吃蘿卜淡操心的,看著我的樣子,翻個白眼,嘴里嘟囔:“做點什么不好……”。我心底暗嘁,還有什么工作可以這么輕松。
這就是我的乞討生涯。
3.
遇見采臻的那天,我先吃了倆肉包子,然后心滿意足的跪在那里,開始我的營生。她不知道從哪邊冒出來的,手里端著個一次性塑料杯,撲騰騰朝外冒著熱氣。
我依舊機械的喊著那句“行行好”,她在我面前站住,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看了看我。鼻子湊到紙杯前聞了聞,然后把紙杯遞給了我:“叔叔,這個肉丸湯給你,能暖暖身子。”
我有些不屑一顧。抬起眼皮看她:頭發簡單梳成馬尾;睫毛忽閃了兩下,顯得眼睛愈發明亮;長相……不算漂亮,皮膚有些黑;身上的穿著倒很干凈,粉色的衣服洗得有些發白。
她愣是把紙杯塞到我手里,然后從口袋里翻出幾張毛票,都放到了我的破碗里。然后看著我:“這些是我攢的,都給你,我去找爺爺了,再見。”
我盯著她的腳,看著她跑到廣場中心。那是一雙已經開膠的帆布鞋。
抬眼,見她扯著一個撿垃圾的老頭的袖子搖晃。是她爺爺?
我大概看了他們有三四分鐘。
采臻應該是對爺爺說把零錢和肉丸湯給我的事情,她伸出手朝我這邊指了一下。撿垃圾的老頭臉上笑意不減,摸了摸采臻的頭,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說什么。
爺孫倆笑得很開心,老頭一手背起裝滿飲料瓶的尼龍袋,另一只手牽著采臻,兩個人越走越遠。
4.
這時候我低頭看著眼前的肉丸湯,有些可笑。一個自己都不一定吃得飽的小姑娘把肉丸湯給我,說讓我暖暖身子。還掏光了自己身上那少得可憐的積蓄。
不可笑嗎?我想著。拿起竹簽,送了一個丸子到嘴里。再也沒忍住淚意。
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還知道幫爺爺一起撿垃圾,一個年逾六十的老人也沒像我活的這么窩囊!說起來,他應該和自己父母差不多年紀吧?
半年沒回家,不知道他們好不好,少個二大爺似的兒子在家吆五喝六,應該會好很多吧?我一邊吃,一邊哭。到后來直接哭出了聲,眼淚和著哈喇子一起滴到破爛不堪的衣服上。
放下肉丸湯,我站起身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還不如老人孩子!
過了半個月,我拿著身上所有的錢,開了這個煎餅攤,開始活得像個人。
還記得采臻第一次到我這里買煎餅,唯唯諾諾的,看得我心疼。這天生意很好,煎餅攤前圍著兩三個客人。
“叔叔,一個煎餅多少錢?”
軟糯的聲音,我抬起頭。一瞬愣神后趕緊回答:“不要錢,叔叔送給你。”
“不行!爺爺說了,不能占別人的便宜。”
……
“那……兩塊五!”
采臻從兜里拿出幾張毛票遞給我,我直接放了不愿數,看著采臻跑遠。
“給我也來一張!”采臻剛走,就有客人出聲。
我邊舀面糊邊回答:“八塊!”
“你怎么亂要價?剛剛那個女孩兒就是兩塊五,到我這兒就是八塊?你信不信我到工商局告你欺詐消費者?”我抬頭看著對面沖我嚷的男人,一身西裝筆挺,頭發有些凌亂,其他細節我記不清了。
我嘆了口氣,準備解釋:“她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都是顧客!”
“叔叔……”
沒待我說完話,采臻又跑了回來:“叔叔,爺爺說這份煎餅起碼要五六塊,喏,錢給你。”
“丫頭,你還記得你幫助過一個乞丐嗎?這份煎餅叔叔替他請你。”我趕緊開口。
采臻歪著頭想了一下,半晌還是說道:“不管怎么樣,錢要給夠的。叔叔你拿著,我和爺爺要走了。”
她把錢塞到我手里,跑到老人身邊,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遠。
“三份煎餅!”那男人不再與我爭論,遞過來五十塊錢。
5.
他就是老汪,那次之后他經常來我這里買煎餅,說是買給老婆吃。
我的小攤離廣場很近,我經常能看到老人帶著采臻在翻垃圾桶找飲料瓶。我在小攤附近擺了個水桶,經常有客人順手就把飲料瓶扔進去了,碰到他們爺孫倆,我再把瓶子給他們。一來二去,也就熟識了。
今天,采臻過來拿飲料瓶,我把水桶里地整理好給她,開口:“采臻,叔叔那里還有兩袋呢,完了給你們送過去。”
“好,謝謝叔叔!”采臻笑得燦爛,回頭對站在她身邊的爺爺說:“爺爺,上次那個畫室說讓我免費學畫畫呢……”
老人滿口應著:“好好,那采臻你一定要好好學。”我和他們爺孫一起開心著。一杯肉丸湯、一個學習名額,可能還有我看不見的,不經意間捂暖了我,本來涼薄的人。
直到剛才,我撿起老汪那張片子,看著“楊采臻”三個字,這暖愈來愈勝。原來,生活不過一個圈。
我和老汪對視一眼,齊齊看著不遠處的小姑娘,心里難得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