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雅》(原創長篇連載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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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飄零清溪第一夜 方知人間真寒涼

正月初三,文雍和那個叫范文彬的年輕人起得很早,先到市里的客運站再轉車直達清溪鎮。

范文彬的姐姐名叫范文靜,年歲和文雍錯上錯下差不多,人如其名,生得眉清目秀十分文靜的樣子,河南商丘人氏,初中畢業因為家貧就沒有繼續上學,跟著鄉鄰們四處打工掙錢幫補家用供弟弟妹妹繼續讀書,也是歷經千辛萬苦,勤奮而忍辱負重的她學得一手不錯的理發的手藝,現在清溪鎮里自己開一個小理發店營生。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男方嫌棄她做的工作“不正經”而與她分道揚鑣,至今她依然是孑然一身。女人出嫁后又離婚,在傳統的社會里的處境是十分尷尬的,許多人還真以為她不是個正經的女人似的,回去后總是被人指指點點。所以,就算是新春佳節她也寧愿獨自呆在遠方,守著一份寧靜安好的歲月。

文雍和范文彬一起見到他姐后,看他們姐弟可能是久別重逢,好似有許多家長里短的知心話要聊,他在這里是多余而不合適宜的,本來也僅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文雍請求將行李包在她的小店寄放一下,說自己出去轉轉一會兒就來取。實際上他是要去找到一個容身之處,在正月初三要找到事做不知有沒有可能,但他沒有時間去想那么多,在一停下來就有可能活不下去的時候,唯一有價值的事情就是馬不停蹄地去奔跑,在不太可能之中尋找可能,盡管在奔跑之后有可能還是活不下去,但對于文雍來說他情愿在努力中死去而不愿意在恐懼無聊中等死。

如果你不想做一個壞人,上蒼總會把做一個好人的希望之門留一絲縫隙給你。

文雍沒有目標地在鎮里周邊盡最大的努力地胡亂快步走著,他只想盡可能多地奔走,不斷地去探問有可能招工的地方,才有更大的幾率碰到或找到那些需要招工的單位,大約在下午三點過,他真的還碰上了正月初三就扯旗招工的,那是在一條小街的盡頭,在一道鐵門旁邊象個門衛室的窗口外擁了十來個人,原來就是一個小工廠在招人。那是一個當地人辦的電子元件代加工的小廠,預計正月初六開工,現在提前招工,報名費三十元,這幾天沒上班,廠里每天早晚管兩餐飯。

文雍也擠進去報了一個名,負責招工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操北方口音普通話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說是這家廠的總管,他打量一下文雍就同意了。文雍的一身裝扮在東莞這個地方是顯得有些怪異,尤其是擠在急于找工作的人群中,是異常惹眼突兀的,他穿一件質量尚好雪花呢長大衣,深灰色的針織圍巾,在這里幾乎就沒有人會穿成這樣,沒有那么冷,不用穿得那么夸張。總管同意文雍馬上就進廠里去。

那范文靜還真是個心細如發的又十分善良的女子,文雍過去拿行李包的時候,他聽到文雍所說的情況,好心地勸文雍說那種廠不能進去,一般都是掙不上錢的,但她見文雍還是執意要進去,似乎也看出來了他的落魄窘境,也就沒有深勸,便挽留他吃了飯再過去,并不露聲色地從側面示意他,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能同行一段路也是十分難得的緣分,希望能夠且行且珍惜,有什么困難可以給她說。

文雍內心很感激她,能對一個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有這般心思,足見她的善良,能把一番好意表達得那么輕描淡寫卻又讓人感動不已,這是她的聰明。他沒有客氣就留下來和他們姐弟倆吃了頓飯才離開。簡單的一頓飯和暖心的一些話讓文雍記住了她,同時也讓文雍在這個最寒冷絕望春節里融進了一絲絲暖色。

但是,文雍一生中最寒冷難耐的幾個夜晚也就從現在開始了。在那間睡了二十來個人的大寢室里,只有文雍的床上沒有被褥等一切床上用品,在那個光禿禿的床板上進入了他在清溪鎮的第一個夜晚。正月初三夜,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時節,文雍只能多加件毛衣并裹著毛呢大衣睡在床板上,他的衣兜里還剩有不到十元錢,買什么東西都不夠了,或許,它還能買些餅干。在一個大家都完全不熟悉的環境里,你別指望隨時都能遇上范文靜那樣的好人,沒有人會在意你是否真的很冷,也沒有人會邀請你到他溫暖的被窩里去,能夠平安度過每一天你就磕頭作揖吧。

寒冷讓文雍無法入睡,他抱著馨雅用過的枕芯,閉上眼睛把臉貼在上面,記憶的畫面又浮現在心間。這個柔軟的枕芯上曾經是明眸皓齒,曾經是丹唇青絲,曾經是幽香裊裊輕言巧笑,曾經是耳鬢廝磨柔情滿懷。而今余香還在卻佳人已遠,在這嚴寒襲體的長夜,只有思念能去到有她的地方,守護她入眠,感知她的柔情和溫暖。

文雍頭枕著小的行李包背靠著大一些的行李包,帶著耳塞聽著他那個袖珍的半導體收音機,第一次搜索到那個在電波里彌漫出來的聲音:“FM97.1,胡曉梅,夜空不寂寞,聲音里的世界,只有傾聽才能明白……”午夜時分,女人的聲音,不妖不媚卻可以聲聲入心入肺,她不時地與那些迷茫寂寞的心靈交流卻至始至終讓人覺得就是在聆聽一個靈魂的獨白,飄渺遙遠如在浩瀚深空又真切親近猶在咫尺耳畔。人們說女人的聲音悅耳動聽一般就沒有什么態度,有態度的女人聲音又比較難聽,在這種時候能聽到有態度又好聽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是文雍的造化。她沒有站在善惡是非的某個道德層面或立場來排憂解難說教,而是與聆聽的人們一起面對生活的孤單寂寞,一起感知生命的喜怒哀樂,一起夢想作為一個人在情感世界中的種種可能,并恰到好處地分享自己的態度,不露痕跡地幫助他人尋找不同的更有意義的思想的角度和情感的出路。

文雍的苦不僅僅是因為寂寞,主要是那種讓他無法入睡的寒冷,是那一種不能逃避和解脫的清醒,而電波里的聲音正好能麻醉自己的靈魂并牽引著自己去到一個可以讓靈魂暫時安歇的異度空間,感覺就象有了誰在那里陪伴。

但這是一種有時間限制的短暫相伴,電波里的人帶著她還沒有說完的好聽的話語回到了她自己的生命港灣歇息去了,而黑夜才剛剛過了一半,文雍又用自己的心思把“夜空不寂寞”的故事氛圍作無限地延展來耗費這多得承受不起的時間。夜在繼續,孤寒愈濃沁體更深,文雍第一次體驗到了寒冷是如何對人的肉體和靈魂的折磨摧殘,他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寒夜,明白了什么叫透骨寒。它讓你疲憊困頓不堪又完全無法入眠,它讓你手足僵硬四肢冰涼卻無處獲取一絲的溫暖,它讓你渴望迷糊麻木卻只能無比地清醒煎熬。

在后半夜兩點鐘左右,有幾個同宿舍的人鬼鬼祟祟地回來,摸摸索索爬上他們的床還悄悄地嘀咕著,由于挨得很近,文雍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讓他心驚肉跳的話,“……才分兩百塊,害老子守了大半夜。”

“夠了,要不是我反應快給他弄暈,他只要一叫說不定就他媽的全都給人家逮住了。”

“你倆閉嘴,找死啊,睡覺!……”文雍聽得寒毛倒豎,他假裝睡著了但是卻聽得清清楚楚,這幫歹人不知是偷是搶,反正是得手了,而且還弄傷了人。真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這個小小的廠區里竟然還窩藏著這等兇殘之徒,文雍的心里更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愴和絕望,不知不覺間自己竟似入了虎穴狼窩,此時此刻的他,在過度驚慌恐懼之后實際上并不知道害怕,他反而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他們究竟是偷還是搶?他們偷搶了多少錢?受害者傷得嚴重嗎?會不會死人呢?甚至想到了自己以后怎么辦?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嗎?就這么胡思亂想著,任時間溜走,這是連續第二個不眠之夜了。

體力和精神的耗費終于讓文雍的意識有些模糊了,他似乎要睡過去,在這個世界即將蘇醒的黎明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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