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谷雨這一天,我們又來到便倉枯枝牡丹園。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一次又一次,具體來了幾趟,記不得了。記得的是,以往來得不是太早就是太遲。眾所周知,牡丹是個烈性子,開放得迅捷,凋謝得決然,沒有半點拖泥帶水與優柔寡斷,幾天時間走過一生。
今年算準了時間,恰到好處。
便倉小街上,攤位擺得水泄不通,但人可以通行,因為人不但化作水,還比水靈活,在攤位與攤位之間繞來繞去擠來擠去。
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各地為搞活生產與流通鉚足了勁,經濟決定一切嘛。
我喜歡這樣的小街。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吃、喝、拉、撒、穿、用、住、行、睡、清潔等貨物琳瑯滿目,應有盡有,不怕買不到,就怕想不到。
什么叫煙火氣?要看煙火氣,此時的小街最集中。煙火氣的顏色、形狀、聲音、味道、表情、動作等,無一不展現得淋漓盡致。煙火氣,不再是一個抽象的詞語,而是具體的,活生生的,可觸可摸,可嗅可吸,可聽可聞,宛如一幅立體動態的畫卷,一步一步,徐徐展開,又像一部電視連續劇,你不是觀眾,而是劇中人。
眼前看到的一切,仿佛在為枯枝牡丹的出場預熱。舞臺上,花旦與青衣,甩起水袖,蓮步輕移,裊裊亮相之前,是否得鑼鼓鈸镲敲得霹靂乓啷?
果然,枯枝牡丹園內,人頭攢動,摩肩擦踵,似乎要把小小庭院擠爆。
我當然不會被各種營銷帶偏,直奔主題,看牡丹。
牡丹正當花期。
牡丹葉片既寬又厚,牡丹花瓣繁復,密密匝匝,聚攏一起有向日葵葵盤那般大。如此看來,要論體態肥碩與豐滿,就我有限的認知內,說牡丹冠絕群星,當之無愧,與戲劇中的楊貴妃也好有一比,說國色天香,風華絕代,毫不為過。
最吸引我的還是那句詩:牡丹原是手親栽,十度春風九不開。多少繁華零落盡,一枝猶待故人來。
這一枝牡丹,是卞元亨親手栽種,引卞元亨為知己,只為卞元亨一人綻放,且綻得傾國傾城,別人縱然給予再多的照料與厚愛,也換不來牡丹一個笑顏一次回眸,再多春風化雨春色普照,也枉然。
卞元亨何許人也?元末明初張士誠部下,臂力過人,驍勇善戰,足智多謀,屢建奇功。后來張士誠兵敗,卞元亨回歸便倉祖宅,在朱元璋多次招攬拒不從命的情況下,被發配到偏遠荒涼之地。種植在便倉祖宅的牡丹等候卞元亨的歸來,一年又一年,朝來夕去,風雨不懼,以枯枝面目示人。
枯枝牡丹與卞元亨心心相印,一樣冰清玉潔,一樣不畏強權,一樣甘守清貧,一樣鐵骨錚錚,到最后,枯枝牡丹就是卞元亨的化身,卞元亨的人格散發出枯枝牡丹的清香。
這讓我想起王寶釧蹲守寒窯十八載,含辛茹苦,吃糠咽菜,嘗盡了天下的寂寞、羞辱與凄苦,只為等待夫君薛平貴歸來。
最好的年華,最好的歲月,最好的綻放,都包含在這十八年當中。然而,王寶釧無怨無悔,縱然不知未來是否會迎來花好月圓,但既然認定了,就這么去做,頭也不回;既然認定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那就一腔孤勇地往前走。如果沒強大的信念做支撐,沒有人能堅守清貧,沒有人做到矢志不渝,九死不悔。
沒頭蒼蠅一樣度過每一天,我的生活,是不是長期以來,缺少一種信念與堅守?譬如讀書?譬如寫文?......
草堂松菊晚凋殘,獨有西苑舊牡丹。自是枯枝存勁節,依依惟戀故人還。
我站在卞元亨的雕像前,讀著他寫的詩,久久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