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我沒怎么看過村上春樹，這篇文章也和村上沒什么關系。不過是記錄一個思緒紛亂的夜晚而已。
我對跑步這件事一直有著復雜的情感。我挺喜歡在健身房的跑步機上邊看綜藝節目邊跑步，綜藝節目讓人快樂，跑步時身體分泌的興奮性神經遞質（我瞎扯的…）也讓人快樂，是一種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快樂，開心就好。但我害怕一切有關跑步的比賽和考試。從初中到大學，每次體測跑800都會讓我好幾天心神不寧。夏天走在操場上，聽見蟬鳴，聞到塑膠跑道的氣味，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有關800米的記憶也撲面而來，我簡直要窒息。運動會時我站在起跑線前心臟狂跳，比高考緊張得多。有時候想想，我跑的并不慢，跑步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但就是會有這種沒來由的恐懼。
所以那天跟體育老師約好晚上十點去操場跑12分鐘跑之后，我就陷入了不安。那天晚上的高數習題課，我趴在桌上，抄下一道道題，思維幾乎停滯，一道題也不會做。我陷入了深深的挫敗感中，想到高中數學課，我也是這樣，在紙上寫下題目，就再沒有任何想法，余光看見旁邊的人都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特別害怕老師走到我身邊，發現我只是坐著不動。熬到下課，九點多一點，我拿出線代作業開始做。在又一次算錯一道復數域上的矩陣的特征值之后，我拿出手機，隨手點開前段時間一個學姐發在公眾號上的一篇文章《為五一，干了這杯冰可樂》。讀到最后一句，“干掉你手里的東西，無論是冰可樂，論文還是盆栽，飲盡這一抔冷卻在四月三十日最后的夜晚的沒有溫度的熱血，告慰所有的緬懷，擁抱所有的未來”，我想著“干掉12分鐘跑”，就走向操場。
那天是我校“夜奔”活動的最后一天，操場草坪在噴水，所有人手上戴著熒光環，閃著盛夏般的光芒。喇叭里播放著這個夜晚最后的一首歌《月半小夜曲》，這首深情到悲慟的歌與這個充斥著汗水與激情的操場竟毫無違和感，言下之意仿佛是“我的心每分每秒仍然被她占有，但我還有我的美好人生啊”。一曲終了，我看到操場邊擁抱的情侶，突然想到初戀男友。
這首歌的結束，意味著我12分鐘跑的開始。我熟悉了步幅和呼吸節奏之后，就陷入了仿佛無窮無盡的身體的機械重復和大腦的胡思亂想中。上大學后我不怎么在操場上跑圈，除了因為北京空氣太臟太干燥之外，更重要的是因為跑圈實在無聊，既沒風景可看，也沒音樂可聽，更沒綜藝節目。注意力一旦集中在跑步本身，時間就會格外漫長，這非常考驗毅力和耐心。曾經看到過一個愛跑步的人寫的一句話：“連跑步這么枯燥的事我都堅持下來了，我還有什么不能堅持的呢？”其實比跑步更枯燥的事有很多，比如考試周，比如數學。與數學的搏斗，是我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曠日持久的鏖戰。從高中開始，它就是我邁不過的一道坎。事實上我數學成績并不差，在大學選的幾門數學課成績都很好，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因為我付出了比別人多的時間和努力而已。我害怕超出我控制的東西，而數學和跑步都是如此。數學是一個龐大，內部聯系錯綜復雜的整體，有時我窺見其一角，感嘆它的偉大神奇，但我深知我還未得其門而入。我把無數定理和概念塞進身體，但它們無法融進我的骨血，在我需要用它們的時候，我也不知去哪里找。學了那么多年，我知道有些東西是努力無法改變的，就像在高中數學課上我大腦一片空白，現在的數學課上我大腦依舊一片空白，無論這期間我付出了多少時間，多少草稿紙和筆墨，經歷了多少成長。
但是我為什么要學數學呢？不因為它是必修，也不是因為專業需要，只是因為它本身，就像跑步，痛苦而又迷人。張愛玲說：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沒有誰可以將日子過得行云流水，但我始終相信，走過平湖煙雨，歲月山河，那些歷盡劫數的嘗遍百味的人，會更加生動而干凈。人的一生是永不停歇的過程，沒有什么比痛苦與挑戰更讓人真切感受到生命的鮮活。經歷過深不見底的黑夜，白紙反射刺眼的光芒讓疲倦的眼睛流出生理性淚水，思維經歷長時間的停滯與掙扎，終于找到出口。腦海里一只絕望的黑貓撞向南墻，瞬間就可以用下一條命存活。也正如此時此刻，草坪的噴水機旋轉著，在我面前的跑道上淋出一道水幕，我跑過去，水珠打在身上，其余的世界仿佛已經不存在，我只能在這條跑道上往前跑。極度疲倦的身體，想要停下的腳步，仿佛也不存在。跑過那段100米的直道，我渾身濕透，仿佛重生，我又回到自己身上。
那些沒殺死你的，會讓你更加堅強。
在這段槍林彈雨一般的直道上，我想到了人生。泛濫的成功學書籍推崇的似乎就是這樣一種人生，直面困難，執行任務，從容地handle眼前的一切，向目標進發，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我也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他們理智，精確分配時間，fix一個又一個任務，通過各種渠道獲得對目標有幫助的信息，不放過任何機會，拼盡全力，壓縮娛樂休息的時間，像一個上緊了發條的鐘。他們課后圍著老師問問題：“這一類問題有什么通用的方法？”或是“這個知識點期末考不考？”我甚至能看到他們的未來，妝容精致或西裝革履，白天出入高檔寫字樓談笑風生，夜晚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周末把孩子送去補習班舞蹈班繪畫班。
而我呢，在一旁嗤之以鼻，卻又無比羨慕。他們有清晰的人生目標并為之努力，不把時間浪費在抱怨和傷春悲秋上，這樣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但是，那不是屬于我的。
“還有10秒！”體育老師喊道。我在這10秒時間里跑完了最后一個彎道，整整2000米。我當然也知道我不可能只用10秒跑100米，老師給我延長了一點時間。老師問我冷不冷，我說冷。他就讓我趕緊回宿舍洗澡。我選了兩次體育課，兩個老師都非常nice。之前壁球課的老師是P大著名帥哥，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皺紋很溫柔，打球姿勢瀟灑卻不得不陪我們這些新手撿球，有用不完的耐心。現在這個健美操老師，跳健美操的時候仿佛能向外輻射能量，會回答每一個有關健身的問題，上課換著法子虐我們，卻能把我們虐得振奮。我回到宿舍，上學期的高數助教在群里發了紅包，我只搶到4分錢。沮喪地發了一條朋友圈，助教哥哥馬上私聊我給我單獨發了紅包。紅包名：加油哈！天天都有好心情。我告訴他我高數學的越來越爛了，他告訴我要把判斷級數的題全都刷一遍……
最純粹的歡喜與憤怒大多來源于與人的相處。這里我說的是歡喜。
晚安啊，滿世界的愛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