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成家立業以后,汪哲涵也總是想起很多年前自家舊宅后院里那一口井,那里攜帶著關于禁忌的神秘氣息,每每與奶奶那皺紋交錯的臉上奇異的表情混合在一起,就像香煙的味道一樣總在引誘著他去探索。
“爸爸,我是不是只有一個?”
汪哲涵被女兒稚嫩的聲音打斷,看到她白白胖胖的小手揮著撩去煙霧,他立即中斷思緒熄了煙,抱起女兒便走出房間。仿佛忽然眼前有閃電閃過,他手一松就把女兒放到了地上。是呀,他,或者他的女兒,任何一個人,都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真的存在。看過那么多科幻書,本來都以為只是科幻,可是隨著年齡增長,村里那口井帶給他的神秘感覺卻日益強烈,他甚至覺得,井底可能真的有秘密。
汪哲涵年幼時看到自己的奶奶時常光著腳坐在后院,每次一靠近這個神秘冷漠的奶奶,汪哲涵總覺得陰冷,這種錯覺好像甚至具象化,汪哲涵覺得奶奶的衣服永遠都是潮濕的。她那皺紋交錯的臉總是帶著一種奇特的笑容,每次她親自聽到那口井里傳來神秘的液體流動聲的時候都會這樣笑,她的臉色灰黑卻總是閃著一種魚類動物般的鱗光。汪哲涵是留守兒童,除了奶奶,他無所依靠,以為自己被困在這里已成宿命,只好忍著奶奶身上的潮濕和陰冷一起生活。
導致汪哲涵崩潰大哭想要逃離奶奶和一切的時候,是那次村里的跳井事件。那個人跳進了那口奶奶從不讓汪哲涵接近的井,村民們想盡辦法也沒有撈上來,根本不見尸體。就在大家都為這件事放縱了警惕后大概一個月,那個人突然就出現了,并且行事作風完全成了另一個人,他變得對任何人都很親切,而且迅速富有起來,成了村里第一個蓋了二樓買了汽車的人。汪哲涵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是奶奶看到那個死而復生之人時,嘴角撇起了一個扭曲的笑容弧度。這個笑容帶來的恐懼,令汪哲涵下定決心一定要走出去,擺脫自身一切的痛苦。
貧窮永遠都令汪哲涵覺得自卑和沮喪,奶奶死后,他終于與過去說了再見,而他沒想到要面對的是更大的世界,以及得到一點就想得到更多的金錢,可是他總也擺脫不了那種畸形變態的對富有和自信的渴望,總是想要更多錢。于是,汪哲涵決定去印證那個自己懷疑了這么久的念頭,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么資金必然要翻一倍了。
汪哲涵駕車來到老院的時候,正是風雨交加的夜晚,他不想村民們認出自己。閃電大作大雨瓢盆而下之際,泥濘飛濺起來直刺到玻璃窗上面,閃電明亮的光倏忽一照,路邊老樹的影子就張牙舞爪仿佛要撲過來。這個村子的一切好像都沒什么變化,那種逼仄的氣息從沒改變,汪哲涵嘆嘆氣,繼續前進。
老宅子的陰森氣息一下子就把汪哲涵捆住了,他巡視了一番宅子,便匆匆將方向指向了那口神秘的井?;椟S的燈光下,井的周圍仍然是潮濕的一圈,汪哲涵此時好像已經被巨大的欲望和好奇吞噬,完全不覺得在這陰森的老宅子有什么值得害怕。他準備好了一切裝備,就默默坐在井邊抽著煙,聽了一晚上水流的咕咚聲。井水開始流淌,發出的水聲清澈如斯,從來不知道井水竟可以流動。他一定要跳進去看這口井里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世界。
終于等到光線足夠,汪哲涵利用燈光,太陽光,以及鏡面,使得井內達到盡可能亮的程度,綁上繩子,攀著井壁,他想著眼前的利益,毫不猶豫得下去了。
“咚”一聲,汪哲涵就入了水。被液體包圍起來的感覺令汪哲涵覺得十分舒服,可是四周黑漆馬糊的又仿佛只是平常的水井。平常!這個詞忽然令汪哲涵渾身的汗毛在水里面有了力氣,僵直的樹立在這些死寂平靜的水體中,這井水不流動,那那些水流聲從何而來?本能帶來的恐懼使汪哲涵立即攀上了繩子。極度的恐懼之下,他飛一般得爬到了井腰,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嚇得臉色發白渾身燥熱了,一時竟有點手軟,不得已而停在了井中央。深呼吸半晌,他除了害怕,又生出了一絲絲失望的情緒,看來一切發財的指望都是自己妄自遐想,搖搖頭嘆了口氣。但是,就在他集中力量要向上爬的時候,四周的寂靜被井水的漩渦聲打破了,碎片迅速扎向汪哲涵的耳膜和欲望,他幾乎沒有花時間思考就一下子扎進了水里。
順著水流形成的漩渦,開始的時候汪哲涵隨著漂流軌跡總能摸到井壁,他以為自己就是在環繞著井旋轉下沉,可是后來突然之間他就找不到水之外的別的東西了,四周仍然黑漆漆的,憑著感覺,汪哲涵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大片水域。
可能,這里通向某一片自然水域吧,畢竟平行世界這種東西只在科幻小說里見過,汪哲涵想。
果不其然,視線逐漸明亮了起來,然而過了那個明亮的地方,汪哲涵又陷入了沉默的黑暗,他有點不耐煩于是加速想要游出去,這口井只不過連通著外界而已,一點也不特別。終于逃離了水體,汪哲涵快速爬離黑暗的井底,上來后一切如常,太陽照進來的老宅竟有種異樣的溫馨。
就在汪哲涵忽略了隱隱約約的一點異樣感時,他的身后站起來了一個人,并拍了拍他的肩膀。汪哲涵嚇得大叫一聲,回頭看到這個人時,他看到對面那個人驚恐得整個臉都扭曲了,而那個人的瞳孔里,是同樣的自己。他們兩個,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比雙胞胎更像,但是根據自身情況來看,汪哲涵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一個雙胞胎兄弟。而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這個一模一樣的“汪哲涵”猜測的——平行世界的自己。
他們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一起將童年回憶了一遍,兩人擁有同樣的記憶,時而一起大笑,時而一起感慨。就在汪哲涵甚至快要忘記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個平行世界的“汪哲涵”卻說——
“你記得25歲那個婦產科手術的時候嗎,那個老太太在手術室外給了我,不對,我們,給了我們50萬,讓把產室內的孕婦做掉,孩子留下。當時真是受夠了貧窮帶來的苦難的時候,50萬的選擇題,做起來可真是艱難。但是看著那可憐的女人,我們最后還是沒有下手,真是慶幸。不過最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女人產后恢復回來,竟然給了100萬呢??磥砣诉€是要持守良心的呀”
汪哲涵的驚訝使他顫栗樂樂一下,但他立刻又跟上了這個平行世界里的“自己”的思想。他知道他不能再多說了,于是問道——“咱們來對比一下這100萬,咱們花的方式有哪些不同吧?”
“哈哈,好呀,那100萬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沖得我有點不理智,我一下子受不了貧與富之間的溝壑,于是大約有一半我是花在了胡吃海喝上面的。燈紅酒綠中逐漸醒悟,很多事并不是只有錢,于是便用剩下的50萬給自己投資,去國外最好的醫院學習,現在啊,我可是全國最負盛名的婦科醫生呢。”
汪哲涵眼神里微微掠過一絲奇怪的東西,隨即燦爛一笑表示完全一致。于是在汪哲涵一輪又一輪的詢問中,他知道了這個“汪哲涵”那一年的關于50萬的選擇,直接導致他們如今生活上的天繞之別。汪哲涵的世界里有剽悍惡毒的妻,奇怪孤僻的女兒,以及永遠痛苦的生活,可是這個“汪哲涵”卻有溫柔漂亮的妻,聰明可愛的女兒,以及富足榮耀的生活。而就在今天,他們同時來到這老宅子,看到水中的漩渦時,他們再次做了不一樣的選擇:汪哲涵借著貪欲的力量沖下了漩渦,而那僅想探索這口井的自己攀爬回到了地面。汪哲涵覺得這是上帝給的一次免費的,重新過活而不用費盡力氣的機會。
他對這個“他”了如指掌,而自身信息絲毫沒有暴露。汪哲涵本來想著就像很多年前那個人一樣,把這個世界里富裕的自己殺死,然后奪過他的財產,回到現實世界,可是轉念一想既然都已經來了,為什么還要回到那個冰冷惡毒的世界,不如就鳩占鵲巢,順勢占了那美好的妻與女,生活從此圓滿。想著想著,汪哲涵眼露貪欲之光,嘴角浮著一絲奇異的微笑,一直以這樣的狀態聽完了井中人所有的故事。
他們拿出酒來,仿佛闊別已久的老友,談笑風生,歡天喜地,兩個男人同時感慨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生,只不過有人真的開心,有人卻演了一場好戲。待到井中人大醉時,汪哲涵的醉態便消失了。他拿出匕首,手指輕輕拂過刀刃,凝視著這把刀。許多年前他手持著那把手術刀,看著臺上的孕婦孱弱蒼白的臉,為了那迫不及待的五十萬,親手結束了一個滿臉幸福的母親夢。未料想自己并未因著五十萬而過得更好,倒是整日噩夢不斷。如今這代價也該償還得差不多了,汪哲涵覺得一定要把失去的補回來。
汪哲涵看到鋒利匕首里印出的自己,看到這種即將要重生的眼神,必然喜不自勝。他咬著下唇,把匕首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仿佛一種祭奠儀式一樣,那種尖銳的刺痛感竟莫名其妙給他帶來了興奮,他微微一笑,挪開匕首。只在眼前一晃,鋒利的刀刃就劃開了井中那個汪哲涵的脖子,他看到那個汪哲涵驚慌失措,可是鮮血躍躍流出他的身體,于是他就那樣輕易地倒在血泊中,至死不明白是為何。
汪哲涵笑意盈盈看著倒下的“自己”,便愉快地駕駛著這個世界里的自己的車,揚長而去。去那個自己名譽漫天的世界,去那個妻女和樂的世界,去那個沒有殺掉孕婦的世界。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虛空,都透明得和空氣一樣。
A市頭條:天才婦科醫生汪哲涵自殺于鄉村井中,死者身上攜帶多年前一起婦科事故的幕后證據。據醫學界相關人物評價,汪哲涵醫生多年來家庭和睦,對病人噓寒問暖,在A市大有名氣,但其有輕微抑郁癥跡象,現在背負著一起多年前婦科事故自殺身亡,實在是叫人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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