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關于愛
奉獻你最好的,給你的朋友。如果他定要知道你的落潮,那么也讓他知道你的漲潮。只在你想消磨時光時才去尋找的朋友,難道還是朋友?—未名
2000年2月3日,是農歷小年夜,我在學校值日班。
天氣很冷,門房值班室內空空蕩蕩,沒一點熱氣。校園里冷冷清清的,太陽光仍然淡淡地照射在紅楓樹上,紫紅色的葉片在冷風中微微顫抖。一圈巡視下來,我的身體稍稍有了一點暖意。回到門房間時,我搬了個椅子坐在太陽底下看書,面對著學校大門。
由遠及近的摩托車聲在大門口嘎然而止,我抬頭望去:林如天隔著大鐵門望著我笑著,那笑容很頑皮,也很真誠,像個可愛的大男孩。那時我突然想,如果我有這樣一個弟弟該多好,那么我肯定會是一個幸福的姐姐。
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跑過去為他拉開大門。
“不在家好好呆著,跑學校來干嗎?”我兇吧吧地說。
“我來查崗,看看你是不是堅守崗位,還真象那么一回事啊。”他咧著嘴說。
“查崗的已經來啦,在樓上呢。”校長10點就來了學校,一直在樓上他的辦公室。
“陪我聊聊天吧,我正悶得發慌呢。”我又說道。
“我先上樓去看看,等一會兒下來,你到幾點結束?”
“12點。”
“有地方吃飯嗎?”
我眼睛一亮:“沒有,你請我吃飯?”
“沒問題。”他停好摩托車說。
“真的?”我笑意吟吟地盯著他看。
“真的,我早就想請你吃飯了。”
“是不是上次你吃了我的飯,覺得欠了我的情?”
“不是,你去不去呀?說那么多廢話。”他一副要上樓的樣子。
“去。”我學著他的語氣爽快地回答。
摩托車在風中疾駛,冷風肆無忌憚地橫掃著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我冷得直把脖子往他身后縮。他很自然地騰出一只手,把我放在他腰間的兩只手分別拖到他的胸前,這樣我的雙手就整個地環繞著他的身體。我的前胸緊緊地貼著他的后背,一股非常溫暖和安全的感覺襲來,我全身放松,閉上眼睛。任狂風從我耳旁呼嘯而過。那時我有一個感覺,無論他現在帶我到什么地方,我都會義無反顧地跟著他。
摩托車最后停在了古鎮朱家角的一座茶樓前,我跨下摩托車,全身凍得僵硬,連牙齒都在打顫,他看看我瑟瑟發抖的樣子,趕緊停好摩托車,拉著我進入茶樓。
暖暖的空調吹拂下,我緩過勁來,手指開始聽我的使喚。喝完一杯熱茶后,我就完全恢復了。
“我要是得了關節炎,準得找你算帳。”手捂著熱茶杯我說,“從來沒這么被冷風吹過,你開車簡直像一個亡命之徒。”?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坐在后邊有我給擋著已經好多了,我前邊的風才算大呢。”他說,“肚子餓嗎?”
“好象不餓。”其實從早上到現在,我只喝過一杯牛奶,早就餓過頭了,所以現在都沒有餓的感覺了。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透過窗戶他向外望著。
“這兒不好嗎?”
“這是茶樓,只有點心,沒有飯。”
在茶樓坐了1小時之后,我們換了一家整潔的餐館,那餐館有上下兩層,下層是靠著玻璃墻的車廂式座位,坐在那兒可以一邊吃飯一邊欣賞街景。上層是一間間的小包房,他選擇了樓上。
也許是因為快過年了,也許是因為現在已近下午2 點,餐廳里幾乎沒別人。我們隨便選了一間包房,透過寬寬的玻璃窗也能盡情欣賞室外的風景。
服務小姐把菜送齊后,帶上門下樓去了。空調嗡嗡地響著,除此之外聽不到其他聲音。
“這兒可真是個好地方,你的眼光不錯。”我說,“怎么想到來這里?”
“以前來過。我經常一個人騎車在上海各郊區游蕩,城里太吵,空氣污濁。我比較喜歡這里。”他說,并為我斟滿啤酒。
“我感覺你的家庭很好。”他喝了一口啤酒又說,“我指的是你父母。”
“是的,他們很愛我,我是他們的小女兒。我媽生我的時候,一直認為我是個兒子,因為她懷我時的感覺和懷我姐姐時的感覺不一樣,很多人也都說她這回肯定生個兒子,可是沒想到生下來又是個丫頭。”
“那么她應該不喜歡你才對。”他說,“事與愿違,怎么能接受呢?”
“我也這么想的,我媽告訴我這事時我就象剛才你問我那樣問過我媽,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
“她說:‘你爸喜歡你,你爸說你長得太象我了,所以他特別喜歡你,我也就跟著一起喜歡嘍。’”我開心地笑笑,繼續說 :“你知道嗎?我媽長得比我漂亮,不過我比我媽聰明多啦,所以兩位老人家就越來越喜歡我啦。”
我哈哈大笑,林如天也跟著笑開了。
“你小時候怎樣?”停下笑聲后我問他。
“我父親象個大管家,說出來也許你不信,我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到大學,每年的學習費用支出情況他都列了一本帳單,所有的費用都在上面,寫得一清二楚。我大學畢業那年他拿給我看,把我嚇了一大跳。”
“真的?”我瞪大眼睛,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情。“他不是想讓你把這些錢都還給他吧?”
“不是,那天他只是對我說:‘你應該對得起這些數字。’”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說:“你父親真了不起。他現在還在黑龍江嗎?”
“我家在黑龍江基本上沒人了,我父親在廣州打工,我母親跟他在一起,我弟弟在大慶。”
“你在上海,”我說,“而且正在和我——一個陌生人說話。”
“我算是一個陌生人嗎?”他問。
“每個人對他人而言都是陌生的。他人即地獄,尼采說的。”
“但是你想跨過地獄之門。你想了解我,或者說想了解別人。你很好奇。”
“好奇難道不好嗎?好奇是一種積極的行為,只有好奇才能有所創造,好象是那位名人說過的?”我歪著頭說。
“好了好了,你別再給我引用某某哲學家的經典言論了,怪累的。快吃點東西吧,菜都涼了。”他說。
我笑笑,沖他做了個鬼臉。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高三時,我喜歡上了同班的一個女孩,但是我不敢跟她說,我只是默默地喜歡她,我越不敢說,就越是喜歡她。我整天陷在一種矛盾之中,無法集中注意力進行學習。我的學習成績大幅下挫。那是所重點高中,成績下降很沒面子的,而且正面臨高考。父親和老師都找不到我成績下降的原因,后來我跟父親提出我要休學一年,無可奈何之下,父親只好答應了。離開了那個女孩,在家呆了一年后,我感覺好多了。一年后我重返學校讀高三,那女孩已考取大學離開了學校。”
“她知道這件事嗎?后來?”
“不知道,我從來沒對人提起過這件事,除了你。”
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但是我看不透他的眼睛。
“我在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上班上的一個男孩。”我也說著我的故事,“他是外校轉來的,我整天做著跟他在一起約會的白日夢,夢想著有一天他會笑意吟吟地看著我,邀請我一起去郊游。不過一個學期后他又轉學了,我的夢也就結束了。”
隨著我的描述,那男孩的模樣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我看了林如天一眼,忽然說:“哎,他長的很象你。”
“所以你也喜歡我。”他慢悠悠地說。
“我是喜歡你,”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姐姐喜歡弟弟的那種。”但是這句話只在我心里說,他沒有聽見。
“我對你有好感。”他看著我說。
我把臉轉向窗外,梧桐樹枯立在風中,室內和室外同樣的寂靜。
走在幽靜、冷寂的《曲水園》內,看著冬天的樹葉飄落至腳面,我感慨地說:“一顆流星又隕落了,象一個人的生命,一去不回。”
“你很敏感。”林如天說。
“女人都很敏感。”我說。
“在學校的你看上去很開朗、活潑,熱情。”他說,“現在的你和平時不一樣,好象心事重重的。”
“心事?有沒有我說不清楚。”我站在高高的大樹下,抬頭仰望,環顧四周,“我只是在想這樣一個問題,這里曾經是有錢人的私人花園,住在這個花園的女人曾經有多少?她們或者富有、或者美麗、或者被恩寵有加,但是她們現在或者死了、或者走了、或者老而且丑了,她們一直幸福嗎?或者曾經有過幸福嗎?有一天我也會老的,當我又老又丑的時候,我會是什么樣子,我還會來這里嗎?誰會陪在我的身邊呢?”
他靠著樹干,雙手插在褲袋里,專注地聽我說著,“你沒有朋友。”他說。
“我想我是沒有朋友,朋友是什么?我對這個詞很迷惘。女人與女人的友誼能維持多久?女人與男人的友誼是否會變質?男人與男人的友誼又占了多少功利成分?”
“我是你的朋友嗎?”他看著我說。
“現在是。”我想了想說。
“那么能不能幫我一個忙?”他說,“在你想來這兒的時候,叫上我。”
他很認真的樣子,我笑了。那時侯我有一股沖動,想上去抱抱他,但是我只是走到他身邊,很勁地拍了拍他靠著的樹干,回答說:“好。”
樹枝上又落下一片葉子,正好飄落在他的肩膀上,我小心翼翼地從他肩上撿起這片葉子,舉到他眼前說:“我們的諾言。”
他的手從褲袋中抽出,伸向我,但是突然又插回了口袋,轉身走到一座豎立著的大怪石前,抬頭注視著它,然后慢慢地說:“這塊石頭在這里已經有200多年的歷史了,200多年后,它仍然會矗立于此,可是我們呢?”
回家的時候早已是夜色闌珊。風勢好象減弱了許多,他的車速也放慢了。這次我很自然地環抱著他的腰,把臉緊貼在他的后背。他的羽絨服很柔軟,透過羽絨服,我清晰地感受著一個成熟而年輕的男子溫暖的體溫。
摩托車進入我居住的小區后,在一個僻靜處,他把車停了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脫下了他的頭盔,然后又解下了我的頭盔。
“不送我到家了?”我輕聲問。
“不是已經到了嗎?”他說。
“我想讓你再陪我喝杯咖啡。”
“你是個貪得無厭的家伙。”他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看著他傻笑。
然后很自然地,他將我拉向懷中,我本能地低下了頭。
“你拒絕我。”他說。
“不是,我是想。。。如果沒有愛。。。”
“有的。”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我抬起頭,在昏暗的路燈下,我看見他眼中閃動的焰火。
他低下頭,在我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后緊緊地擁抱著我,我的心禁不住地狂跳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親親我,然后走。”
他那薄薄的堅毅的嘴唇猶豫著,在作著某種溫柔的掙扎,然后他終于低下頭,將他的唇輕輕壓向我,我閉上雙眼,感受著來自心靈的震顫。
身外的世界離我遠去,寒夜離我遠去。我的小小的身子被他包圍著,溫暖而安全。一種飛的感覺從頭頂一直到腳底,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否體會過這樣一種因為一個吻而產生的激情。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終于他用力推開我,回到摩托車跟前。
“你丈夫今天回家嗎?”過了好久他才問道,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不知道。”我仍然站在原地,其實我知道我丈夫今天不會回家。
2月4 日,農歷大年夜,中國的傳統節日——除夕之夜,我在我父母家,和丈夫守在一起。我的手機上不停地出現“新年快樂”的短消息。然而就是沒有林如天發給我的。
此后的幾天我和丈夫到青島去給他的父母拜年,回來時,已是學校開學上班的時間。
在學校大會議廳見到林如天時,他默默地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當時人很多,一個寒假沒見面了,大家都分外熱絡,我也只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被幾個要好的同事拉到一邊說話去了。
開學的事務很繁忙,班主任的事情就更多了,根本沒有時間去顧及其它。等到一切走上正軌,新學期也就正式開始了。
2月14日,開學的第二天,也是新千年第一個情人節,我有丈夫陪著。他說千年一遇,說什么也得等過完了這個情人節才出海去。
那天我們逛街,看電影,還痛痛快快過了一回歌星癮,在卡拉OK包房里大唱特唱,我丈夫盡管自己不喜歡跳舞,但還是陪著我在舞廳泡了2 個小時。這個新千年的第一個情人節,所有的地方都有著瘋狂的青年和快樂的情人們。
午夜12點我躺在床上,還余興未盡地高聲唱著歌。我丈夫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聽見我的歌聲后便赤裸著濕漉漉的身子跑進臥室,奇怪地問:“怎么啦?你還沒盡興?”
看著他的模樣我更加樂了,一邊笑著,一邊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他狂吻起來。
我丈夫一邊笑一邊說:“壞了,我老婆發癡了,我身上還沒擦干呢。”
“空調吹吹不就干啦。”我拉過浴巾在他身上亂擦一氣,還把他的頭發搞得一團糟。
“看我呆會怎么收拾你!”丈夫離開我回到浴室,把浴室整理好,關了燈便又進入臥室。
那夜我們瘋狂地作愛,他在達到高潮之后伏在我身上說:“寶貝,你真是太好了,我越來越離不開你,我決不會讓別的男人擁有你,我會和他拼命的。”他的話讓我有點意外,同時林如天的影子又浮上心頭。他現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和他妻子在一起嗎?和我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