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把它按住,小指勾住它的尾巴,拇指和食指捏著它脖后的皮,將它牢牢地固定在手里,然后上翻漏出肚皮,注射器扎進去地時候,它劇烈的掙扎,它力氣大的很,我險些握不住它,心里也不知掠過的是什么情緒,只好不帶幾分誠意的說聲抱歉,手上動作卻毫無停頓,一口氣給它注射了五毫升的麻醉劑——只需要二到三毫升的,可我見過它的前輩被剖開了肚子又醒過來的場景,想一想就痛得很。
? ? 又是一堂實驗。我大學里為我奠基的第三只白鼠。我深深的呼了口氣,想要把胸中郁結滿漲的東西呼出去。
? ? 又一次的看著生命在我的手下死去。
? ? 開始它掙扎,它仿佛知道馬上到來的是什么,它大概是對我——不,對那雙手就夠了,它甚至看不到整個的我——又憎恨又恐懼,在尚有力氣時它拼命的咬我,它的牙齒又尖又長,卻根本咬不透特制的厚手套。慢慢的麻藥的效力上來了,以腹腔為中心慢慢的無力垂軟下來,最后只剩下胸腔還在起伏著。
? ? 我不知道自己該想些啥,木然的想,“鼠兄,運氣怎么這么不好,偏偏進了饑餓組,到頭來成了個餓死鬼”,又看著它那雙突出著的紅色眼珠,“得了,還死不瞑目呢”。
? ? 解剖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全身一直在抖,幾乎要拿不穩剪刀,只好換了同伴來,自己用鑷子輔助他。
? ?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沒什么事兒了的。當初第一節實驗課開了頭開始,就注定了我們對這種事越來越淡漠,對決定這實驗伙伴的生殺大權越來越習以為常。總有一天,會毫不在意的吧。
? ? 這種事情,誰也沒有辦法說自己喜歡。畏人言的擔心別人說自己殘忍,心疼小老鼠的做一次掉一次淚,怕沾因果的每一次都要在心里默念超度,還有聞到血腥味就不行了的,要吐的,連老鼠都不敢碰的……
? ? 但我也不怎么害怕,不大擔心沾啥因果,也沒有那么的圣母——畢竟就這二十年吃過的肉來說,我就不知殘害了多少動物了。
? ? 我只是不喜歡,那種對生命越來越怠慢,毫不珍惜的感覺。
? ? 當年我第一次聽說中醫院校居然也有動物實驗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玄的很,不一定能做得了。有那么長那么長的時間里,我心里就一直在想著這事,說出來不怕別人笑話,我甚至有沖動要去為小白鼠伸張正義,閉上眼睛就是一雙小動物的濕漉漉的眼睛,好像能聽到它的尖叫聲,哀哀的鳴叫聲。它是那么的無辜,若不是出生在實驗室里,它應該會有一方自己的小窩,見識天地美好,認識同伴,遇到愛情,繁衍后代……而不是十幾只一堆的擠在籠子里,由著人控制自己的一切,飲食,身體,疾病,甚至基因。
? ? 動物們的死亡是從小見慣了的。
? ? 那時候我還是天真的相信著眾生平等的時候,我家的大白狗被偷狗的打死了,爸爸他們最后只搶回了它的尸體,那是陪我長大的大狗,陪著我一起滿地打過滾,吐著舌頭抬著爪子陪我玩,會用那種“認真的滿滿的都是你”的眼神看著我聽我講自己的秘密,會在有危險的時候護著我保護我……我當它,如兄如友。
? ? 它被抬回家的時候,媽媽在一旁掉眼淚,我在她旁邊跟著掉,手指碰碰它帶血絲的嘴角,像它還活著時那樣撫摸它的皮毛,從頭順到尾。
? ? 可是晚上我就看到那和我一起掉眼淚的媽媽,還有當時微微紅了眼圈的爸爸,在剝我那如兄如友的大白狗的皮,我簡直生氣憤怒傷心到了極點,可是我的情緒沒有任何用處,第二天,我的兄弟就被端上了餐桌,我一直哭一直哭,死也不肯碰一口,那香味令我欲嘔,爺爺奶奶都嚇壞了,哄著我,寶寶不是愛吃肉嗎?以前你想吃沒錢買,怎么這么好的肉又不吃了呢?
? ? 那時我為我的大白狗不值,甚至替它怨憤著家人。
? ? 可是后來,這樣的事兒一次又一次,我依舊替它們不值著,卻也習慣了這些事兒了,只是慢慢的,就不敢對它們付出太深的感情。
? ? 人越長大,就越無情越冷酷的嗎?
? ? 像我現在,就對實驗臺上的小家伙們毫不打怵了,結束生命后也若無其事。
? ? 那天我們選修課看了一個整容的拉皮視頻,放在大屏幕上,血淋淋的,皮下的脂肪組織和血讓我異常惡心,不舒服的感覺在那塊皮被剪下來的時候到了極致,我低下頭,不再看屏幕上血肉模糊的臉。
? ? 那種感覺,我不知該如何描述,就是感覺,人不被當做人了,人拆開就是這樣一堆垃圾,人也不過是種物質,像我們吃的肉,像小白鼠一樣。像有種違背了綱常和倫理的危險感。
? ? 于是我再次面對小白鼠的時候,就無法抑制的在想,如果這是個人呢?如果以一種看待同類的平等——而非人類的高高在上——去看我手下的小白鼠呢?
? ? 我不知道這個想法是偏離了方向沒有,然而我的心告訴我,
? ? ——我對不起它,人類或許也對不起它們,人類在課堂上強調再多它們的偉大與奉獻,包括告訴我們要尊重它,都像是另一個角度的詭辯,人類并沒有征求過這些動物的同意,也毫未在意過它們的意愿,動物們被強迫著偉大,強迫著奉獻,奉獻自己的自由,奉獻自己的健康,奉獻自己的心肝脾肺腎,奉獻自己自始至終的一生。我們對它們不應該是敬意,不應僅僅是歉與疚與愧,我們難辭其咎,因為這是我們為了自身,對它們犯下的罪。