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陣陣,夾雜著雨后泥土的微腥,受慣了熱的鼻腔忍不住冷腥的刺激,阿切!吳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扶著下巴的右手忙著撐起整個頭的重任,不屑做些小事,左手趕著上前,揉了揉鼻子,算是對他的安慰。
吳休坐在開往春城的汽車上,兩眼放空肆無顧忌地忽視著窗外青藍相接的美景,任由白云藍天倒映在他眼睛上。那是一雙如鏡子般的眼睛,你給他什么他就反射什么,一如他的工作,作家。
夏末的第三場雨,終于在忍無可忍的忍耐下消停。枯熱沉悶了一夏,卻在快結束時瓢潑而下,雨落如柱,雷聲震天,似在證明自己也耐不住夏的寂寞,提前逃了出來,畢竟有些東西天也關不住。
三場雨而知秋。
吳休的目光隨著風飄啊飄,也不知飄了多久,飄了多遠。
腿上上傳來的溫熱讓他驚醒,不是很熱,也不涼,正是這恰到好處的溫暖讓他警惕。
坐在一旁的女士睡得很入迷,身體沒了意識的控制,如喝醉的鴨子,左搖右晃,尋找著一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吳休的肩膀義不容辭,所以她整個身體靠了過來,理所當然的靠了過來。
入鼻的清香讓吳休心頭一緊,隨之而來的溫熱細膩使他呼吸停止,心跳也停止,如一個活死人,兩眼無神,正襟危坐。
女人有著一頭濃密黑發,半梳半遮,恰到好處,讓人看到那些她希望被人看到的美。女人長相一般,散落在眼角依稀可見的皺紋切開了淺藏在額下的眼窩,鑲嵌在眼窩里的眸子此刻緊閉,拒絕一切來訪,一張嘴說大不大,似小非小,掛著可人的秘密,鼻子卻挺翹秀麗,誠實可靠,挽救了這張平庸的臉,拖住了青春的步子。
吳休回過了神,有了呼吸,心跳也在慢慢恢復,不停地恢復,快速的恢復。他盯著女人的鼻子,心越跳越快,他能清晰的聽到那怦怦聲,可能整車人都能聽到,他不由擔心起來,可不能讓她聽到。
她到底還是聽到了,身體微微顫抖,連帶著睫毛眼皮。
終于,她醒了,看著他,就這樣看著,皺著眉頭,半開著眼,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她終于看清了這個人。
她忽然從他身上離開,閃電般坐端坐正,因為她發現眼前這人并不是她每次醒來,陪在她身邊的那位,也不是每次都讓她睡不著,魂牽夢繞的那位。
吳休的心還在跳著,馬不停蹄的跳著, 呼吸也被心跳帶的輕快了起來,看著剛才像他一般正襟危坐的女人,他勉強從臉上擠出最好看的笑,女人回了一笑。
他收回目光,任由心跳著,不停地跳著。
終于,心跳得慢了下來,慢到只有他一人可以感受到,呼吸也穩了下來,穩到除了他以外誰也不知道他在呼吸。他的兩個眼睛慢慢放空,開始飄啊飄。他知道他本不該有剛才那般感覺,他已拒絕那種溫熱好多年。
他又開始望著窗外。
他的眼睛忽然飄不動,前方的刮來的風吹回了他失落的目光,那雙如鏡子般的雙眼如今不像是鏡子,更像是被打碎的鏡子,露出背后那本來被隱藏的深色的,不僅會反射光還會吸收光的深牟,陌生又熟悉。
他開始注意窗外穿流不息的白楊樹,每一棵都不同,都有了生命,有了故事,不再像開始那般變成死物。他意識到,自己引以自傲的觀察力回家了,無邊無際的想象力正在從四面八方涌入腦海,對于一個作家,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左臂上的晃動將他拉回現實,剛才靠在肩膀上睡覺的女人,此刻正激動的看著吳休,難道她也發現了他的秘密!
您,是吳休嗎?
她拉著他的胳膊,像做完了作業期待父親鼓勵的女兒一般。
對,您是?
他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的鼻子。
我,我,我是您的書迷啊,我叫任雨,任性的任,下雨的雨,我可喜歡看您的書,上大學那會,還偷偷給您寫過情書呢!
說完,她似有些不好意思,邁過頭,移過目光,看了看車上的其他人,發現每個人都正襟危坐著,肆無顧忌地忽視著窗外的美景與身邊的人,她趕忙回過頭,盯著吳休。
吳休抱之一笑,承蒙厚愛。
任雨一愣,又掛起了笑容,嘰嘰喳喳講起了如何讀他的書,怎樣被他的才華征服,吳休在一旁附和著。
漸漸,任雨聲音慢了下來,眼睛還似剛才那般盯著他,又似不像,多了些不清不楚的東西,就像一顆被頑童拋下的石子落在她的眼眸,笑意慢慢化開,散落一臉。吳休低下頭,他的手里已多了一樣東西,她的手,柔軟,光滑,細膩,溫熱。
他的心忽然跳的快了起來,帶著他的呼吸又輕快了一些。
其他人好像又聽到了他的心跳,任雨也聽到了,她不但聽到了,而且感覺到了。
話題悄悄改變著,多了些生活瑣事,少了點文學崇拜,還是任雨在說,吳休附和。她想拉起他的手,沒有成功,不知是他的手太重,還是她的手太輕,于是左手又站了出來,義不容辭地把他的手拉了過來,放在她的腿上。
吳休的心跳的更快了,快到他忘了有多快。唯一占據他心頭的是那股熟悉的溫熱,那將他喚醒的溫熱,那藏在他心底一直不曾變冷的溫熱,此刻就這樣被他感覺著,真實,溫暖,可靠。他忽然覺得那溫熱的腿里是不是也有一個東西,歡快的跳,是他的心嗎?
困倦來的有些突然,剛剛恢復的觀察力就讓他付出代價,他的眼睛就像緩緩落下的夕陽,再也抬不起來,他不愿閉眼,他不想睡去,他還想再看一眼,可是,剛落下去的太陽會升起來嗎,餓了就進食,困了就休息,遇到這事,人也沒辦法。
一片黑暗襲來。
先生,醒醒,醒醒!車到站了!
乘務小姐有力的雙手把他從夢中拉出來,她們總是知道怎樣最快叫醒一個人。
他慢慢睜開眼,適應著車里不進人情的燈光和其他模糊的影子,終于,他能看清了,車中人已空,只留下不耐煩的司機和無可奈何的乘務員。
所有乘客都走了,任雨也走了,一同走的還有他的手表錢包手機,唯一留下的是那本書,那本她上學時經常讀的書,《留不住的人》,作者,吳休。
他望著窗外的一片黑暗,目光又開始了飄啊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