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又夢見父親了,他在火邊坐著,懷里抱著孫女兒,逗得孩子咯咯直笑,兩個妹妹環(huán)繞在他膝前,其樂融融。女兒叫旭彤,名字是我給起的。想起女兒的名字,我記起了父親給我第一次通電話的情景,那也是父親最后一次給我通電話。
“嘀呤呤” 辦公室桌子上的電話響了,我抓起來,是父親打來的。“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女兒的名字我醞釀了好幾天,早已經(jīng)想好了,斬釘截鐵地回答他,“就叫旭彤吧,旭日的‘旭’,紅彤彤的‘彤’”。聽筒里聽出父親猶豫了一下,囁囁嚅嚅地說“我給孩子查八字了,孩子五行中缺土,缺金。在起名字的時候,應(yīng)該在用字上帶一個有土,有金的偏旁才好。”我明白這個道理,魯迅筆下的閏土不就是閏年出生,五行缺土才起那樣一個名字的嗎?可是那不是老一輩的事情了嗎?新社會,新思想,孩子起名字也要突破傳統(tǒng),有點新意好。
說真的,給孩子起名字我并沒有像父親當(dāng)年給我起名字一樣,查生辰八字,搬著字典挨個找好字好詞。幾乎是靈光閃現(xiàn),我便覺得非此不可了:旭者,朝陽也;彤,紅彤彤,朝陽的的顏色,預(yù)示著新生命朝氣蓬勃,祝福著孩子未來前途似錦。“我查了查八字,在字典上找了好幾個字,你看行不行……?”父親在電話那頭還想說些什么。我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一個做主的機會,忽然在那一刻我有點想擺脫父親束縛的感覺。“就這樣吧,我覺得孩子這個名字就很好,八字不八字,新社會了,不在乎那個吧?”我把電話放下了。
父親是個有點木訥的人,我自從結(jié)婚后,他就很少到我的房間里來。后來聽母親說,父親只見過自己的孫女兒一面,那還是因為房間里的燈太亮了,父親說“燈泡那么亮,晃著孩子的眼太厲害,換個度數(shù)低的好”,然后父親搬著凳子去換燈泡,回來后對母親說“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黑的原因,孩子不是很白”。誰能料到呢,這是父親見孩子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就在女兒出生那一年的年末,父親去世了。一次我在家里的電話機下發(fā)現(xiàn)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字,原來是女兒的八字,最后兩個字我猜應(yīng)該是父親準(zhǔn)備給孩子起的名字:柳鑾。記得奶奶曾經(jīng)問我,“你爹給孩子起的名字你知道嗎?”“大概是‘柳鑾吧’,他曾經(jīng)說過孩子五行缺金缺木,找了好些字來彌補的”。 “那就給孩子留著當(dāng)小名吧。爺爺生前孩子沒見著爺爺,人不在了也給孩子留個念想吧”。
唉,就像許多年輕人自作聰明,抱怨自己的父親迂腐一樣,二十年前我怎么就那么固執(zhí),不能聽聽父親的建議,滿足他給孫女兒起名字這樣一個簡單的愿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