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寒假,托著死沉的行李箱回家,盤算著未來一個多月的時間,是不是可以找個跟專業對口的地方實習,不想辜負了如此美好到無所事事的長假。培養自己的愛好特長?可吉他扔在了學校,好像自從校園歌手大賽沒能進入到決賽之后,我就再也沒碰過它。原來我也是個三分鐘熱度的人啊。好吧,這算是為拋棄吉他找到了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去兼職打工?朋友給我的建議,可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發傳單?賣衣服?我就算被當成是廉價勞動力,也不想將自己的時間浪費在與我專業和我的愛好不相干的事情上。更何況,這種活兒,明明是我最不想干的工作中,排在前三位的。因為招人厭惡。
想當年,我還沒邁進大學校園的時候,每天晚自習放學回家,我何嘗不是被各種補習班廣告、眼鏡店促銷海報等亂七八糟的傳單,擠到不行,內心暗暗罵這些人只會給別人增加負擔,又對他們如此賣力的表現深感不解。
可我才剛剛大二,專業課一知半解,了解和知道的那點玩意兒,也早就隨著期末考試連著答卷一起還給任課老師們了。我始終覺得自己愧對廣告學專業出身的這個身份,因為我自己的思維好像仍停留在大眾層面,并不會因為自己念的是廣告學,而會對廣告評頭論足。策劃案什么的也都是自學的,為了比賽而逼迫自己學的,可到后來才發現,掌握的這點東西并沒有什么卵用。
最后在親友的引薦下,在一家補課班輔導機構做假期工。這份工作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助教,而當初我之所以會接受,是因為我的工作內容并不是很復雜,只需要幫忙打掃教室,幫任課老師跑個腿、復印點卷紙、給孩子們簽個到、管個紀律,以及最重要的,提防著教育局的人來檢查老師是否偷偷“開小灶”,一旦教育局的人來檢查,這個時候,我就要沖鋒陷陣,為老師打好掩護,然后從容淡定的拿起哪一科的科目,不知所云的替老師講課。如此驚心動魄的畫面,在我腦海中浮現了不下五次,可整個假期,卻一次都沒能上演。我不知道我是應該用慶幸還是用失望來形容呢?
可當我開始工作的第一天,我發現“助教”這個工作與我內心的預設有了截然相反的工作內容。那個時候,中學生還沒有開始放寒假,因此我這個助教也并沒有班級要管理。所以輔導機構的這幫人,給我的定位就是“哪里需要,補哪里”。于是乎,我的工作內容出現了兩個讓我十分想拒絕,但卻無法拒絕的工作:發傳單+打掃新教室。
我覺得生活有時候就會冷不丁的和你開個玩笑。去學校門口發傳單?!這種我曾經認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去干的事情,沒想到就這么順理成章的做到了。我記得當時每天我都會把自己捂的特別嚴實,一來是為了保暖,二來是不想丟人,也不想成為別人口中、心中被罵的對象。就這樣,我就跟著幾位叔叔阿姨輩兒的,開始了發傳單的不歸路。我記得發傳單的日子都選在了學校開家長會那天,而當我們一行人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也看到了其他補課機構各路神仙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說真的,第一天我被這氣勢嚇到了。發傳單別看這是再簡單不過的工種,但到了實際應用上,也還講究個戰術打法,所以每次發傳單之前,大家都會布置一番,你負責左半邊前場,你是右半部分,你是大門口,做到無縫對接,不放過任何一位。我們的原則就是:你有手,我們就往你手里塞,你有車,我們就往你車筐里仍,不讓你滿載而入、再滿載而出,都對不起我們這天寒地凍的站在校門口發傳單。
在學校門口發傳單其實也就是凍著點,并不是一個費體力或者腦力的工作,不過如果要進入到教室里發傳單,我的經歷也算得上驚心動魄了吧。
可能是學校的領導早就料到這些發傳單的會冒充家長的名義進入到教室搞破壞,所以特意加強了防范,那些身高還沒有到我脖子的孩子們當起了值周生,提防著我們這些來者不善的入侵者。第一次進教室發傳單,我全副武裝,圍脖這種對于胖子來說很別扭的東西,我當然不是很喜歡。但到了那天我才發現自己有多么需要它。如果從外邊看我,應該也就只能看到我的眼睛了吧。我就這么悄悄的、忐忑的進入到教室,給每一桌發傳單。一開始還算順利,可后來被管事的值周生發現,便開始了對我的提防和警告,可是基本上我的任務都已完成。
可到了另外一所學校,管理就更加森嚴。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我倒是自信了不少。一開始也算順利,不過我發傳單的袋子太過明顯,又一次被值周生發現,小女生再三警告,我一個勁兒點頭,可手卻沒有一絲要停下的跡象。她絕望的走了,我以為她這是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糊弄過去了。
“求你了,別再發了,這要是被老師看見會罵我們的。”還是那個小女孩,又走到我旁邊,帶著稍許的哭腔。
說真的,我從來不是個愿意為難別人的人,看到女孩這個樣子,我理解她,甚至支持她的做法。可如今我的工作內容卻是和她站在對立面的,我是很想心軟,但這卻是我要完成的該死的任務。
我沒有理她,她又走了。過了不到一分鐘,我發現我后面突然多出一個人在盯著我,旁邊站著的是那個小女孩,這個人看到我注意到了他,便開始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的追殺路線。
后來他直接在走廊里喊了起來:“誒!你過來!”聲音洪亮并且嚴厲。
我哪有經歷這一出兒啊,猜得出他一定是老師,便趕緊下樓梯。
“站住!你還想跑?!”他依然緊追不舍。
我內心一下慌了,我想完蛋了,這下該怎么辦?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懼過頭,我居然到了緩步臺的時候,停了下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停下,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傻透了,當時就應該趕緊跑啊!
最終他把我逼到了緩步臺的墻角。
“我是這里的教導主任,你手里拿的什么啊?”
“傳單。”我喏喏的,像足了幾年前犯了錯誤的學生。
“誰讓你來我們學校發傳單?!!!”這句斥責簡直聲音大到讓我想鉆進墻縫里,周圍都是上下樓的家長,我不知道他們是在用什么心理想我,我也沒時間考慮他們對我的想法,我滿腦子就只剩下三個字:怎么辦?怎么辦?!!!
“是誰,讓你來我們學校發傳單的?說話!”他又問了一遍,口氣依然那么有震懾力。
見我還是沒說話,他又開口了:“把你身份證拿出來。”
這一句話雖然沒有用斥責的口氣,但更是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我沒帶。”我想我是絕對不可能把身份證交給他的,只能撒謊說沒帶。然后開啟了卑賤的求饒模式。
“主任,你就讓我走吧,我不發了還不行嗎?”
劇情大致也就還原到這里,之后主任說了什么,我有什么反應都已經忘記了。用金星老師的話說就是:“我已經被嚇尿了。”
之后那些學生們把我發的傳單都還給了我,我就這么悻悻地跑了出來。
當我簡單的描述過這件事之后,輔導機構的老師卻教育我說,人就應該要有點厚臉皮,我還太缺乏磨練。吧啦吧啦其他的話我也記不清了,因為如此丟人的回憶,在那段日子里始終是我不能忘懷的一道疤。
在那之后的幾天,我還是會發傳單,不過基本上都是在校外發。而且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他們這么賣力了,因為在人群中,總會有個頭頭,他會注意每個人發傳單的狀態,最后好上報給輔導機構的老師。如果不賣力發傳單的人,很可能之后人家就不帶你玩了。嗯,就是這么簡單。
有時候想想自己也真是圓滿,我曾經在高考結束之后,在三伏天里,挨家挨戶爬樓梯送大潤發、肯德基的促銷單,騎著自行車滿沈陽城轉悠,那些天,回到家一看,流下的汗都已經變成顆粒狀的鹽巴;而這又在三九天,在學校門口和一幫老頭老太太們爭搶著發傳單的資源和地理位置,內心崩潰,無數次問著自己,我到底在這里干嘛?!
令一件讓我有著痛苦回憶的,是收拾新教室。乍一看這活兒,再簡單不過了。但也就那么幾天功夫,沒少出亂子。
這家輔導機構當時因為馬上中學生要放寒假,要新增加好幾個輔導班,并又在這一條街租了一個門市房,大概80平的樣子吧。所以說輔導機構如此闊氣,就可以想見這是多么掙錢的路子了。
這間門市房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整間房子全都是土和墻壁掉下來的渣滓,他們讓我負責打掃一下。一開始我認為很簡單,就是把地面打掃干凈就可以了。但當我拿著掃帚開始清掃的時候,我發現根本就不是那么簡單。打掃地面,自然地面上的塵土就會飛起來,雖然我在大冬天把窗戶開到了最大,塵土還是很自由的在空中懸浮著。80多平的房子,我竟然足足打掃了三、四個小時都沒有收拾干凈,就連我自己,從頭到腳,也全都是沙子,原本一身黑色的服裝,在這兒也完全變成了帶顆粒的棕色裝飾物。我那一天不知道吸入了多少沙子,想想都覺得可怕。輔導機構的老師過來視察我的清掃工作,在塵埃中“艱難”的找到了我,我記得當時他的樣子很吃驚。我想看我這么努力的清掃,他一定很感動吧。沒想到上來一句就是:“哎呦,你可真不會干活啊。這么多土哪兒掃的過來啊,你得往地下撣一些水再清掃啊。”
我一下子呆住了,那我這辛辛苦苦三四個小時,累的腰酸腿疼的到底算什么?當時真的是滿肚子的委屈。
好不容易清掃好了教室,又開始跟著老師在暖氣片里,安裝一種裝置,能夠讓教室暖起來。因為畢竟是租的,又沒有上交柴暖費,如果在這里上課沒有暖氣,豈不會冷死。因此他們想到了這種省錢的妙招,于是乎很少用過鉗子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工具的我,也開始不管會不會,就在暖氣片子上擰啊擰。
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就有了恐高癥,而且自我感覺是重度恐高。在商場里坐電梯,我不敢太往下瞅,因為我害怕一個不小心,我身上的某件東西,比如手機、帽子...就掉了下去。所以讓我安裝燈管這種事,在學校沒干過,在家也沒怎么干過。
在那個高度足足有近4米的棚頂,我這邊踩著不牢靠的桌子,又上了一個椅子,拿著要換上去的燈管,艱難的開始了換燈管。因為四周都是空的,所以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地方。當我站上椅子的時候,我頭一次發現,我自己的腿已經軟了,不自然的抖個不停。心里突突突的跳個不停。生怕一失手,就這么摔下去。因為之前的不會干活,所以我不想在換燈管這種事情上還犯慫,所以也是硬著頭皮就上去了。在換燈管這段時間,我真的體會到了度秒如年的感覺。心里默默祈禱著,這個時刻的祈禱好像比任何時刻都虔誠。還好,這一次我沒有出糗,算是艱難的換下了燈管。當換完下來的時候,腿其實因為緊張過度,都有點不太聽話了。而在零下多少度的空教室里,我能感覺到我的后面全都濕了!
那天回到家里,我就大哭了一場。有委屈、有抱怨、有不服、有自責...更有恨意。因為我明明來這里做的是助教,他們卻讓我當上了力工。明明覺得自己當時在大學還取得了一些小成績,為什么剛一踏入社會半步,我所做的努力就這么輕而易舉的灰飛煙滅了。
那天晚上,我記得我連舉起筷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夸張。
當每一次出現現實與想象之間的落差,我總是選擇抗拒、逃避,很難立刻就積極面對。所以越是這樣越惡性循環,越難以認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其實并不是說經歷了這些,我自己就有了多么高的覺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認為這段經歷,是為了讓我兩年后的簡歷上能夠好看一些的修飾罷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并不會對我的心態有多么大的影響。可當大四快畢業的時候,我回望這四年走過的點滴,我才發覺,這段并不算得上實習的經歷,是我向這個社會妥協的第一步。可能之前,我自命天高,覺得在大學里“混”的還算有個樣子,可那是因為我的眼里只有這所大學的校園,它成為了我眼中的全世界。而象牙塔以外的世界,我并沒留心觀察,更覺得不過如此。
生活中,其實有很多自以為的“事實”并不應該是靠自己意淫出來的。當你踏入一個領域,當你從事某一份工作,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這份工作的操作流程步驟、是制作方法,但這并不等于其他類似職業,也有著和你相同的屬性。
正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永遠不會因為嘗過這道美食,而斷言其他美食的滋味,更不會因為只沉醉在自己世界的美好,而放棄了周游世界的美夢。謙卑的做好自己,讓你的眼睛,裝的進全世界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