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記得我說過,經常會有漂亮的女生來找辛遙。
踏進門時,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因為我的床上坐了兩個人,當然,你可以罵我沒見過大世面,但是,我當時確是呆了。沒辦法,我爸媽當初設計的時候,就只給了我這么多定力,而且,我還想補充說明的一句是,換了是你,你不一定會表現得比我更好。
這兩位可都不是簡單的主兒,里頭文靜嫻雅,一身素白連衣裙的就是素有‘河東第一枝’的慕藝,歷年來,她一直是活躍在校話劇團的頂梁柱,有著眾多的崇拜者。記得校慶五十周年的匯演中,她以一段優美而憂傷的獨舞《秋天里的一棵樹》將演出推向了高潮,觀眾被她優雅艾婉的舞姿感染得如癡似狂,掌聲象潮水般奔涌。那是我第一次深刻領略到舞蹈藝術的魅力,真的能讓你欲哭無淚而又興奮欲狂,也是那一次對慕藝這個名字銘記至深。
外面的那位叫艾琪,在河東大學也是個響當當的鋒頭人物,攝影協會的副主席,素有‘金眼’之稱,常有作品刊于省內乃至國內重要的報刊上,多次在全國性的業余攝影大賽中獲獎。嬌小玲瓏的身材,麋鹿一樣的雙腿,剪了風一樣的短發,簡直就是一個假小子,話鋒甚健,主持節目小菜一碟。也許是有個四川老媽的緣故,和文靜內斂的慕藝比起來,送她個雅號‘小辣椒’當不為過也。
這不,她這會兒閑不住又在亂翻我床頭的卡帶。還美滋滋地搖頭晃腦,這小丫頭片子。
“喲!兩位叱姹風云的大名人光臨寒舍,失敬失敬!”我強忍著肚皮的折磨,嬉皮笑臉地點頭打招呼,慕藝微笑著站起來。
“你好!”。輕輕的,象一陣剛才路上的晚風般輕柔。
而那‘小辣椒’似乎對我置若罔聞,仍把個腦袋搖得撥浪鼓一樣,專心致志地搗鼓我那些可憐的卡帶。要不是初次見面,給她留點面子,我恨不得一蒼蠅拍子拍了過去,或者把這小丫頭片子拎起來放到窗外叫她透透風,涼快涼快。318室誰不知道,我最痛恨別人未經許可碰我的‘精神食糧’。
“喂!小姐,請慢動你的青春小手,那可都是些少女不宜的黃毒,不然我就有毒害摧殘祖國花朵的嫌疑”我救火一般趕到我那被蹂躪的不成樣子的床鋪前,很有紳士風度地說了這么一句。
她翻的當然不會是什么黃毒,也決沒有毒害祖國花朵的可能,其實,也不過幾盤英文盒帶而已,我想為了掩飾自己饑餓的熊樣也許該有點幽默,或者,這樣可以嚇倒那個小丫頭片子。
“嘿嘿……哥們兒,約翰·列農、格魯吉亞民歌,BLUSS風格的、藍調音樂、還有美國鄉村音樂代言人約翰·丹佛……”那知道這瘋丫頭毫無畏忌,竟直刺刺地走到我面前,仰著張俏皮的臉望著我的眼睛說:“你也喜歡英文歌曲!知己知己”
她的眼睛很美,眼角狡詰的笑意象天上的星星,眸子象黑色大理石般的深邃清澈,孩子一樣的臉上寫滿了真誠;當然,你也許會說我的比喻很老土,但是,這你又得原諒我,因為我是個十分懶惰的藝術家,而且據說想比喻之類的東西太多了的話,腦細胞會死亡很多,這很不劃算!更有甚的是,又有人告訴我說會因此皺紋劇增,過早衰老,而你又知道,我現在還沒討到老婆呢,本來就固有資源貧乏,再遭此一劫的話,就更不劃算了!顯然我不會干的。所以,我還打算將那土冒得掉雞皮疙瘩的比喻進行到底。
我聽英文歌的時候,你還在尿炕呢!我心里暗想道,卻沒有一點恨意。不知怎的,看著她孩子一般燦爛的笑靨,及在微風里拂亂的細碎的短發,我心微微地蕩了一下,心里有一種顫動,像一滴雨露滾入丁香的花蕊,又象腳步輕輕地移向冰峰,輕微地,輕微地只想屏住呼吸,來平息那撩亂的心,去承受那種異樣的顫動。哈,蹩腳的比喻又在泛濫,如果我是獵人也一定要餓死的,因為我太笨,造一個比喻句簡直比造航空母艦還難,倉欹在世的話,一定會被我氣得吐血身亡而死,而且我敢打包票,他臨死前的遺言一定是:達爾文那洋鬼子的理論一點都不可信,要不然人類進化到21世紀,怎么還這么笨呀!連造個比喻句都跟要公雞下蛋一樣難。
我的臉無緣無故得有點燒,簡直比造不出好的比喻句還不好意思,這是怎么啦?不好意思的應該是她才對了呀!這鬼丫頭,一定懂得蠱惑的媚術,說來我好歹也是見過一些風花雪月的事的,沒道理平白無故在一個小丫頭片子跟前消失定力,毀我一世英名啊,肯定有問題!
“咳!我那些都是糟粕,胡亂聽的,不足掛齒,對不起!小姐,我現在餓得不行,急需泡碗面解決溫飽問題,請讓個道行嗎?”
我想自己還真沒這么熊貓過,避過她正射過來的目光,害怕自己會在她的熾熱、純潔的眼神面前驟然熔化,只好用了近乎哀求的語氣,鼻尖滲了汗珠,當然,我會為自己辯解說:這是因為餓的原因。這個我也比較有把握,因為我有個姑姑就是醫生。別人也不可能真的去問我姑姑是否說過這樣的話,就是去了我也不怕,因為我姑姑是個靦腆而沉默的人,況且她對這個巧舌如簧的侄子鐘愛有加,是絕聽不下半點詆毀她侄子的話的。
所以,我的失態完全是餓的原因,不信你可以去問我的姑姑。
“來!給你這個”
艾琪變戲法似的從身后變出一塊巧克力,一臉頑皮的樣子,眼睛閃爍著繁星的光芒,我也知道,我的這個比喻句又給我丟了人,但是,我還是想說,她的眼睛真的很美,很美,美得我的長發想飄曳,是的,飄曳,只為她,或者說,為她的美而飄曳;我很尷尬,接還是不接呢,一時竟手足無措。
我這是怎么啦?我又想了一下這個問題,甚至,偷偷的機會都沒有,我想我的腦子短路了,而我初中的物理老師給我的勸告又是:你得掐斷電源。但是,我能夠嗎?
“艾琪!”慕藝輕柔地喚了一聲,含了輕微善意責備的意味,顯然,她的同伴也看不過這小丫頭片子如此大極侵略我的野蠻行徑了,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是如此也!我的眼前出現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真難于想象,兩個性格有著天淵之別的人,會成為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蛟S,女孩交朋友的初衷只是為了情感互補的需求,而全不似男孩擇友是實力氣質的相近與吸引,或換言之,女孩重感情的相互交流,而性情相投則是男孩之間友誼的基礎。
這時,辛遙站起來解了我的圍。
“你們兩位風云人物我就不多說了,給二位介紹一下,我下鋪的兄弟,和聞一多先生同姓,單名一個曠字。我們建筑系才華橫溢的浪人畫家”他給我扣了高帽子之后,順手遞給我一根HILTON,自己也叼了一支。
“你好!經常聽辛遙說起你,很高興認識你”慕藝甜甜地笑著伸出手,聲若蚊語,象佇立在風里的一株白玉蘭,素凈淡雅。我仔細觀察了那芊芊小手,這是一雙晶瑩得如同象牙雕琢出來的美麗的手,如雪的皓腕微微帶點暈紅的血色;身材頎長挺拔,有著哥特建筑式的空靈(看??!這個黔驢技窮的家伙,比喻句造不出來,竟然把那可憐的專業術語也用上了)一副只有舞蹈家才有的窈窕身段,白皙的肌膚溫潤如玉,面若桃李,卻淡出奇麗和冷艷。
真不敢相信,人間還真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奇女子,我頓覺自慚形穢,同時也深感造物主的妙不可言。
匆匆握手的瞬間,仿佛世紀在交替。當然,我可是不敢多作非分之想害上單相思的,我欣賞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但往往,面對一種震撼人心的世間奇美時,立馬生出自卑的心理。
美麗不是一種罪過,喜歡美麗也不是一種罪過,罪惡僅在于強求一份不屬于自己的美麗,就象當你眼中有星辰的璀璨時,還奢望攬入懷里一樣,我不想自己陷入罪惡的深淵不能自拔。
于是,我想我的笑一定很自然,很有風度。
艾琪又跳到我的眼前,雙眼瞪得燈籠似的,撲閃撲閃,意外的亮澈,含了水一樣?!澳憔褪锹剷纾【醚龃竺瑩f上回迎新生晚會的話劇《白雪公主》的舞臺背景是你畫的。嘿!哥們兒,畫得真不賴,白茫茫的雪一直延伸到空遠的天際,一片素潔的小木屋是公主住的房子,遠處是深黛的山林,天空湛藍、湛藍,很高很遠很清澈,象透明的空氣,又似蔚藍的大海……咳!我所知道的最美妙的詞語都用上了,還是表達不出那種意境來,總之,很溫馨很浪漫的一種感覺,勾起我對童年的回憶,對童話世界單純美好的憧憬。當時我一看就很受震撼,問慕藝才知道是你畫的,因此對你印象特別深刻。”她連發珠炮似的說個不停,很是興奮的樣子。
突然間,我發覺艾琪這個女孩其實蠻可愛的,盡管傻氣了點,但不失一份童稚的天真、單純;一襲淡藍色的短T恤衫,短運動褲,加上小巧的臉龐,細碎的短發,充盈著清純與動感的風韻,站在風里,有詩一樣的氣質。不用否認,在片刻之間,我被這種氣質打動了。
該死的,我發覺自己有點迷戀上這個傻丫頭了,我心里慌亂起來,表面依舊裝得絲毫不露蛛絲馬跡,我自認為偽裝得很好,說實話,就象你知道的那樣,藝術家總是有些自負的,就如我,始終相信自己的演技很好一樣,而且,不是厚著臉皮的說一句,在演戲方面,我還是有點天賦的,小時侯就曾用涼白開作淚水,騙過母親的不少同情;只是沒想到碰到辛遙竟會慘遭失敗,不經意發現看我的眼神有點狡猾詭秘的笑意。
也許是自己的心虛,才會生出多疑的毛病吧!但愿如此,千萬別讓辛遙那小子瞧出什么端倪來。
“其實,是辛遙和我兩個人一塊兒搞的,我一個人豈可獨享貪天之功”我故意顯得很隨便的樣子,心里卻在翻江倒海的亂,我的防線象由細紗構筑起來的,浪潮來時,頃刻崩潰。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為了畫好那副背景畫,我和辛遙一天一夜沒合眼。通力合作才完成那副無論是從創意還是筆墨表現形式,都頗具印象意味的畫來,而朦朧美始終貫穿于整副畫的全過程。畫完之后,我們兩個人在畫室樂滋滋地煮面條的時候,被學校發現,險些被學校通報批評,后來經過我們裝孫子苦苦哀求才幸免于難,不過檢查的人走了以后,我們還是把那頓面條給消滅了,而且,邊吃邊哈哈大笑,算是出了口被逮的鳥氣。由此也可見,我不能不對自己的演技有自負的心理。酒精爐被學校沒收,還連帶被罰掃了一個星期的樓道。
“哪里,我只不過打打下手而已,創意和表現形式都是聞曠想出來的”辛遙眨了眨眼睛,似乎我是種長期庫存的積貨,非得把我推銷出去不可,接著又是一句肉麻的話:
“效果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不簡單呀!”
“那明天上午我們就在大禮堂排練吧,原定的演員可能有些小小的變動,所以,辛遙,你盡量早點去,多熟悉一下。”
我的面剛泡好,慕藝就要辭別,我特意乜了一眼艾琪,碰到一種異樣的眼神在我眼睛抬起的同時到達,兩道眼神象兩把劍,剛交上鋒又霍地撤了回去。鬼靈精怪的丫頭臉上竟閃過一片緋云。
她也會不好意思?我很詫異地想,怎么也弄不明白。
剛要走出門的時候,慕藝突然回過身來,對我又是甜甜一笑,說:“如果大畫家能光臨指導的話,我們將不勝榮幸!”
我不置可否地支吾著,沒回話,偷偷再看一眼艾琪,而她沒支聲,只留個清爽的背影給我。
兩位小姐剛出門,辛遙劈頭蓋臉的就是一句:“你今天的表現很反常,為什么?是不是喜歡上人家艾琪了?!”
“別……別瞎說,沒影兒的事?!蔽覙O力想掩飾自己慌亂的心情,但表情卻無情地出賣了我。
“沒有!?那就更不正常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話的聲音比平時整整低了三個八度!”
“去……去,別他媽的把我當犯人似的是審,當我不知道,你自己和‘河東第一枝’才不清不白呢,老實交代,你們倆勾搭有多長時間了?”
“別轉移話題!我承認和慕藝認識足有兩三個月了,但是艾琪確實是個很好的女孩,聞曠,你可不能逃避自己的真實感情呵!況且,我發現艾琪對你還是很有好感的,這點你總不否認吧!?”
“我----”我頓時啞了言。辛遙扔給我一支HILTON,舉手打斷了的話語,背轉過身一心寫他的小說去了,不再搭理我。
在辛遙犀利的洞察力面前,我的偽裝顯得那樣蒼白無力和不堪一擊,我燃起煙,猛吸一口,于裊裊不絕的煙霧里,我墜入了思想的深淵,我想,很多東西都必須自己去把握,人生靠自己去設定,其實一直以來,我表面上過著另類的生活,而事實上仍在隨俗世的大流追逐,從一開始就過得很混亂,不象辛遙,不論他在一條什么樣的路上走,或者以怎樣的一種方式走,都有明確的目標,他知道是為了什么而生活,完全不象我,生活得那樣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