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三月，涼風從太陽上吹下，仍冰寒刺肌，卻溫潤入骨。萬物漸由冰冷轉向溫情，在料峭冬風中挺過來的，誰也不想在期待中的幸福到來之時酣睡。

一處人煙稀少的村莊在春風中蘇醒，淡淡的，溫暖的金光飄在瓦上，黏在墻上，覆在各家屋外所剩不多的草垛上，祥和如天堂一般。

村中的人也都醒得差不多了。頂梁柱的漢子頂著輕飄飄的陽光，飯后帶著喜悅，踏在自家的麥田田埂上。去年種下的麥子應該還不錯，隨意地看著，隨意地幻想著。

田埂中段，一個拇指大小的土洞在男人走過后忽然向外倒騰著細土，不一會兒，土洞就擴大了有五六倍大小。一個袖珍帶著濃密柔軟絨毛的長鼻子從洞內探出，謹慎地嗅著四周危險的氣息。

“出來吧，膽小鼠，那人已經走遠啦。”一只瘦弱的田鼠聞言從洞內走出，左右望著，唯有埂邊一株青蔥小麥歪向自己，盯著自己看。

“你認識我？”小田鼠盯著小麥頂上十幾粒飽滿的顆粒直咽口水，他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實在是太餓了。

“我可不認識你，我剛長出來的時候，你早就睡著啦，只不過你的呼嚕聲可真是大，經常吵得我睡不著覺。”小麥在陽光下沐浴著金光，稚嫩的聲音帶著埋怨，自顧自說著。

“哼，”小田鼠被人數落，卻沒法反駁，輕哼一聲，低著頭表示抗議。

“呦，還害羞呢，好可愛啊，哈哈哈……”小麥不依不饒，像是找到什么極為有趣的游戲一般，已經存心想逗逗這只小田鼠。

小田鼠羞愧難當，正要反駁，忽然肚子不爭氣地響了起來，咕嚕咕嚕的。

小麥聽到了，當然是越加放肆的笑了。田鼠的頭低得更低了，眼睛左右瞟著，真想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小田鼠眼睛轉啊轉的，猛然間定在那株小麥頂上，那一串青潤的麥穗隨著小麥的笑聲左右顫著，誘人瘋狂。

“怎么了，膽小鼠，想吃我啊。”小麥仍是帶著笑意，一點不為自己的處境為憂。

自己的心思被道破，小田鼠心中的貪婪猛地一滯，又有些不好意思來。

“哈哈哈，又不好意思了，”小麥見此樂個不停，“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過現在你可吃不了我，我現的麥穗里全是水，沒什么好吃的。有耐心的話，你就等等，再過兩三個月，我就好吃多啦，哈哈哈……”

小田鼠看得他在風中笑得葉桿亂顫，實在是待不下去了，惡狠狠道:“哼，那就讓你再活幾天，在我家門口，諒你也逃不掉。”

一溜煙，小田鼠消失在田野深處，只剩小麥在那，望著小田鼠的背影，笑個不停。

時間就在平淡中流逝，小田鼠總是早出晚歸的，吃的東西不好找，他要耗費相當的精力，但每次經過家門時，他都會瞥一眼那株小麥，隨后在那清脆的笑聲中狼狽而逃。

六月初的某一夜里，小田鼠吃飽了，靠在自家土洞旁，往常一般跟小麥不知疲倦的笑聲爭吵。當然，他總是贏不了，會在精疲力竭中睡去，等待迎接新的一天。

這夜有些不同，小田鼠漸感疲倦，開始打著盹，小麥的笑聲也像往常一般順勢停下。蟲鳴中的田野靜謐，幽遠。

“醒醒，快醒醒！”小麥的尖聲叫喊讓小田鼠有些朦朧，恍在夢境。

“怎么啦……”拖著長長的尾音，小田鼠的爪子不停地撓著眼睛，好不容易才讓它睜開。

“有人來了，快回洞里去！”小麥的聲音急促，相當緊張。

“人類！”小田鼠忙不迭地鉆回土洞，但又不放心小麥，時不時地探頭向外瞧著。

外面有兩個人在田埂上漫步，低聲說著什么，小田鼠與小麥聽不清，只不過那時不時的笑聲，任誰也能聽見其中的甜蜜。

“他們怎么總是黏在一起啊。”小田鼠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哦，我聽說過，這就叫相執攜手，守護永生，他們一定是人類世界里說的男女朋友。”小麥稍有些變粗的聲音相當篤定。

“守護？”小田鼠心中默念，不知覺中撇向小麥，小眼睛在黑夜中閃著光，清水般純粹。

“嘩！”走著的兩人猛然倒在不遠處的麥田里，纏在了一起，壓倒了大片的小麥。

“啊！”小麥尖叫一聲，第一次散發出恐懼的情緒，他們離自己真的很近。小田鼠下意識地向洞外邁了一步，他有點想抱著小麥，跟他說些什么。然而，小田鼠終究沒有出去。

翌日。

“你怎么不去找吃的了？不餓的嗎？”小麥看著洞口躺著的小田鼠，疑惑這小饞鼠怎么這么反常。

“哼，你都熟的差不多了，我當然要看著你，不然我出門后，你被其他田鼠惦記上了，我不就虧大了。”小田鼠義正辭嚴，賴著不走了。

“是嘛，那你還要等十幾天就好了，那時我肯定熟透啦，你就不會再挨餓了。”小麥一如既往地高興，樂觀。

“哼，那是當然的了，我早就知道了。”小田鼠哼哼道。

十二天轉瞬即過。

這日清晨，沐浴著朝曦的小麥熠熠生輝，一股濃郁的麥穗清香散發出來，誘得小田鼠晃晃悠悠地從洞內走出，癱躺在洞口。

“快看，快看，我熟透了，快把我吃了吧。”小麥雖然依舊歡快，但他的聲音已經粗得不像話了，暮年老者一般，小田鼠一時間竟感覺到了陌生。

“哦，再等等吧，我看你還差一點兒。”小田鼠不少天沒吃到東西了，現在簡直有些皮包骨頭了，但他仍然堅持，還不到時候。

又過了些時日，時不時的有忙碌的人類從田埂上走過，對這片散溢著清香的麥田指指點點的，臉上興奮得有些發紅。

“怎么，還不吃我嗎，之前叫你吃你不吃，現在是不是嫌棄我老了，不想吃我了。”小麥說得緩慢，聲音已經不能再蒼老了，看著眼前越發瘦弱的小田鼠。

聽到這話，躺著的小田鼠心中一慌，空虛的身體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子跳起來，惡狠狠道:“吃！現在就吃！”這狠話里帶著些哭腔，讓人心傷。

“吃吧，你不吃也給其他人吃了，再不濟我就自己老死了，那也太可憐了。”小麥自己調笑著。

“嗯”小田鼠忽然有些不敢看小麥了。

“你也算我的朋友了，好歹送我最后一程吧。”小麥看著小田鼠，鼓勵著。

“朋友！”小田鼠直感覺一股熱血沖上了頭腦，奮力一躍，咬斷了麥梢，帶著十數粒豐盈的麥穗，頭也不回的奔向遠方。

……

“嗯？哪片麥子長得最好，可以留作麥種呢？”飯后，一田農在田埂上邁著步，四下瞧著。

忽然，他看見田埂中間躺著一個極其瘦弱的田鼠尸體，蒼蠅，螞蟻在那腐爛的尸體中享受著屬于他們的派對。

“這時節還有餓死的田鼠，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啊。”老農隨意的將田鼠尸體踢進了水溝，大步向前走去。

“啪嗒”一塊松軟濕潤的泥土黏在老農靴下，被裹帶著行向遠方，而原先田鼠尸體躺伏處，少了一塊泥土，多了幾粒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